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瞪了女儿一眼:“够了!他都这样子,送到哪儿去?今晚就先留在家休息。豆豆,我知道你以前喜欢他,但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和周津塬能继续过吗?”
她的父母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女儿。
赵想容在灯光下一照,手都被周津塬捏出红印。但她的态度难得诚恳了点:“我现在长教训了。分手只要一个人做决定就可以。过日子,得两个人都愿意才行。只不过,爸,妈,我就跟你们发一个毒誓——下一次,不,从今往后,我赵想容不会用任何手段或者压力,逼别人和我在一起。”
她忽地笑了一下,再叹口气:“我以前的行为太花痴了。”
陈南看着女儿,赵想容依旧三分真七分假的模样,也看不出心里怎么想。
“哎,你之前就没逼着别人和你结婚!”陈南忽地说,“这都什么年代,谁还能强迫谁去结婚?周津塬又不是傻子,他家里的人也都听他的,周津塬当时是乐意和你结婚,你可没有逼他。”
赵父也说:“一个男人难道对自己的事情没主意?他怎么被牵着鼻子走。”
赵想容刚刚涌起的难过和感慨,被自己父母的明显偏心逗笑了。
她的目光落在周津塬身上。
两人一直分床睡,最近她才发现,周津塬睡着时喜欢用手指掐着东西,露出一种和他本性不符的文弱。此时此刻,他正掐着抱枕,睡着了。
赵想容走过去,用手背轻轻地刮了一下周津塬的脸颊,动作极其温柔。
赵父和赵母在她背后,交换着复杂无奈的目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女儿还是喜欢周津塬。
赵想容凝视着沉睡的周津塬,他真喝醉了吗?到最后,他到底还是没叫出她的名字。这家伙,怎么就能装得那么清高?醉后的周津塬,除了眉毛和头发黑浓得透出几分乖戾,五官清秀得像个女人,嘴唇浅浅,表情淡淡,那神态比苏昕还像一个矜持小处女,三线县城白牡丹。
她不假思索地举起手,想抽他一巴掌。
她父母立刻再头痛地拦住女儿:“豆豆,你又要干什么?”
赵想容这才想到自己正在父母家:“……帮他醒醒酒。”
周津塬在第二天清晨因为生物钟,惊醒了一次,他身上被包扎好。但是,他的人被赵想容连夜扔回他自己的公寓。
宿醉后的头痛异常强烈。
他稍微转头,看到手机就摆在枕头旁边正充着电。
周津塬从不把手机带上床,这肯定就是赵想容的习惯,她不能忍手机没电,周津塬的手机也有群,但都是他们科里的工作群和同学群,还加了很多患者,以供回访。
他困难地查看手机,看医院有没有事,中间咳嗽了一声,却听到卧室的门敲了两下,推门进来一个人。
周津塬抬眼一看,再皱起眉。
走进屋的是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穿一件青灰色的运动连帽衫,进来后,她就用相机直接对准半坐在床上的他,啪啪啪地拍了几张照片。
周津塬上身没有穿衣服,他也没费心拿被子掩住。“赵想容在哪儿?”他冷冷地问。
根据他前妻的作风,以及他俩目前的胶着状态,赵想容估计不太会亲自照顾人,但她估计也不敢扔下他,因此留了个可靠的人,看自己情况如何。
小芳正把周津塬清醒后的照片发给赵想容,她头也不抬:“豆豆走了,她雇我留在这里,每个小时进来,看看你状态。”
真奇怪。所有喜欢赵想容的人,都不会太喜欢甚至是非常讨厌周津塬,觉得他是吸血鬼性格。
此时此刻,小芳刻板地问:“你身体没事,我走了。”
周津塬知道赵想容不在后,也没搭理她,继续低头看手机。
等小芳离开他家,周津塬勉强地撑着身体,走到自己的药柜,找到一盒advil,北美常见止痛药,拆两颗吃下去。
作为外科医生,周津塬对头痛脑热之类的了解远远不如内科医生,读医学院时那点教材也忘得差不多。但赵想容之前有过胃病,她可不管这些门道,曾经狠狠折腾过他,他倒也了解不少。
他的公寓被赵想容,或者是她带来的人收拾干净。
周津塬想着赵奉阳昨天的话,但他站久了一阵目眩,扯开钢琴凳,坐到久违的钢琴前。抬起琴盖,黑白分明的琴键摆在眼前。他看了几秒,刚打算用手强烈地敲下去,这时候手机响了。
赵想容从小芳那里知道他醒了,打来视频。“你现在在干什么?”赵想容问。
“练琴。”他回答。
周津塬把手机搁在琴架上,低头弹了首简单的音阶。
赵想容便说:“那你继续弹吧。我挂了。”她低头看了眼表,又忍不住说,“两个小时后,我让小芳去你那里取车钥匙,把车给你开回来。你那丑车别搁我爸妈家,我家里的充电桩不是给你用的。”
周津塬抬起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练琴?”
