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拨离间也就罢了,他这个五儿子的心思……若不是暗卫出动调查,他怎么样也不会相信的。
谁敢信呢?
原来永琪一直对他屁股底下的龙椅有所图谋。连出了继,也断不了他的野心。
“永琪,你怎么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了?”乾隆缓和了许久,面色重新沉冷了下来。
他俯视着一言不发的永琪,许久之后转过身去,轻摇了摇头,“这回,朕不会手下留情了。”
话音刚落,永琪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猛地抬起头,呵呵大笑,嘶声道:“皇阿玛,你什么时候手下留情过?!”
太子该死,永琮那小子该死,你也该死。
谁都该死!
他倏然爬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乾隆,临近的那一瞬间,抬起脚,就要狠狠地踹上去——
吴书来瞳孔猛地一缩,慌张地喊了声“万岁爷”,顾不得其他了,直直地挡在乾隆身前,生生受了这一脚。
“砰”的一声,吴书来被踹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打翻了一方博古架。
他五脏六腑移位似的疼,冷汗涔涔地捂住胸口,几瞬之后,吐出一口血来,虚弱地喊:“咳咳咳……救驾……”
殿内原先遣散了宫人与侍卫,听见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心道不好,立即冲了进来。
见五贝子狰狞着面容,眼底布满红血丝,竟拔出一半尚方宝剑,用仇恨的眼神看向万岁爷,且吴总管被伤成了这样……
御前侍卫倒吸了一口凉气,齐齐地制住了永琪,把他压得跪在地上,随后忐忑地请罪:“奴才救驾来迟!”
乾隆还在呆愣着。
反应过来后,看见吴书来的惨状,还有拔出一半的宝剑,皇帝又气又怒,又惊又怕,血气止不住地上涌,直直冲上天灵盖。
永琪,这是要弑君弑父?!
这样的场面,竟出现在朕的儿子身上!
若不是吴书来,吐血的,就要换成他了。
乾隆扶住桌沿,哑声挤出几个字眼:“革爵移至宗人府……召太子前来……请太医……”
说罢,浑身无力地往后倒去。
“万岁爷!”“万岁爷!”
*
养心殿,西暖阁。
“万岁爷这是气怒攻心,加之受到惊吓,脉象紊乱,浑身无力……臣开几剂安神的方子,兼之修养五至十日便可。”李院正叩首道。
乾隆倚在软枕上,许久之后,嗯了一声。
皇帝昏迷的消息紧紧封锁着,唯有太后、皇后知晓,她们第一时间来了养心殿。太后面沉如水,皇后坐在床榻边,红着眼眶望着乾隆。
太子正在前殿处理后续。押解五贝子至宗人府的程序很多,林林总总,到现在还没有忙完。
“朕没事。”乾隆摆摆手,握住皇后的手,朝太后笑道,“劳皇额娘担心了。”
听到太医的诊断之后,太后大松了一口气,只面容依旧紧绷着。
幸而皇帝马上醒了过来,太医诊治过后也没什么大问题,如若不然,天都要塌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后念叨着。
方才,御前侍卫陈述了来龙去脉,太后和皇后差些晕了过去。
永琪竟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若是吴书来没有护主,侍卫没有第一时间赶到,那后果,谁都不敢去想。
现下,她们也不敢提起这个名字,生怕乾隆再气上一回,坏了身体。
“这几日,政务就交由永琏,朕好好地歇息歇息。”乾隆揉了揉眉心,温声对皇后道,“许久没去园子了,不如带着永琮去撒一撒欢……”
说曹操,曹操到。吴书来养伤去了,总管之职暂由副总管杨威顶替,杨威快步进来,躬身道:“万岁爷,靖贝勒求见……”
“让他进来。”乾隆无奈一笑,问道,“他是怎么知晓的?”
太子疾步而入,轻声道:“皇阿玛,是儿子遣人告诉的。若是永琮事后听说,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儿。”
提起永琮,太后面上总算有了一抹笑,“永琏说的是,该让小七知道。”
永琮飞奔进了西暖阁,见到乾隆倚在软枕上的模样,抽了抽鼻子,眼眶红了,呜呜咽咽道:“皇阿玛……”
“哭什么?”乾隆心里熨帖,摸了摸永琮的发顶,柔声道,“给朕收起眼泪来。”
永琮真的要被吓死了。
听闻永琪有弑君的举动,皇阿玛气得昏迷过去,永琮当场流出了眼泪。
他的皇阿玛不是什么年轻人了。虽说身体康健,还是史书上记载的活得最为长久的帝王,可历史轨迹已经大不相同,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还好,还好,没出现什么大毛病,修养几天就好。
“你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皇后拉过永琮,用帕子轻轻给他拭了拭泪。
永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抽噎声渐停。
乾隆沉默了一会儿,主动询问太子:“永琪那个逆子怎么样了?”
