早朝正式开始了。
永琮满心期待地听着,以为会有跌宕起伏的撕逼大戏,比如你弹劾我,我弹劾你,双方争得跟斗鸡似的,互不相让,皇帝一挥手,他们就跪地请求一个公道……
结果没有。
三分钟后,永琮打了个哈欠。
一刻钟后,永琮往太子身后挪了一挪,垂下了脑袋。
半个时辰后,永琮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他猛地清醒过来,左右看了一看,发现无人听见这里的动静,轻手轻脚地解下腰间的荷包,迅速地捏了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畔,太子抽搐着嘴角,彻底服气了。
吴书来发现,万岁爷原本淡淡的神色忽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乾隆挥了挥手,殿前上奏的官员立即会意,屏息等待万岁爷的裁决。
乾隆沉思一瞬,出人意料地点了靖贝勒的名儿,“永琮,你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 乾隆:元芳,你怎么看?
永琮:??????
第92章 巧遇
永琮的点心咽在嘴里, 不上不下的,呆住了。
他怎么看?
他又不是元芳,能怎么看?
完蛋, 皇阿玛发现他偷吃点心的小动作了!
满朝文武齐刷刷地朝永琮看去。在白炽灯一般炽热的注视之下, 永琮发挥了前所未有的超常水平,面色不变,腮帮子鼓了鼓, 又鼓了鼓, 飞快地把点心咽了下去。
乾隆敲了敲椅背,臭小子, 胆肥了。头一点一点的睡觉也就罢了,还把点心带到朝堂上吃, 真当没人注意到他?
这般想着,皇帝哼笑一声, 又道:“理藩院上奏之事……自抒己见便可。”
永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开动脑筋。
理藩院上奏之事?
那万金油模板不管用了呀。
理藩院主要管理的是蒙、回、藏等少数民族事务,近年来, 设立了个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专门与洋人打交道,同样隶属于理藩院。
永琮沉思,既然是理藩院官员上奏, 那就不能拍皇阿玛的马屁了,得说一些实在的东西。
这个时候,远赴大清的洋人都安安分分的,没听说过有什么大事……
永琮要头秃了。
到底是西域出了事,还是西藏出了事?或者是金川又出了事?
思考这些, 不过短短的一瞬,永琮咬了咬牙,决定拼了。
丢人就丢人吧……
太子咳了咳,以手抵唇,低低地道了一句:“容妃。”
声音清晰地传入永琮的耳朵,永琮眼睛一亮,差点热泪盈眶。
哥,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容妃是谁,这题,他知道。出身回部,乃阿里和卓之女,历史上进了乾隆的后宫,还极为受宠……算算时间,回部地区,即将掀起叛乱了吧?
他顿时胸有成竹地出列,道:“大小和卓那边,安抚之策大不可取,不若狠狠地打,平定回部疆域……”
乾隆先是被他笃定的语气唬了一跳,后来发现,这小子竟说到了点子上,不像方才偷懒的样子。
皇帝狐疑地望了永琮一眼。
他睡觉吃点心的时候,竟能一心两用,听着官员上奏?
也罢,暂且放过他。
理藩院左侍郎上奏的,正是大小和卓的异动,他们派了使者前来京城,请求朝廷的钱粮援助,很是恭顺。但,驻扎回部的地方大臣传消息来,平叛准噶尔之后,被准噶尔汗囚禁的小和卓霍集占得以回归本土,组织了族人练兵,竟有着反叛的架势。
永琮的话音刚落,文臣赞同,将军们暗叫了一声好,阿桂连连点头。
靖贝勒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
现在大清兵强马壮,又有射声营这支奇兵,不论是何处的叛乱,都可以用雷霆手段镇压下去。更何况,回部不安分已久,趁阿桂进攻准噶尔之时,派人接收了许多准噶尔的牛羊、牧马,与趁火打劫没什么两样。
若是解决了大小和卓这一内忧,边疆才有了真正的稳定。
到时候,就如太子殿下提议的那般,目光转向海外,海军的组建、训练,也该提上日程了!
……
永琮偷偷地朝上方望去,他应该没说错吧?
乾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挥挥手,永琮幸运地逃过一劫。
他呼出一口气,退回到太子身后,珍惜地摸了摸腰间的荷包,竖起耳朵听着朝会。
危机感萦绕心头,他不敢再睡,也不敢再拿点心吃了……
早朝持续了一个时辰,最后一项议题过后,吴书来宣布退朝。
待乾隆离开御座,永琮被和亲王还有哥哥们围了起来。和亲王拍了拍他的肩,哈哈一笑,“小七的见解对极了,大小和卓,就该狠狠的打!”