赵想容眨眨眼,她不感兴趣。
和涂霆交往已经打开赵想容的眼界。文艺青年,也同样分高低优劣,周津塬的脑子原本学什么都快,他要是在她眼前突然跳起高难度的芭蕾舞,她可能会震惊几分钟。
再至于练琴,练钢琴就是非常平凡的事情。
但是她冷不丁地说:“我想到一件事,许晗如果还在,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周津塬的手一停。
赵想容自顾自地说:“许晗小的时候,喜欢看书和收集鹅卵石,她也不喜欢小动物,猫啊狗啊,从来不喜欢。所以,许晗应该也觉得赵奉阳养猫这事非常扯。”
她和许晗都是嘴上说猫好可爱,却不肯花心思照顾弱小可怜生物的女孩。细细想来,赵想容和许晗有很多相同点,但是很难混淆。
(此处有删节,没写完且不满意,问就自杀)
(此处有删节,没写完且不满意,问就自杀)
(此处有删节,没写完且不满意,问就自杀)
他弹了会琴,又被打断,同事打电话问他要之前的会诊病例备份。
周津塬把电脑拿过来,这几天吃足了赵想容的苦头,他勉力把事情做完,将车钥匙扔到茶几上,回卧室又睡了。
这次睡了不知道多久,周津塬又被一阵吵闹弄醒,卧室外面居然有男人在说话。
他想撑起身体,却发现赵想容来了,她正趴在他床头旁边,翻看他床头的文献笔记。
赵想容自己是做杂志的,喜欢摸印刷纸,但周津塬的那些医学术语她自然通通不懂,就哗啦啦翻,难免有点不耐烦。
赵想容一转眸,看到他醒了,顺手抬起书,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对他眨了眨眼睛:“猜猜我是谁。”
周津塬移开目光,习惯性地看了眼表。已经下午了。
他重新躺回去,懒懒问她:“外面来了什么人?”
孟黄黄的父亲去世没几天,孟黄黄就失踪了。
足足过了好几天,她的母亲和未婚夫才发现找不着人。她的大哥和大嫂急得要命,赶来萧晴这里询问,萧晴一手处理丈夫丧葬,再加上流产后精神不振,在马路上和他们发生激烈争执。
萧晴骂了几句孟黄黄,她说话向来拱火,就被孟黄黄大嫂甩了一耳光。
萧晴哭着给赵想容打电话,他们吵吵闹闹的,赵想容听着也烦,索性把这几人都叫到周津塬的公寓,又把小芳叫过来,要她查孟黄黄在哪里。
周津塬再深深地看了赵想容一眼。赵想容依旧这德性,有时候多管闲事,却不爱负责到底。现在,她往他公寓拉生人,真把自己这里当闹市?
但是,他也没生气。一觉醒来后看到她在身边,他心情不错。
赵想容皱皱鼻子,她不掺和外面萧晴和孟家的争吵,躲在这里。
周津塬公寓手机信号不好,她又不知道他家wifi密码,无聊死了。他床头柜上摆着一堆书,医院百年医学系列的译制教材,周津塬也负责了一本书的翻译课题,从头到尾的笔记。
那些医学书厚厚实实,跟桥墩似的,加上他又睡了一上午,混合着卧室里的低温,成了股潜滋暗长的臭男人味。
周津塬再躺了会,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赵想容眼睁睁地看到他从衣柜里翻出一身新衬衫长裤,随后,他要在她眼前解下内裤,她“喂”了声。
他回头看着她。
赵想容目光越过他,看到他身后的衣柜门没关好。周津塬藏在里面的骨架,幽幽地晃动零件。说是骨架,在常人眼里就是骷髅。她曾经以为,人的骨头,都会像博物馆里的恐龙标本这么光滑,但看过周津塬电脑里那堆血肉模糊的照片,她才知道,真实的人骨其实还附着软骨之类。
周津塬换好衣服,身上的酸腐味消失了。
之前的味道,来自他旧裤子沾的呕吐物。赵想容昨晚粗心,也没给他换衣服,周津塬开始没闻出来,闻出来后也懒得脱。
这人极爱洁净,但矛盾的,他又对令人作呕的糜烂气味极能忍耐。
周津塬又从衣柜里翻了下,把一个印着他们医院名称的纸袋递给她,他的习惯,装什么东西都用他们医院印制的纸袋。
“礼物。”他说。
周津塬又从衣柜里翻了下,把一个印着他们医院名称的纸袋递给她,他装什么东西都用他们医院印制的纸袋。“礼物。”他说。
赵想容接过来,翻了一下,纸袋里是周津塬之前旅游时为她买的围巾。再翻到下面,还有一个墨绿色的丝绒珠宝盒。
她瞟了他一眼。
周津塬说:“打开。”
珠宝盒里,不出意料的是两枚戒指。但不是炫亮的钻戒,而是两枚极简单的素圈。全无设计,由黄金打造,没有镶嵌珠宝。唯独有点特别的是,当灯光打下,戒指的质地和光泽都比普通黄金的颜色更清透,泛着一股奇异的玫瑰色,类似黄铜,极稳重的奢侈感。
他俩的家世摆在这里,送的玩意儿应该也不是次品。
果然这是威尔士金,世界上最珍贵的黄金之一。橙色或粉色的黄金都非常罕见,出产自威尔士地区的黄金因为纯度极高,产量稀少,自上世纪起一直属于英国皇室的御用黄金矿源。
威尔士金向来比普通的黄金贵上数十倍,该地区的矿源被采集殆尽,价格更涨上去,目前流通的也都是储存的老料。
“你从哪里弄来的?”赵想容问,随后自己想到答案,“从你爷爷那里拿来的吗?”
