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眼神凝重,前头便是月梧宫。
再回神,方才引领她的小太监也不知何处去,早就没了影子。
糟了,中计了!
沈谣即刻掉头往回走,可她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一截绯红色的裙摆,紧接着她睁大了眼睛,树林里荣太妃被宫人搀扶着缓缓走出来,随行跟着的除了宫女太监,还有几个穿着市井衣裳的壮汉。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那些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就浑身不舒服,极其不舒服。
荣太妃似乎很满意沈谣惊惶害怕的样子,她不疾不缓的朝前走,笑容慈祥和善:“小姑娘,是不是很意外本太妃会在这等你啊?”
沈谣下意识后退两步,强撑着心慌跟她说话:“太妃好兴致。”
她飞快的环视四周,刻意抬高了声音:“太妃还不认识沈谣吧,我是平亲王府的世子妃,得官家获封三品诰命夫人,今日特地进宫向皇宫娘娘谢恩。”
她特地提了自己的身份和谢恩一事,就想让荣太妃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命妇,又是进宫谢恩,若是出事了,可不好交代。
荣太妃见沈谣不敬,顿时也不打算再装下去。
她眼里不屑,冷笑了声:“世子妃又如何,你是在吓唬本太妃么?若不是先帝突然驾崩,这汴京城还轮不到德成和憬帝那对母子当家做主。”
沈谣凝着她,心里飞快的想着怎么逃跑。
荣太妃以为她怕了,手轻抚着发髻上的金钗,满脸不屑:“怪就怪你那日不该看见本宫的事,你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本宫就替你管,让你知道什么是该看见的,什么是不该看见的。”
事已至此,荣太妃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谣见她如此大胆,定什么做足准备来的。
眼下看,拖延时间是不可能了,这地方偏远僻静,又在月梧宫的所辖范围内,必定都是荣太妃的人。
沈谣看了眼身旁的碧湖,湖对岸好像有来来回回的宫人走着,只是隔得太远,眼下这边发生的事儿那边浑然不见。
她会游泳,可这湖太大,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沈谣心里正盘算着,荣太妃那边一声令下,那几个壮汉脸上挂着□□朝她逼近。
他们生的高大肥胖,多半脸上都有刀疤,走路时身上的肉跟着颤,苍蝇大小眼冒着□□的精光,仿佛泔水桶里的荤油,油腻让人反胃。
荣太妃呵斥着:“还不快上,这可是我们汴京城的大美人,身体娇弱的紧,我要你们把她身上所有的洞都给我填上。”
听了这等□□之词,大汉们更是按捺不住,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沈谣。
肌肤雪白,腰身盈盈一握,一张一合的唇瓣娇艳欲滴,若是叫起来,岂不是把喉咙都要喊破,这等尤物若是享用起来该是多么的销魂啊!
有荣太妃保着,壮汉们即使知道沈谣身份不凡,也放心大胆。
其中一个顺势扑了过去,沈谣尖叫着朝侧面躲开。
可奈何不住好几个大汉将她团团围住,很快沈谣被攥住了手腕。
恶心的触感令她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沈谣心神一颤,若她再犹豫下去怕是只有咬舌自尽的份了。
沈谣飞快的,用尽全力死死踩着抓他手腕的大汉,突如其来的疼痛令那大汉松开了手,随后沈谣拼命的朝湖边跑,然后纵身一跃。
娇小的身影一下子淹没在湖里。
大汉们连她的裙摆都没抓住,一时间面面相觑。
荣太妃脸色一凝,快步走到湖边,看着碧绿的水面惊起圈圈涟漪后又归于平静,顿时气得咬牙:“废物,要你们进宫干什么吃的。来人,带下去打棍子!”
“太妃饶命,太妃饶命啊!”
掌事宫女莹若劝道:“太妃,别动气。这绿湖水域广阔,若想凭借她一个小女子的体力游到对岸简直是白日做梦。您放心,她必定会成为这湖里的一具尸体。”
荣太妃面有不甘,这死丫头撞见了她和钱郎偷情之事,若不除日后必留后患。可如今她沉入湖底,也不好再去追。
半晌,她也只得拂袖作罢。
水下,沈谣强忍着闭气艰难的朝前游着。
本打算等荣太妃走后,她再悄悄上岸,可她在水下观察良久,荣太妃一行纹丝不动。
终于,沈谣再闭不了气,覆上了水面,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柔顺的黑发浮在碧波里,虽然已经是四月的天气,但是湖水还是刺骨冰凉。
沈谣抹了把脸上的水,隐隐觉得脚踝那里不舒服,可她顾不上那么多。
深吸了一口气,她再度开始游。
游至一大半,沈谣蹙眉,脚下抽搐的疼痛感越来越强,她知道是脚抽筋了,这可是大忌。
她缓缓的抬着右脚,轻轻按着,可这个动静迫使她很快就沉了下去,柔软的长发和藻荇相互缠绕在了一起,沈谣想去拨弄开,可脚下痛苦钻心般传来,她渐渐耗光了体力,沉了下去。
素白的手腕被尖石划破,鲜血与湖水渐渐融为一体,本来发黑的藻荇竟隐隐透着鲜亮的碧色。
不远处,一座华美大气的船舫缓缓行过。
把头的太监皱眉,随后掀开帘子恭敬道:“殿下,前方水里好像有人,要不要救?”