提起永琪,神色倒还平静。
西暖阁霎时安静了下来。
永琮横眉竖目的,太后闭目道了句佛偈,皇后叹了口气。
太子低声道:“太医说,他这是被刺激之后,有了发病的征兆。心中存了……念头,就会体现在行动之上,急躁易怒,做常人所意料不到之事……”
发病……难怪他的神情不对劲。
心中存了对朕的不满,所以发展到了弑君的地步吗?
乾隆默默无语,只觉头又晕眩了起来。
“皇上!”皇后焦急地唤了一声。
乾隆喘了一口气,挥挥手,“罢了罢了,就让他待在宗人府,准许贝子府诸人探望。朕累了,不想看他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这就是□□的意思了。
当年的永璜同样削了爵位,关在府中,倒比永琪的境遇还好上一些。乾隆的话音落下,无人反对,太后迟疑了一瞬,终究没再开口。
在太后眼中,皇帝的安危是第一位的。或许她对永琪还有一分慈爱,但现在,慈爱全都消失不见,她不会再给永琪求情,甚至觉得惩罚轻了些。
他落到这个下场,都是自己作的,与他人无关。
只是心中难免悲凉。
太后想起了年轻时候,亲身经历过的惊心动魄。
幸而,九龙夺嫡的惨事没有重演……
为了皇位,就可以不顾兄弟亲情,甚至欺君罔上,恨上君父了吗?
桂嬷嬷扶着她,低低地叫了声“太后”。
“无事。”太后吐出一口气,转眼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永琮,望见永琮牵着太子的袖袍,顿时心中一片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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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永琪囚于宗人府之后,和亲王亲自押了六子永瑍过来请罪。
结党营私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光看上头如何裁决了。关押了半年之后,永瑍出了宗人府,和亲王为他寻了普通旗人家的女儿,迅速地分了府,给了安家银两,更没有亏待他。
动摇太子储位的这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朝臣们发现,万岁爷对太子信任有加,从未玩什么帝王之术、平衡之道,而是把重任渐渐交托到太子的身上。
二十二年的东巡,留太子监国;二十三年的秋狝,由太子主持;二十四年与二十五年,海军落成,东瀛染指苦叶(库页),太子亲自率军远征东瀛,以射声营击败幕府,夺得银矿开采之权,纳东瀛入藩属国,并留军队驻守。
与此同时,汉学兴盛。
因为太子致力于消除满汉之别,引起了诸多不满,甚至有旗营暴动,最后都被镇压了下去。
太子在奏折里写道:“满汉亲如一家……日后男女通婚,亦不是什么罕事……”
太子的威势赫赫,帝王却半分没有猜疑。
二十二年,阿桂将军平定大小和卓叛乱,乾隆定名“新疆”,自此,新疆纳入大清版图,朝廷设伊犁将军,以及总理新疆事务大臣。
二十六年初春,沙俄骚扰大清边境,多年前叛逃沙俄,受沙俄庇护的准噶尔首领阿睦尔撒纳整合遗部,发誓报仇雪恨。
朝廷这次不准备忍下去了。
打胜了一次雅克萨之战,那么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尼布楚条约规定的边界,也得重新划分一次!
此战由阿桂领兵,太子坐镇后勤,年已十六的靖郡王永琮随军。两国交战至深秋之时,因为大清火器先进的缘故,沙俄颓势已现,得胜之日近在眼前。
……
乾隆二十六年深秋,远征沙俄的大营之内。
最中央的军帐,是诸位将领们议事之处。太子的营帐居左,靖郡王的营帐居右,被众星拱月般护卫着。
寝帐里边,差不多成长为青年的皇七子靖郡王,正在仔仔细细地写一封回信。
他面如冠玉,黑眸灵动,神采飞扬,还带着些少年心气。
永琮沉思半晌,又把回信念了一遍,觉得语气通顺了,方才弯了弯眉眼,郑重地密封起来。
信面上写了四个字:灵嘉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我觉得我也挺帅的,你们呢?
第99章 回信
这几年, 他与灵嘉成为了真正的好朋友。
自御和堂点心铺的那次偶遇,永琮心中就有了数,这丫头和自己一样, 都是点心的忠实拥趸。
她还比自己会吃!
