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赵想容下班回父母家,她亲自把周津塬的车开回来,周津塬车的内饰极端简陋,极端的丑,黑压压的一整片。
周津塬一天没吃饭。
他倒是主动叫了外卖,但居然叫了份麦当劳,吃几口鸡翅觉得不太舒服,扔到一边,先喝光了冰可乐。
赵想容在他公寓里转了一圈,屈尊打开冰箱,里面只有速冻食品和一堆红白肉。她合上冰箱门:“换件衣服。我们一起下楼吃点东西吧?”
周津塬倚靠在床上做幻灯片,写他们教授最近的成果,顺便登陆医院的内网,检查了一遍手术室密密麻麻的申请列表。临时病休,他负责的好几床病人手术转给了同事。
赵想容走过来,又把话说一遍。周津塬摇头:“今晚没功夫出门。对了,你会做饭吗?”
赵想容装着没听见。她会下厨,但必须在他人一步步指点下,才“会”下厨。
他总结道:“所以你不会做饭。”
赵想容看着他,噘嘴说:“你现在想吃我做的饭吗?”
周津塬淡淡地说:“我以前在国外交流,有时候也忙得饭都吃不上,天天外面买。只不过你下个月去的是法国,即使每天吃餐馆,你的法语足够流畅到和别人交流吗?”
赵想容再装着没听见。
她的热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最近迷上跳舞,法语在考级后,又悉数还给法语老师。不过,她不觉得这是问题:“硬着头皮上呗。再说,同行有同事和朋友在,到时候肯定有外语好的陪我一起,还有翻译软件。再不行,我就在国外雇个人专门来照顾我。”
周津塬不动声色地说:“这么随意?我感觉你这趟出国,并不是什么必要的工作进修,而是变相的度假。”
赵想容一句话堵住他:“我的工作态度没你那么端正,我的法语没苏昕那么厉害,行吗?但我依旧要出国。”
周津塬无话可说。
他的目光落在赵想容手上,满意地看到她还戴着那枚戒指。他也给自己做了一枚相同款式的男戒,只不过,男戒克重多,宽度也是两倍,戴在男人手指上也相同的漂亮。
赵想容问了一遍,周津塬依旧不肯下楼吃饭。
她不爱啰嗦,掏出手机点了份外卖和一些水果,转身离开。
正在这时,身后的周津塬却突然推开电脑,缓慢地捂住腹部,开始咳嗽。
赵想容再也不肯轻易上当。她站在远处,凉凉地嘲讽他:“哎,怎么啦,是准备下蛋吗?”
周津塬额前的头发有点乱,背脊随着咳嗽而弯曲。他不回答,继续咳着,越咳越厉害,直到赵想容忍不住凑过来扶着他手臂,和他同样苍白着脸,他才堪堪止住:“……嗓子痒。”
赵想容看了他几秒,起身抽了张纸巾,硬是扒开他的嘴,用纸巾在他嘴唇上抹了两下。她定睛一看,纸巾上什么都没有,她怔了几秒,再抬起他下巴,怀疑地看他脸色。
周津塬刚刚除了象征性地用手挡了一下,任她在他脸上乱擦。
此刻,他冷冷地回望着她,长眉入鬓,略显憔悴,目光和表情依旧沉静。
赵想容又一呆,想到周津塬被自己气到前几天吐完血,昨晚又实打实地喝多了酒,身体确实虚弱,便立刻换上甜蜜的微笑,主动给他倒了杯温水,又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周津塬没什么表情地回答:“没有那么娇贵。”又重新将膝盖上的电脑打开。
赵想容弯腰举着水杯。
她逐渐体会到,周津塬以前对她拒绝吃药的无奈和烦躁。只不过,赵想容在她们时尚圈里一拨拨塑料姐妹花里混得好,像是处理尴尬的场面,说不走心的场面话,彼此进行商业互捧,所有抖机灵的小花招对她来说连脑子都不用动。
此刻,赵想容抢过他的电脑,硬要把水杯塞给他:“先喝点水,喝一口嘛,你嗓子好像有点哑……你身体不舒服,我会心疼,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娇贵的小王子。我怎么舍得你难过。”
周津塬终于看她一眼:“嘴巴真甜。”
她反问:“想尝一下吗?”
