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塬无聊地翻着翻着,直到他突然看到一句话:“上一次,你问我爱你吗,我没有说实话……”
他的手一停。
周津塬无意间点开备忘录。电子账户都有同步功能,把她手机里的备忘录,不知不觉地同步在多个设备里。
他稍微思索,明白赵想容那晚涂黑的婚纱照只是个幌子。眼前,才是她真正想写给他的回信。他心中松口气,两人自从解开信件的迷雾后,好像就跟文字杠上,只有用文字才能交流。
盥洗室的流水声渐弱,周津塬控制着自己阅读速度,读得很快却也既仔细。眼前的短信密密麻麻的,四舍五入,等于是她第一次完整写信给他。
“上一次,你问我爱你吗,我没有说实话。爱,是私人的感受,不需要问别人。当我感觉一个人爱我,他就是爱我,当我感觉一个人不爱我,他表白3000遍也没意义。我始终都记得,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你从我身边低头走过,真的非常帅,我当时心想,哇,不愧是你!”
周津塬微微提起唇角,直到看到下一句。
“即使你戴着口罩,和一千个人同时出现在机场,我都会一眼认出你。爱豆必须经得起市场和粉丝的双重审美考验。你通过了考验。至少,不像我那个前夫,随便招惹什么夜总会里卖艺不卖身的小女孩,让人觉得,emmmm,那他的审美还真是挺随和的。”
周津塬看到“爱豆”,心里一动,机械性地往下又读了几句。
很快,他意识到心里的百转千回白转了。
“据说,艺术家经常选错自己的人生伴侣。我不是什么艺术家,但以我的经验,爱这种东西,即使曾经存在也会彻底磨灭。人在有更高目标的时候,可能才不太容易执着这些有的没的。比起祝你收获更多的爱,我祝你走向更高的舞台。如果你以后想不开也打算结婚,我祝你的另一半不仅仅是你的爱人,她还应该是你的好朋友——否则不管你事业再顺利,回到家看着对方,都会想这是哪儿来的野鸡?”
——一样的拉拉杂杂,一样的爱抖机灵,一样的没个重心。
典型的粉红豹写作风格。
这是赵想容写给别人的东西。
周津塬几乎下意识地想,这肯定又是假怀孕报告后,赵想容玩的一个新的愚蠢的恶作剧。
他拉到开头,先迅速地翻了下备忘录的初始编辑日期。
但是,备忘录的编辑日期不是昨天,也不是最近的日期。实际上,他误打误撞看到的,是赵想容和涂霆分手后,她准备发给涂霆缓和局面的一则真实短信草稿。
写完后,赵想容就抛在脑后。
她没有发送。
分手已经成了定局,事后抒情也没有任何必要。再或者是,学渣之间永远存在一种真诚的惺惺相惜,涂霆经常在网上被他的黑粉讽刺没文化,签名像小学鸡。赵想容也难免觉得,涂霆读70字以上的分手信,必然犯困,世界上偏爱读长文字的直男,周津塬是罕见长得不丑的一个。
——备忘录里其他的内容,都是按日期排列的借衣列表和公关发来的拍摄日程。
周津塬重新再读了一遍,他将这则备忘录一键删除。但意志力无法改变文字,刚刚的每一个字,在他心中低空滑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直到盥洗室的门再被推开,赵想容带着满身的香气,盈盈扑回到床,一条长腿轻轻松松地折在臀部下面,也学着他横倚在床头。
86、chapter.85 (中)...
房间很静。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们冷不丁地同时唤了对方一声。
“赵想容。”“嘿。”
赵想容甚至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
她正倾身越过他,从床头柜拽出一小罐银色瓶盖的眼霜, 挖出硬币大的眼霜,开始在手背按摩, 再转着手腕, 按摩另一只手。
周津塬的眼帘低垂,视线落在她兰花般腴白的双手上。
尽管悉数了解一切真相,但许晗的形象珠玉在前,他的心底总存有一个质疑角落——眼前曾经极度轻视过的、奢侈难缠到用眼霜当手霜的美艳女人, 是否真的就是自己的笔友?他怎么知道自己又有没有搞错?