永璋和永瑢打趣了几句,打趣得永琮心虚起来,“哪有,哪有。”
太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永琮愈发心虚了,挣脱了包围圈,牵上了太子的手,嘿嘿一笑,“二哥,咱们走。”
永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面容带笑,垂了垂眼,遮住一闪而过的讽刺。
天色大亮,大臣们三三两两地出了乾清门,永琮眼尖地看见了傅恒。傅恒与阿桂站在一处,笑着叫了声太子爷、贝勒爷,“……阿桂大人有要事请教靖贝勒。”
太子挑眉,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哥哥在叫轿辇上等你。”
永琮点点头。
阿桂笑呵呵地夸赞了永琮几句,言语之间十分真挚。永琮被夸得耳朵红了红,不好意思起来,傅恒笑吟吟的,小外甥这是害羞了。
“贝勒爷下江南查案之时,识不识得鄂聪此人?”阿桂切入了正题。
永琮:“…………”
永琮:“识、识得的。”
这不都是我吗?阿桂将军问这个干什么?
阿桂一喜,认识就好。
“听闻他是两江总督鄂大人的侄儿,失踪于鬼湖之上……臣与鄂大人熟识,故而有此一问,鄂聪做了什么,可否生还?”阿桂拱了拱手,压低了嗓音。
永琮恍然大悟,原来阿桂将军与鄂大人熟识啊。
鄂聪没有葬身鬼湖,而是好端端站在你的面前呢……
他摸摸鼻子,想起乾隆和皇后的耳提面命,心虚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鄂聪少爷游湖之时,被白莲教余孽害了……对外宣扬失踪而已。”
自己说着自己的“死讯”,有种诡异的羞耻之感,永琮眼神乱飞,很是不自在。
皇额娘拧着他的耳朵说,不可暴露鄂聪的真实身份,要不然,他一年都没有点心吃!
这怎么得了?
只能瞒着了。幸好他回京的时候叮嘱了鄂大人,其余知道他身份的,要么下了大狱,要么即将流放,这个马甲,暂时还是安全的!
傅恒不知晓永琮的“第二身份”,他看出了外甥的不自在,心念一动,这是怎么了?
鄂容安的远房侄儿……下回骑射课的时候,他得好好问上一问。
阿桂的察言观色没有傅恒那般细腻,而是粗犷多了。他得了准信,惋惜地摇摇头,叹了一声,再一拱手,朗声道:“多谢贝勒爷解惑。”
鄂聪确实死了,乖孙女要失望了……
*
因为震动朝野的两江贪腐之案,包括了贩卖禁品,此事牵扯到了许多闲散宗室与八旗子弟,甚至少许有实权的宗室老爷。
勾连海关,贩卖福.寿.膏,他们倒是没有这个胆子。但他们私底下流行抽大烟,不是普通的烟草,而是鸦.片混合而成的东西。
这种玩意,吸食多了便会上瘾,过了几个月,抽大烟便和喝水吃饭一样频繁了。朝廷的禁令一下,他们分外难受,幸而还有一些商人愿意售卖,他们就如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管多高的价钱,一股脑地买了下来。
一些有门路的宗室,更是联系上吕英这条线,把禁品卖给熟人,赚的盆满钵满。
现在倒好,查案查出了满是证据的账簿,或许上头还有他们的名字!
听闻了朝廷的“严惩”之策,他们肝胆俱裂,声泪俱下地求情,却没有什么效用。
私购禁品严重的,好几个下了大狱,有实权的丢了官职,至于那些闲散宗室和招猫逗狗的八旗子弟,剔除抚恤金,罚俸五年,以儆效尤。
这还没完。
改革八旗的圣旨一下,他们就更为凄惨了。他们没能力,更吃不得苦,已经没了银两接济,现在又要让他们参军,或者自寻差事?
顿时哀鸿遍野。
有抱负,有理想,却因为祖上不得力,只能蹉跎过日子的八旗子弟全都振奋了,剩下那些怨气冲天的,都是一些软弱无能、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废物子弟。
提出改革之策的户部尚书兆惠被他们骂得一文不值,甚至,他们对太子的印象,也落到了低谷。
消息灵通的人说,这是太子授意兆惠提出的政策。没有太子的推动,满朝文武能赞成?万岁爷能赞成?他的班底有多强,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
还有人说,太子是坚定的改革派。改革改革,这是要断了他们的活路啊!