坐上的女子头戴珠冠,精致的面容雪般白皙,明艳的红唇轻轻吐了句:“救。”
……
沈谣再醒来后觉得周身很温暖,薄如蝉翼的睫毛轻轻颤着,她睁开了眼睛,入眼处银顶金帐,处处彰显着繁华。
她动了动手想坐起来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蓦然就想起在湖里意识涣散时的疼。
脚抽筋,头发和水草缠在一起,好像手腕也被石头划破了……
这是她脑海里最后的记忆。
沈谣正想着,殿里传来一阵鞋履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由远及近,她嗅了嗅,是鹅梨帐中香的味道。
福宁长公主坐在对面的贵妃榻上,半掀着眼皮,声音冷淡:“醒了就别装了。”
沈谣听见她说话顾不得疼急忙坐起来,这一坐,她眼里微微震撼。
若说许皇后已经算是她那个年纪里的佼佼者了,却也比不上眼前这位女子分毫。
宝石青如意纹宫装,点翠鸳鸯发冠,妆容精致,面赛芙蓉,耀如春华,仿佛是天上的神仙娘子。
沈谣直直的盯了许久,总感觉在梦里见过她,可一时间又记不清。
一旁的掌事宫女莺莺咳了声。
沈谣这才意识自己失礼,急忙下地作揖:“不知是哪位贵人,沈谣感激娘娘救命之恩。”
说完,她站直身子,虚弱苍白的小脸挂着浅浅笑意,发自内心的喟叹:“娘娘真好看。”
一旁的掌事宫女莺莺纠正:“这是福宁长公主,哪是什么娘娘,宫里的娘娘能有我们殿下生的好看。”
福宁没说话,反而好整以暇的看着沈谣,美艳的眸子带着探究。
沈谣眼眸一滞,福宁长公主?
若她没记错,在那梦里的尾声,这位汴京城唯一的长公主年纪轻轻就薨了。
好像是,好像是憬元八年秋。
她有些心惊,现在是憬元七年春末。
若梦里的事都会一一应验,岂非长公主的寿命只有一年了?
福宁垂眼,拨弄着一旁赤金小勺,声音明艳:“你不必认识本宫,你只需要知道本宫是阿宴的姑姑。”
沈谣对于救了她的恩人,心中满是感激,再次行礼:“姑姑。”
福宁本还一本正经的坐着,听她这话顿时奓毛,漂亮的凤眸喷火一般:“谁是你姑姑,我可没认你这个侄媳妇。”
她心里恼怒,说不是阿宴上次来说娶了个媳妇,他很喜欢。嘱咐若沈谣进宫,要多加庇护,守得性命,她才懒得管。
烂到湖里都没人管!臭了也不管!
沈谣站在那里有些拘谨,柔软的眸子看着脚下,长公主好像不喜欢她。
气氛正凝滞着,殿外有小太监来报。
“殿下,月梧宫的宫人来报,荣太妃得知世子妃在咱们宫里,想叫过去看看,说上次她寿辰遥遥见了一面,很喜欢。”
沈谣听到“荣太妃”三个字顿时有些惊吓,那几个壮汉……劫后余生的感觉尚未踏实,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人。
福宁自然也注意到了沈谣的神色,她是在湖里救的人,若无人迫害,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能跳进湖里。
跟她抢人?荣佩这个老妇怕是糊涂了吧!
福宁冷笑,赤金小勺摔到了地上,凤仙花染的指甲鲜艳欲滴:“什么臭鱼烂虾都能进我朝华宫了?跑到我地盘抢人,还不赶紧撵出去!”
