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她公寓的路上,他主动逗着跟她说话:“看来我刚才不够努力,让你半夜还这么无聊。”
赵想容抛给他一个眼神,又开始玩手机。
她的公寓,维持老样子。工作性质,赵想容总能收到不少时季的鲜花,时尚专栏作者出版的新书,拆不完的快递,以及不停往家里拖回来的一些摄影道具和干洗后的借衣。
赵想容花了二十分钟卸完妆,跳到床上,又被周津塬强行翻过身。
“我会从科室里拿些酒精,试试看把你用笔涂黑的地方清理掉。”他捏着她下巴,“你以后毁东西,请优先毁自己那一屋子的衣服和包,别碰我的私人物品。”
赵想容挑挑眉。曾经被周津塬极度嫌弃的结婚照,他现在说是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
周津塬刚要回答,床头柜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五六下。
苏昕发来短信,她问:周先生,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可不可以……见一面?
周津塬一动不动地看了几秒屏幕。他没有碰手机,却稍微紧了紧手指:“你听到我说的话,合影属于我的私人物品,我爱你,但你少碰它。”
赵想容被他的手固定着下巴,根本看不到手机。她挣扎说:“我建议你滚去跟萧晴学学。她跟她老公最后的表白,说得格外动听。”
周津塬深深地看她一眼:“我要是把自己的女人也玩儿进了急诊,后半辈子在医院就更出名了。”
赵想容伸手就从旁边摸起绒毛枕头,墩在他脸上。她力气不大,他懒得躲,赵想容不停地用柔软枕头按压着他的脸,直到手臂累了,怏然扔开。
周津塬把她拖过来,揽住她的腰。
周津塬下午照常出门诊,上午约了个胃镜,检查之前的吐血。他斜靠在赵想容旁边小憩,睡得很沉,直到再次被手机响铃所吵醒。
这次是赵想容的手机在响,来电是viki之类很二流的英文名。周津塬叫醒赵想容,看自己时间差不多到了,就去洗澡。
房产中介打电话。出售广告挂了几个月,有买家看上他们结婚时的那所公寓。
买主算半个熟人。赵想容曾经让涂霆去勾搭的一名画家,他在拍卖会上卖出一批画,打算买房安置自己的新缪斯小情人。
画家对公寓的豪华装潢很满意,但依旧试探性地问能不能讲价。当周津塬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他看赵想容满脸嫌弃,走过来。
赵想容却盯着周津塬的手指:“嘿,你的戒指怎么不见了?”
周津塬闻言低头看了眼:“昨晚被只狐狸衔走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示意她去看床头柜。
赵想容扭头,属于他的男款金戒,好端端地摆在装首饰的金属托盘里,静止得就像个艺术品。
在她昨夜那么用心勾引他的情况下,这人意乱情迷后,居然还记着收好自己的金戒。
周津塬淡淡说:“因为我不属于丢三落四的性格。不像某些人。”
“你这句话我没法往下接,毕竟,我只是一只狐狸。”她咧嘴一笑,周津塬的心跳又似乎漏了一拍。这是新奇的角度,他站着,赵想容放松地靠在床头,笑嘻嘻地看着他,那笑容和身姿都很熟悉。
他几乎忘记在昨夜,她花瓣般的嘴唇吐出“骗子”两字,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冷静与深刻。
赵想容又补充了句:“以前没见你戴首饰,但给别人挑首饰和自己戴都细心。果然,从小学习能力强的人,做什么和想什么都很到位。”
周津塬低头戴上戒指,他才说:“你现在正对我溜须拍马吗?”
这男人,童年也被关进小黑屋,疑心这么重。赵想容保持着笑容,娇滴滴拖长声音:“我刚刚看到你嘴角有点翘起来了,有人喜欢被表扬但不想主动承认哦。”
套路是一回事,开心也是真的,周津塬瞥了她一眼,隐藏着自己的笑容。
耳边被忽略的中介在那边喂喂喂地大声说话,叫赵女士,赵女士。赵想容觉得这波商业吹捧可以结束了,她踢了周津塬一脚,不准他在自己身边。
周津塬心情奇好,真的被推走了。临出门,他莫名地产生眷恋,而回过头,赵想容还在讲那通电话,笑着招了招手。
门关上,室内有几秒的寂静。赵想容把手机换了个手握住,她稍微定定神,才笑着对中介继续说:“……卖掉公寓。”
其实到了下午,这笔交易基本被敲定。
赵想容略微将原本的标价往下调低。公寓牵涉到火灾保险,而且按照流程,合同还需要先给她律师过目,到了明天正式签名。
赵想容跑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今天很邪门,助理小编辑帮她买了杯网红咖啡,赵想容喝几口就觉得自己咽下什么异物,跑到卫生间低头吐了五分钟,发现是纸吸管被泡化了一角。
她补妆的时候,好端端的口红突然断了,戳在嘴里,有股腻味。赵想容拿起抽屉里的漱口水,再去漱口。
Patrol正好送个大品牌客户等电梯。几分钟的时间,赵想容匆匆去了两次卫生间,全程捂着嘴。他看了她好几眼,目光又滑过她戴着的戒指。
赵想容挺起脊背,昨晚没怎么睡,自己的脸有点水肿,但出门前还是打理好发型和衣着。
过了会,她后知后觉,Patrol不会以为她怀孕了吧?