这份怀疑恐怕要伴随他的后半辈子。
但周津塬意识到, 他求证的时间不多了。可能从离婚那天起, 赵想容就点点滴滴又坚决地开始毁掉证据。她甚至把两人的结婚照都涂黑了。
赵想容对他的感情,已经不再坚硬。
或者……“逐渐磨灭”。
可她为什么主动提出复合, 又非要坚持两人一起出国?
.
赵想容伸手揉开周津塬略微发沉的眉头。
“亲爱的,不着急睡的话,咱们聊一会?”没等他回答,她又轻快地把问题抛过来, “你觉得娱乐圈里谁长得最好看?”
这个问题落地, 赵想容怀疑自己眼花,她眼睁睁地看着周津塬的脸色顿时就白了一层,顿了顿,她面不改色地补了句:“男女不限。”
周津塬放开抓住iPad的手,把它放在床头柜上。
他的手依旧稳定,不像他的心。
周津塬没有说话, 他需要强烈的意志力把那种隐隐黑暗的疯狂压下去。
许久,就在赵想容觉得他不会回答,被周津塬牢牢地攥住腿,硬是把她整个人连带枕头都拖到他身边。
赵想容最怕疼,她恼怒地仰面,刚看清他挺直的鼻子,周津塬垂下头,将嘴唇贴近她的唇畔,淡淡说:“是吗,不喜欢痛的?”
他停下来,喘一秒,对视,不等她回答,舌尖闯进来。周津塬微侧着头,果然依言所说,给了她一个极深入,却不会让她感到任何疼痛的吻。
周津塬不停地压下赵想容试图拱起的大腿,强制性地吻她的红唇。他换着方向地吻着,最后放开她的后脑勺。他注视着她几乎被吻得红透了的脸颊,顺手帮她擦了下唇角,才回答:“我喜欢的明星你根本不熟。”
嗓音很哑,像压着什么。
赵想容微微战栗着。
她几乎和他有心灵感应,本能性地察觉这个完美又冰冷的吻背后,掩藏着一种没来由的危机。这家伙仿佛在生气。
赵想容立刻就抢在他前面生气了:“别低估我的无聊程度!你喜欢的如果都是拍AV的明星,我可能才不熟!总之,周津塬你最讨厌了,大中华区头牌猥琐自恋老男人!”
随着她骄横声线的响起,刚刚有点旖旎的氛围迅速地冷下来。
周津塬往常最恨她乱发脾气,如今他说爱她,行事风格也不会变,他手略微松开。
没一会,依旧是赵想容主动打破僵局。
她嫣然说:“哎怎么不理人啦?”
周津塬侧头,赵想容刚刚已经迅速从他怀里挣脱,爬到床的另一边。她用胳膊肘撑住身体,趴在高枕边,仰着脸定定地望他,整个人依旧带着令人会心一击的娇艳,神色全无刚才的芥蒂。
她带着笑,目光永远一点闪躲都没有。从第一次见面就是。
周津塬看着看着只觉得胸口涌起血气,他不由咳嗽几声。
赵想容在旁边看着,她一等他咳嗽结束,就立刻笑吟吟地说:“既然你不想理我,我就来猜猜你心里正在想什么?”
周津塬左右一看,床头柜的镀金马克杯里有赵想容临睡前喝剩的水。他一仰而尽,居然是酸的,水里面掺着她从澳洲买的减肥酵素。
“你现在肯定想,蚂蚁竞走了十年,这女的,居然还和以前那样肤浅又没文化,天天只琢磨着问人家好看不好看这种问题。你肯定还想,一个人的能力绝对比外表更重要,彩虹屁只会浪费时间。对吗?”
他不语,勉强把水咽了。
赵想容微微勾着唇角:“追求优越这事对每个人含义不一样,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医生,天天面对生死,想很多沉重的话题。你觉得我们活得low,那我们还觉得只考虑沉重话题的人活得特别玻璃心呢,遇到点困难,摆出一副输不起的嘴脸。这也太反贵族了吧?偶尔,人可以换个角度想事情,就比如,我们女人傲娇和爱美都是应该的,这个世界就靠长得丑的男人没人要才能进化下去。”
她施施然说:“其实我也应该学你,用刚刚的理论写篇论文,最起码能申请个诺奖。”
周津塬看着她那副得意的样子,问:“什么奖?”