八旗是立国之本,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他也能改了去?
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学究骂道,瞧瞧大清变成了什么样子,竟开了海禁,引进洋人的玩意儿,还搞什么中西合璧,古不古,洋不洋,真是有辱斯文,有伤风化。
堂堂□□上国,还要弄什么海军……名震天下的射声营,全部装备的洋.枪,哪还有规矩在?礼仪之邦,泱泱大国,只知道武力平乱。要他们说,这都是野蛮人的表现!
海外的弹丸小国,有什么好忌惮的?真是笑死人了。
他们总结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太子做的推手。
看看,大阿哥圈禁了,五阿哥过继了,七阿哥又是他的胞弟,他便以为高枕无忧了!
有人叹息,是啊,五贝子与他们这般亲近……可惜了。
若是太子做不成太子……
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徐徐涌动着,这些,永琮全然不知晓。
*
这天,恰恰是休沐日。
永琮磨了乾隆和皇后许久,终于拿到了一块出宫令牌,带着和珅与福隆安上街闲逛。说是闲逛,永琮第一时间奔向了御和堂——
一家做点心的著名老字号。
福隆安:“……”
和珅:“……”
福隆安想,表哥成了靖贝勒,还是那么喜好点心。
和珅想,七爷从前说过什么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最不忘初心的,就是他自己了吧?
应永琮的要求,他身后并没有跟随侍卫,唯有暗七暗八他们在暗中护着。
御和堂生意极好,百姓们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是常有之事。永琮排队排出了经验,今儿早早地出了宫,他到的时候,御和堂刚刚开了店门,门前只站了两三人。
“来一份桂花软糕……”软脆的声音响起。
永琮垂眼一看,咦了一声,前面的小姑娘,也自个出来买点心?
对了,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跟着侍女。
店家很快就包好了点心,小姑娘道了一声谢,笑眯眯地转过身来,见到永琮,蓦地愣住了。
永琮也愣住了。
“鄂聪?!”小姑娘瞪大眼,犹如见了鬼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永琮:完蛋蛋,身份被揭穿了!
第93章 熟识
灵嘉穿了一身淡绿底纹的衣裳, 绣着几朵粉芙蓉,衬得红润的脸蛋愈发软嫩起来。她的杏眼瞪得溜圆,永琮一时手痒, 竟想戳一戳小姑娘的脸蛋,看看是不是手感超好……
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 永琮肃然了一张脸,完蛋,马甲暴露了!
这个小姑娘,他熟悉的。
不就是在江南画船之上遇见过的么?
那时候, 他兢兢业业地扮演鄂聪的人设,穿了件花花绿绿的衣裳,收获了一片鄙视不解的目光。唯独这位小姑娘用欣赏的眼神望过来, 觉得他的衣裳好看。
这眼神太独特了, 永琮至今记忆犹新。
她怎么会来京城呢?
还恰恰碰见了自己。
江宁那片地方,谁都知道鄂聪死了。没有人能从熊熊大火中生还。
不怪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好像把人吓着了……
听见店小二催促的话语,永琮回过神来,指了指前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先买好点心,再与你解释解释。”
灵嘉愣愣的点了点头, 僵硬地伸手打开点心盒,塞了一块桂花糕到嘴里。
甜糯糯的味道传来,灵嘉吃了一块,思绪总算灵活了几分, 满心满眼的不可置信。
前几日,玛法告诉她,鄂大人的信还没到京城, 他先问过了查案的靖贝勒,当今七阿哥。靖贝勒亲口说了,鄂聪确是鄂大人的远房侄儿,他被奸人所害,葬身湖底,回不来了。
查案之人亲手盖棺定论,那就不会有错的。
玛法还安慰她,不论是那些贪官,还是白莲教的余孽,都下了大狱,等待秋后问斩。鄂聪死也瞑目了,苓儿也不要太伤心。
灵嘉点点头,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还是有些伤感。
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
可是,在她身后排队的“鄂聪”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长得与鄂聪一模一样,都挺好看的;穿得却朴素多了,暗纹的月牙白,没有大红大绿的色调。还有给人的感觉,灵嘉形容不上来,只觉得面前人沉稳了许多,没有摆出一副纨绔的模样。
看气质,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难道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总不能是鄂聪死而复生了吧?靖贝勒亲口承认的,哪还有假?
大白天的没有鬼,大白天的没有鬼。灵嘉打了个哆嗦,随即看向永琮的脚底,啊,是有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