大部分gay好像从一些很小细节里,推测女生是不是发胖或怀孕。赵想容哪个选项都不喜欢,而她断断续续读过Patrol的公众号。她早就怀疑,他写的两篇十万加的推送里,一个爱穿高跟鞋,大胸且挑男人品味奇差的中年离婚富家女,原型就是自己。
可是赵想容也不是很生气。
她微信里,给Patrol存的英文名是Bitchrol,简称碧吹。这个外号,经过她的创造和再传播,同事间,品牌公关甚至连司姐都默默接受并使用,而Patrol厌恶极了这个外号。
她回到办公室,继续收拾桌面,周津塬发来微信,他说今晚晚点和赵想容见面,等结束工作后,打算回他父母家吃饭。又问她今晚什么安排。
赵想容看着那行字,露出极淡的一个冷笑,她敷衍几句,把聊天删除。
幸好有别的八卦分散她注意力。
那堆狐朋狗友群有个人挨个@大家,说今晚约个精酿酒吧见面,有惊天大八卦要一起分享。赵想容晚上还要参加个品牌新品小秀,她很快忙到晚上八点多。
赵想容结束一切,叫了辆专车。到目的地,才发现是周津塬的公寓。他在家静养的这几天,她一直来看他,地址设成他家。
她有他公寓的钥匙,犹豫几秒,走上楼。
周津塬在上班去医院前,显然匆匆回来这里一趟。他把两人的婚照,摆放在沙发上。赵想容抱着臂,默不出声地在他公寓里转了一圈,又在他钢琴前坐着呆了会。
她下楼的时候,才发现没叫车。她握着手机,走到小区门口,却看到三,四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路旁边。
赵想容定定地站着。
她掏出手机,给赵奉阳打了个电话,眼尖地看到路边那辆车的深处有手机屏幕在闪。
她毫不犹豫地走上前,用中指和食指敲打车窗。而后车厢内,后座上的赵奉阳平静地把手机按了,他伸手拉开车门:“怎么,刚从周津塬的家出来,就急着给我打电话?”
赵想容心微微一沉,这么晚了,赵奉阳来周津塬小区门口做什么?
“现在不叫我‘大哥’?”赵奉阳一脸淡漠看着她,“啧,有事喊大哥,没事赵奉阳。还真是爸的亲生女儿。”
赵想容弯腰坐进车里。车里除了司机,就赵奉阳一人。炎热夏天里,他依旧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脖子到脚踝,捂得严严实实。
自从年初的车祸,赵奉阳的身体依旧没休养好,肉眼可见地衰败了很多。赵想容却无动于衷,她继续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奉阳不发一言,先从旁边把一个硬纸盒递给她,纸盒放在膝盖沉甸甸的,她掀开盖子,车里光线晦暗,只模模糊糊照出里面的轮廓。
她伸臂把车内侧灯打开,终于看清楚,盒子里居然躺着一具猫的尸体。
猫已经死了一段时间。皮毛凌乱,身体僵硬,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是赵奉阳两只宠物里的哪一只。
惊惧与怒气同时在她眸子里升起,赵想容直接将盒子回掀到赵奉阳的脸上。
赵奉阳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凭猫的尸体滚落到皮鞋的脚面。他轻声说:“当初养猫,因为搬到小楼怕爸妈给我饭餐下毒。养久了,真的有感情。但是,宠物总归是宠物,别人好吃好喝对它们,都是主人对宠物的情分。”
赵想容听懂赵奉阳的弦外之音。
赵父当初决定收养赵奉阳,和医生商量过,赵奉阳从小的用药和手术都经过计算。他后期如云的女朋友,除了许晗,一个凭怀孕上位的都没有。
赵父把这件事瞒得很严,没告诉妻子。但赵父没料到,科学进步太快,男人每个月排出的几千精子,只要挑出一个健康的就能受孕。赵父岁数也大了,对养子有几分真感情,想顺其自然,直到最近和陈南闹矛盾,把以前的事顺藤摸瓜一遍,才又把陈年旧事抖出来。
“不用这么防我。我早跟你说过,孩子对于我可有可无。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在你们赵家打工,自始至终是为了你。我爱你,这句话,我真的已经说腻了。”赵奉阳最后一句有点嘶哑。衬着车窗外漆黑的夜晚,像一滴墨融到水里,毫无涟漪。
赵想容已经知道这些事,她只是问:“你今晚找周津塬做什么?”