她想了想:“诺贝尔文学奖吧,这个理论是我胡编出来的,四舍五入算文学创作。再说,其他奖都可以两三个人上台一起领,可我真的不太喜欢跟人分享东西。”
周津塬冷冰冰地望过来,一点都不闪躲。
赵想容的话这么讲,语气却也没有任何的讽刺。
周津塬等她继续说叽叽喳喳的说废话,但他等了很久,赵想容也没有再开口。她脸上渐渐的也没有任何笑容,只是低头玩着床单,随后撩开薄被,调好闹钟,背对他躺下。
又过了会,她呼吸平稳就像是睡了。
房间亮如明堂。周津塬独自坐着,他再次拦腰把她抱进怀里。
赵想容也重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出乎意料,她突然伸手盖住他的眼睛,不准他再继续凝视自己。
周津塬微微皱眉:“……松手。”
赵想容依旧死死地捂住他的眼睛。
她的手心非常暖。
一时之间,周津塬耳边也只能听到她的呼吸,难割难舍。
周津塬搂紧赵想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勒进自己的身体,要她整个人变成齑粉。各种情绪彼此交锋,他也根本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是因为她而动摇,还是,唯有她才能勾起文字都无法表述的占有欲和黑暗情绪。
他本来可以拥有一个替代品,或者每逢周年读读那些信件,但冥冥之中总有什么没发生过却应该发生的事情召唤他,他……需要她。
周津塬缓慢地松开手。即使她不爱他,即使他们在一起又是新的弥天大谎,这也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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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津塬惯例地极早去医院。
到了清晨还在下雨,有很浅的一层薄雾,悬浮在道路中央,他开车去医院途中,思绪起伏,除了工作,断断续续地想着赵想容。
两人的关系,仿佛又走入以往婚姻的僵局,他把好话说尽,她随时准备破罐子破摔。除了一点不同,他在她面前骨头变得很轻。
胃镜检查报告出来。
周津塬的胃部没有溃疡,之前C13里呈阳性需要胃部杀菌。但并不属于疑难杂症,
消化科同事给他开了四联药,质子汞抑制剂ppi如奥美拉唑,两种抗生素和果胶铋,连续吃十四天,断药的一个月后再进行呼气测试。又说了些吃药期间不能抽烟喝酒等老生常谈。
周津塬多看了眼这处方。里面有质子汞抑制剂,他倒是想起自己所持有的医药股票里,质子汞抑制剂在国内销售份额就将近40多亿人民币。这还仅仅是四联疗法里的一种。
查完房后,周津塬吃了顿简单的早餐。出完上午的门诊已经一点多,他在去大外科前拿着u盘,站到主任办公室的走廊外面。
主管护士长送了趟手术帽,匆匆地走过,对他点头示意,周津塬也点头。
他再站了五分钟。
随后,他顿了顿,猛烈地敲门两声,停顿过后,听到方教授在里面说:“进。”
教授约了额外的病人,工作时间外进行面诊。周津塬让原本跟在教授旁边的医生先去吃饭,他耐心地做辅助工作。
等送走病人,教授看他一眼:“下午全院的大病例会议,你坐我旁边。把你们组的案教幻灯片给我。”
周津塬从外套口袋里掏出u盘,教授弯腰把它插进电脑,过了会,却发现周津塬站着没有走。“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周津塬简单说:“想跟您聊几句职称。”
教授看着自己手下最优秀实际上也最难驯的弟子,完全不意外,他说:“坐吧,后面就有椅子。”
周津塬原地站着没动:“不需要占用那么久的时间。”
“当初我参加规培,您耳提面命过医生的职业生涯从四十岁正式开始,不能因为只想获得自我满足而当医生,这职业做到最后,目标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这是医学人所要具备的奉献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