小太监领命而去,沈谣松了口气,看向福宁的眼里多了一分感激。
福宁瞥了她眼,顿时又恢复那副冷艳的神色,她手指敲着桌子:“你也别跟我套近乎,限你三日内跟阿宴和离,不然本殿下亲自把你撵出王府。”
沈谣眼眸微睁,她下意识辩解道:“殿下,我和世子是真心的。他待我很好,我心里也有他。”
福宁摆摆手,脸上不耐烦:“不用解释,情情爱爱那一套在我这没用。你,换好衣裳出宫,然后尽快和离。”
沈谣心凉了一截。
开始嫁到王府只是为了活命,不被威北王抢了去,可现在她心里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抛却威北王那一层,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竟也是不想离开顾宴的。
她能感觉到顾宴在一点点变好,变阳光,变得愿意去好好生活,而她也在他的鼓励下越来越勇敢,自信。
心底里一直有一道声音,但是她从不愿去提及,去承认。如今长公主要她和离,她好像有一丝丝清明的感觉,却又不敢确认。
容不得她再想,不多时便有小宫女带她下去换衣裳出宫。
沈谣走后,福宁偏头问向一旁的宫女莺莺:“她长的还挺好看,不知道多大了,看着也就二八的年纪,怯生生的,不过身段不错,看着是好生养的样。”
莺莺一脸茫然:“殿下?”
福宁手撑着额头,咂咂嘴:“声音也好听,性子温婉,很娇柔的一个姑娘。”
莺莺擦汗:“殿下好像很喜欢世子妃?”
福宁反问:“我有么?”
莺莺点头:“殿下不仅救了她,荣太妃来要人的时候您还护着她,您……分明很喜欢世子妃。”
一屋子的宫女也都纷纷点头。
福宁嗤了声,不复方才端庄,此刻的她更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大小姐:“阿宴一个筋,随他那个死父亲,我还不是怕什么妖艳女子把他蛊惑了去,这才吓吓她。”
莺莺浅笑:“原来殿下并不是真的要世子和世子妃和离啊。”
福宁向后靠去,眸色复杂起来:“也不是,沈谣或许是个很好的姑娘,但是她配不上阿宴。阿宴是要成大事者,未来更是要继承大统。上位者,必然要断情断念。阿宴对沈谣这么上心,可不是好事。”
莺莺点点头,世子爷那样的人物,挑选妻妾是大事儿,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她等能处揣测的。
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儿,谨慎道:“殿下,方才咱们在绿湖救世子妃时,旁边还有一艘御船,好像也是在暗中保护一样。但是他看见咱们救了世子妃就没出面,直到咱们上岸,那船才离开,不知道是哪拨人。”
福宁恹恹,有些嫌弃:“还能是谁,我那个没出息的臭弟弟,官家呗。”
*
沈谣到家时已经月上枝头,送她的小宫人匆匆行礼后边走了。
沈谣在门前站定,看了眼藏在袖子里包扎好的纱布,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在飞快的想着说辞。
她回来这么晚,顾宴肯定担心了。
“咯吱”铁门里飞快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随后沈谣整个人偷偷溜了进来,她看了眼东厢还亮着灯,心里松了口气,顾宴应该在屋子里。
可正当她打算回去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做贼心虚?”
沈谣吓了一跳,手捂着胸口,这才看见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个人。
宽大的黑色外袍松垮垮的垂在地面,凳上的人墨发散着,病态的眉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带着一丝玩味。
沈谣瘪了瘪嘴,冲他勉强笑笑:“夫君,晚上好。”
“晚上好。”顾宴和蔼的冲她招招手,唇边噙着抹笑:“过来。”
他神色看着温柔,可沈谣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不怀好意。
她乌黑的眼眸转了一圈,盘问是免不了了,可她还是想挣扎一下。
沈谣热心问:“夫君,你还没喝药吧,我去厨房给你热药,药这个东西啊,可不能间断呢。”
“站住。”冰冷的声音渐渐失去了耐心。
夜凉如水,院子里披着一层霜白的月华,四周静谧,只余早蝉栖鸣。
沈谣乖乖坐到他对面,右臂自然的放在左臂下。
顾宴眯着眼,盯着她那自以为瞒得住的小动作,眸色沉了几分。
看这架势,是还想瞒着他呢。
若非姑姑及时出手,小姑娘今日就可能命丧绿湖,想到这儿顾宴便觉得遍体生凉,不住的后怕。
他回想到傍晚时,朝华宫的人来汇报,将下午沈谣如何被荣太妃堵住,落水,又是如何被长公主救了回去的事儿说了个遍。
那会儿听完后顾宴恨不得立刻进宫杀了荣太妃,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一刀了断这种痛快,送给她,白瞎了。
“说吧,怎么回来这么晚。”顾宴脸色黑的厉害,声音也有些冷。
沈谣搓了搓手指,小声道:“在宫里一时贪玩了,忘了时辰。”
顾宴冷笑了声:“是么?都玩了什么,说来听听。”
沈谣抬头看着他,他明明神色那么淡定却还一直不依不饶的,她瞬间蔫了:“就宫里哪哪都新鲜嘛,我又没见过,自然看什么都好玩。”
顾宴眉梢挑了挑,凑近了几分,大掌抓过她的右手,微微用了力。
他观察着沈谣的表情,果然见她痛的轻“嘶”出声。
顾宴佯装不知,轻笑道:“这胳膊怎么了,进宫玩了一圈,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