不等回答,赵想容就扳着他肩头,主动亲在他干燥的唇上。
周津塬不由微震,赵想容再离开他:“津塬,你是不是永远都讨厌我?如果你不讨厌我,为什么我给你端水,你都不肯喝?你之前不是还说爱我吗?哎呦,我真的要生气了。”
赵想容至今都是明媚的美人,瞳色深深,声音非常有活力,是一种令人无端驻足,总令他人心生恼火的那种活力。但在其中,确实也隐藏着一点试探。
周津塬刚刚的咳嗽,也根本是装出来的。他此刻低头,看着她握着水杯里的水很危险地摇摇晃晃,便先收起膝盖上的电脑:“别闹。”
赵想容却盯着他的脸:“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眼里,我这个人,是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
“嗯?”周津塬终于把电脑推开,将她手里的水杯接过来。
他向后靠在床上,欣赏着她的脸,和她脸色罕见的那一股认真追问的神情。
此时此刻,赵想容倒也不着急离开他家:“我知道,你在以前非常讨厌我。但是,我想听你说说我还不错的地方。”
周津塬边喝水边看她,很气定神闲。他说:“……那我需要时间想想。”
怎么还需要时间想,这个贱男人!赵想容指尖一紧,却也不露出生气的表情,她坦然看着他,眼神里就传达出“无论如何就得和我进行尬聊”的气势:“好,那你就先讲讲,我最令你受不了的地方。”
周津塬说:“请问,容容,你前后的这两个问题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啦。一个问题是让你说你最讨厌我的地方,另一个问题是说……”赵想容说了一半,自己也回过味。
难道周津塬的意思是,在他眼中,她的缺点也同样是她的优点?
赵想容的神色有点迷惑。学渣不大能够理解这种复杂的哲学评价,她现在,就只想要轻松平等和快乐的相处。
周津塬喝完水,顺手把空了的玻璃杯往赵想容的额头一贴。她歪头躲开,不死心地追问:“好吧,那你说说,一天24小时里,你是讨厌我的时候更多,还是喜欢我的时候更多?”
周津塬没什么语气地回答:“嗓子疼,不想多说话。”
赵想容简直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感知他最细微的情绪。她眼睫一闪动,撑着手臂,身体向前,再次飞快地亲了他的唇角一下:“治好了!”
周津塬抓住她胳膊,内心也有种迷惑。
他确定赵想容爱他,虽然,她从来没有说那种,两人的婚姻怎么样,她自己也得妥协或改变怎么样,从来没有。但无论他怎么冷落、打击和劝告,她的目光都会永远紧紧追逐他。她有自己的快乐,但她也只会为他痛苦。
但如今,周津塬想对她好,对她很好,却发现赵想容这性格很难搞。她不会为了他的转变而心生感激,她依旧那个德性,带着无可救药的固执,歇斯底里的时候实在让人想揪住头发扔到门外。
或者,拽到床上。
而她永远能为了一个无聊答案,随随便便献出一个甜蜜的吻,轻易地就用情绪感染到他。
赵想容还在催:“快回答我问题!”
周津塬的手插进她头发,把她往下按。
后来门外传来门禁的提示声音,又过了会,他手机又响了。外卖的小哥被保安挡住进不来,打电话求助。周津塬微微不耐地对电话说:“让他走。”
怀中的赵想容推开他,她舌头麻了,气喘地坚持:“我点的东西必须送过来!”
她买了一堆盒装的水果,桃李瓜和樱桃等,一次性的饭盒外用保鲜膜细细地缠着。周津塬没什么兴趣地抱臂坐在沙发上,看赵想容拿着小剪刀,一盒盒地拆开,在茶几上依次摆放着。
她穿着无袖的上衣,手腕到胳膊的线条纤细。
两人之间静静的。
赵想容把水果摆完盘后,习惯性地拿起果签,她被吻渴了,自己先扎了块蜜瓜。一抬眼,看到周津塬在旁边凝视着她。
她反应了半分钟后,停住动作。
抢在他之前吃东西,早就形成习惯,两人都见怪不怪。
但一方面,赵想容逐渐意识到,这并不是周津塬欠她的。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在他面前不用装贤良淑德,再说,周津塬自己的黑历史那么多,他让着她怎么了?