后来他再次出宫之时,每隔一两个月, 都能碰见灵嘉一回,两人不是在买点心,就是在买点心的路上。
见面见多了,永琮就和她渐渐熟稔起来, 慢慢地发展到无话不谈。
最后两人约定好了,每月初七一道去买点心,接着找个偏僻清净的位置, 一边吃, 一边聊。
因为身份的原因,除了亲人,还有自家的伴读,永琮没有什么别的朋友。能够在宫外找到小伙伴,还是可可爱爱的姑娘家, 永琮别提多高兴了。
他再三叮嘱伴读,甚至叫来暗七暗八他们, 灵嘉的事儿要保密,万万不能告诉皇阿玛和皇额娘。
万一他们想歪了怎么办?
女孩子的名誉是很重要的,灵嘉日后还要嫁人呢。
十一二岁的永琮把灵嘉当做妹妹,十三四岁的永琮把灵嘉当做好朋友。
在捂好自己小马甲的前提之下, 永琮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或是尴尬的事,都会和对方分享。
有时候灵嘉不能出府, 或是永琮不能出宫,两人就用写信的方式聊天。
如今处处都有信筒,他们约好放在一个地方,灵嘉会让贴身侍女白芍寄信,至于永琮,当然是利用暗七了!
永琮很是珍惜宫外的笔友小姑娘。
经过多年的相处,他知道灵嘉有一个亲哥哥,好多堂兄弟,还有一个厉害的玛法;长辈们都很宠爱她,除了额娘不让她多吃点心……
灵嘉也知道了永琮有一个最最厉害的二哥,还有天下第一好的阿玛和额娘。只有二哥会控制他的点心,其他长辈任由他吃……
永琮因为那一丢丢的心虚,从来不敢问小姑娘的家世。
永琮不说,灵嘉也不说,两人的身份就如薄薄的一层膜,等到合适的时候,一戳就破。
此次出征沙俄,永琮想了想,至少得半年的时间,他与灵嘉不能见面了。
他不愿找其他的借口,也不愿意说自己是靖郡王,怕灵嘉疏远了自己,于是小小的掩饰了一番。
永琮出征之前,告诉了灵嘉他的“真实身份”——他在傅恒将军的射声营里当差。随军出征,一来一回需要好久,让她不必寄信啦。
边疆这么遥远的地方,若是寄信,需花费好长的时间,还需大量银钱,很不划算。
……
谁知道,灵嘉这丫头还真的寄了信来!
永琮原先还不知道这事。
说来也巧,他的伴读福隆安恰恰在射声营里。
福隆安今年十六,为了上阵杀敌,主动请缨,乾隆思虑再三,把他安排到了傅恒的手下,亲阿玛也好照顾他一些。
福隆安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获得了将军们的一致好评。一个时辰之前,他偷偷摸摸前来寻找永琮,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做了个口型:“表哥,你的信。”
永琮疑惑不解,接来一看,上面写了“艾聪亲启”四个娟秀的小字。
“她都寄到射声营里来了。若不是额娘给我写了信,我不会去信筒那边的。万一给别的兵卒发现……”福隆安压低了声音,惊得永琮出了一身冷汗。
射声营根本没有艾聪这个人,万一被发现了,灵嘉也会有被排查的危险。
这傻姑娘!
说到底,这还是他的错……
永琮有些懊恼,懊恼之后,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丝隐秘的欢喜。
很小,很难被人发现的欢喜,永琮直接忽略了过去,并没有在意。
嘱咐福隆安时时刻刻注意着信筒,然后将他驱走,永琮借着明亮的灯火,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前,拆开信纸,逐字逐句地看了下来。
信中也没有写别的,只是叮嘱他注意安全,刀剑无眼,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灵嘉还写,最近无聊,她又研制出了点心的新品种,在府中的膳房试做了好几次,味道很是不错。等他回京,会带给他品尝……
最后她强调,若是他有丝毫损伤,就不做点心给他吃了。
永琮看着看着,扬起了唇角,又摸了摸肚子,悄悄咽了咽口水。
出征在外,条件艰苦,永琮的吃食,都是和普通兵卒们一样的。说起来,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吃到点心了!
藏好来信,兴致勃勃地让林宝端来笔墨,永琮沉思良久,一笔一划写下了回信。
信中写道,沙俄已现颓势,最多一个月,他们就能凯旋回京了……他没受伤,身体健健康康的,还立下了许多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