赵奉阳直直地看着她片刻:“既然你好奇,就在这里等着看吧。”
他的话突然停住,赵想容从她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锃亮的剪刀。
周津塬曾经往家里带来一把手术剪,不知道属于手术里的什么工具,前面有弧度,锋口极快,拆快递简直一绝。可惜,两人离婚时被她扔掉,赵想容心心念念总想买把类似的,今晚在周津塬家正好看到,顺手拿走了。
黑暗中,赵想容小心翼翼地调转剪刀尖,对准了她自己的眼珠。
刀锋压在她眼皮上,离她的眼珠不过几厘米。长长的假睫毛就像阴影盖下来,在僵持中,赵想容睁着另一只眼睛,她好奇地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赵奉阳平静地说:“周津塬还真是好这一口的女人。”
赵想容往前凑了一下。两人近在咫尺,赵奉阳看到她的眼皮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就好像是……血。
片刻的沉默,赵奉阳用从未对赵想容有过的讥嘲语气问:“你想干什么?通过伤害自己,保护周津塬?”
赵奉阳曾经交往过很多模特和艺人小女友,他腻烦分手时,有一小部分女孩会割腕,甚至拍短视频发给他。
弱者自残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因为一无所有,只能用自己做筹码,把别人的怜悯解读为无法抗拒的爱。赵奉阳这一生都在证明自己和健全的人没区别,他最恨弱者和要挟,没想到,赵想容也会做这种既下贱又不上道的事情。
赵想容被他的话逗乐了:“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只有我数落别人的份,永远都轮不着别人教育我。”
她半嗔半恼的样子很迷人。随后,赵想容手腕一抖,以自戕的方式往眼睛里猛扎。
刀尖差一厘米不到就要入眼,赵奉阳终于色变,他牢握住赵想容的手腕。争夺几下,赵奉阳很快抢来,将剪刀掷到车窗外。
赵想容弯腰,居然又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把更锋利的剪刀。
依旧是她从周津塬家里顺来的剪刀。
这一次,赵想容将她的刀锋对准了赵奉阳,不等赵奉阳反应,一个反手,扎向赵奉阳的胸口。
赵奉阳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坐直——但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原来,剪刀的侧刃处,套有一层透明的医疗塑料保护套。所有属于周津塬的东西,他会习惯性地收好。而她用手指蹭了下眼皮,之前的阴影,也不过是一道假睫毛落下的痕迹。
车厢里的呼吸声起伏,赵想容抬起手,她打量着赵奉阳惊讶和愤怒的表情:“你今晚想怎么对周津塬?废他的手,断他一条腿,还是直接弄死他?再怎么说,周津塬都是周家的宝贝儿子,你表面也是我们赵家的人,你就那么想让我爸和他爸彻底闹翻脸?”
赵奉阳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沉沉说:“心疼了?”
“你做这些事,不就是想让我心疼吗?”她轻松地说,“做不了别人心里最爱的人,就做别人心里最恨的人……但是,我爱你。”
赵奉阳听到最后一句,一下子愣住。
“嘿,我不清楚。我的意思是,当我很小的时候,我基本就是靠欺负别人来证明喜欢某人。”赵想容直直地看着他,“但我永远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永远!永永远远!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死都不可能。除非,你现在就把我的耳朵治好,或者,你让许晗活过来。你要是可以做到,我现在就和你结婚。”
“豆豆……”赵奉阳诧异地看着她,难掩惊讶。赵想容说过无数次前面的话,但“我爱你”这句,他却从不敢企及。
车里的灯光落下来,在赵想容手机屏幕上打下道黑色影子。就像爱情里,最大的残忍之一是越不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越能轻而易举,信心百倍地吸引着对方。
赵想容很早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赵想容觉得自己倒霉地碰到了周津塬,他恐怕连这个道理都比自己理解得更早且更透彻。
……那就像她的老朋友许晗学习,说谎吧。
让谎言遮掩一切,遮掩无限拖累人的现实。如果两个人无法在一起,永远别说真实的理由,只需要找一个纯粹的谎言,说她也对赵奉阳动心,只是世事不尽如人意。就像当初的婚姻走到末路,她可能也只是想听周津塬说谎,说他只爱许晗,所以无法永远忍受和另外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说她的存在让他不快乐。
赵想容说:“明天早上十点,我就要一个人飞去巴黎当个打工妹……”
前方转角突然开来几辆军用卡车。
周父怒气冲冲地跳下来,他猛地拉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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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做交班ppt时,手机又在旁边响。
他看了眼“苏昕”的名字,点了接听键,再把手机扔到抽屉里。等走的时候,外面刮着带着潮湿的风,正准备下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