赵想容犹豫着停止咀嚼,她腮帮子里含着东西,但眼睛里又透着一股强烈不甘心。
周津塬的眼睛里滑过一丝笑意,因为赵想容此刻的模样,冒着一股冲天的傻气。他觉得他能理解每次回家,陈南都忍不住想数落她的心情。
“你干嘛?”他问。
赵想容嘴里有东西,不方便说话。
周津塬再望了她一会,拣起桌面的一个果签,也插起了一块浅绿色的蜜瓜,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他以为送来的水果有问题,面无表情地轻尝一口。
赵想容看周津塬也跟着吃,肩膀一松。“这水果是给你买的,但是,我想先吃……”
周津塬甚至不明白她在犹豫什么。“你先吃。”他随意说。
赵想容笑了笑。她就是娇气,偶尔还喜欢摆架子,便又继续挑着喜欢的吃了几口,随后把水果都推给周津塬:“给你吃。”
周津塬自己从不会主动买水果,因为想不起来要买。他没什么胃口,但确实饿了,就垂眸把那些切好的水果吃掉一大半。
等他吃完了,赵想容又问:“你和我大哥为什么打架?”
周津塬精神不佳,不肯回答。被她问急了,才冷淡地说:“我身为一名体制内的小医生,能和他吵什么?”
赵想容立刻作势把手里的水果签丟在桌面上,周津塬笑问:“怎么了?”
赵想容算看透了,没事的时候,周津塬就说自己是小医生,有事的时候,他立刻为所欲为。
虽然每次怀疑都被他遮掩,她越来越确认,周津塬身上有一种隐藏在秘不示人处的黑暗面。
他不会杀人放火,因为周津塬微妙地认为,杀人放火是一件非常低劣的事,他的某种优越感不允许他在生活里肆意妄为,会控制着自己。不过,一旦他认为有必要,那股残忍和暴力都会急速放大到让人害怕。
周津塬又说:“以后不要往家里带生人。”
赵想容回过神:“我现在就走!”
他皱眉说:“不要总抢话,我说的是生人。”
赵想容哈的一笑:“今天来的不是生人——萧晴和孟家人,你都见过。就连小芳,你也认识。他们不是生人……”她对上周津塬微恼的目光,笑着说,“你就不如直说,在你休息的时候希望有个安静的环境。”
赵想容说完,以为周津塬又会露出懒得和她交流的表情,没想到他又低头咳嗽起来。
82、chapter.82 ...
周津塬随后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额头沁凉,掌心贴久后, 才传来一丁点热度。
赵想容收回手。
她突然想起自己二十来岁,宿醉过无数次。最出格的一次, 直接吐在旁边的婴儿车里, 一抬头,围观群众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瞪视她。
两个场景毫无关联,除了,赵想容都觉得自己是奇葩。
她此刻凝视着周津塬, 内心涌来一种奇异的, 近乎不请自来的柔情。就像那日在花园, 世界寂静,万物排斥, 只有彼此相依为命。
赵想容想跟他说几句实话,她想说自己的反反复复是因为羞愧。最初相识,两人的外在条件所差无几,她甚至活得更为肆意无惮, 但是她自始至终是被挑捡的那一位。
如果周津塬是那种柔弱多灾, 灵魂带有香气,急需霸道总裁救赎的小白花就好了。
赵想容出神了会,就笑着说:“现在怎么办?你想自己待着,还是,找个医生给你看看?”
小白花周津塬适时地睁开眼睛。
他让赵想容把自己搀到卧室,扶他躺在床上, 倒水,甚至指使赵想容给自己捏了捏肩膀。
本来以为要再费点口舌,但赵想容照做了,虽然她的表情比脾气最差的护工还写满不情缘。但她陪在他身边。周津塬微一侧头,她出奇得安静,而且真的半个多小时没摸手机,但是,他明显看得出这女人脑子里正在琢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