周津塬接过绒盒,取出戒指为她戴上。
这人挑的尺寸极毒,戒指严丝合缝地从指间推到了她纤白的指根深处,极难摆脱,赵想容不适地抖了下手腕,被他按住。
周津塬轻弹了一下她长长且过分华丽的指甲:“不是我爷爷的东西,是我自己的。”又说,“还有余料。能再为你做一个镶嵌珠宝的戒指。”
赵想容低头看了一会戒指,在她印象里,周津塬除了帮她加过几次油,从没有给她送过任何礼物。
从未。
这是他第一次算是送她份郑重的礼物。
赵想容摇头说:“镶什么都没用。”伸手要把戒指摘下来,“不要。”
周津塬攥紧她的手腕,不允许她摘,几下拉扯,她就被拽到他怀里。“不喜欢这戒指?”他问。
赵想容简直天生就是派来折磨人的,她看着他,偏偏不说喜欢或不喜欢,就嫣然一笑:“滚!”
两人扭了几下,他稍微用力把她压在床上,赵想容抓起旁边的围巾,直接往他衬衫领口里塞。羊绒轻柔,周津塬的胸口被填充得鼓鼓囊囊起来,配上他那张清冷的面孔,实在有点滑稽。
她噗嗤一声又笑了。
周津塬对她也实在无奈,只好继续问:“为什么不要?”
赵想容反问:“我为什么要你戒指?我们现在的关系,还没到送戒指这一步。昨晚,你不是也亲口跟我爸妈承认?”
周津塬昨晚确实说出这么一句,但是,他纯粹不想看着她被岳父岳母为难,总觉得她样子怪可怜的。他沉默地将围巾从衬衫下摆拽出来,再用手指抚着她脸颊:“外面的人什么时候走?”
周津塬岔开话题,赵想容更能打岔:“你之前跑去国外,做零售还是批发?买回来那么多条围巾,是不是每次遇见个女人,你都要送她一条围巾?”
周津塬倒是想到肖邦创作的轶闻,他简单说:“围巾可以不要,戒指每天戴着。”
赵想容笑说:“你说戴我就得戴,宝贝儿你以为自己是谁?”
他倒也难得调侃了她一下:“给你一个机会,仔细看看我是谁。”
赵想容闻言,真的不挣扎了,凝视着他。
依旧是那张仿佛被冻住的面孔,萧萧肃肃,积水空明,总像出现在梦境里。但她怎么不清楚他的真实脾性,霸王硬上弓时比她乱翻书的速度更快。
周津塬也在注视着她,低声说:“看出什么了?”
“我看出……”她顿了一下,突然笑说,“哎你怎么脸红了?”
其实,周津塬的神色一切如常,但赵想容故意凑近了,盈盈笑着,左看看右打量打量他,“收戒指的没害羞,送的先不好意思!好吧,既然你真心诚意地送,我就留着。”
两人距离也就一臂,周津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胸膛窜起一丝陌生的情绪,这让周津塬有点困惑,就像一个标本学家已经把背景资料倒背如流,可从没想到去博物馆推开玻璃罩,把远古的死物握在掌心后,一瞬间被魇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所有知识全忘记的困惑。
他见多了赵想容的胡闹,娇嗔的,发狂的,无理取闹的,大部分时间他讨厌她总是卖弄女性的优势,但于无声处惊雷,他现在的脸颊隐约发热。
周津塬破天荒地主动松手,他一翻身坐起来,轻斥:“反反复复!”
赵想容怔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的评价,而是周津塬抽离她身体的速度,习惯性侧过脸的动作,压着微微嫌弃和漠然的表情;这一切的一切,如此熟悉。
她心中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但嘴上依旧甜蜜地说:“全世界的人,我只对你一个人反反复复……我对别人不这样。”
周津塬被她这么一点透,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沉默片刻:“我知道你更喜欢其他珠宝或钻石,但不坏不灭,唯有金器,熔造成型后永无变故。戒指不重要,送的是寓意……”
这时,他用余光看到了赵想容的小动作。
赵想容嘴上笑嘻嘻,实际上根本懒得听他那一套废话。她低头用围巾盖着手指,借着摩擦力,飞快地撸下戒指。
在赵想容看来,周津塬送的威尔士金戒,和他的那封信里提到的巴别塔一样,充满着一股学院派特有的又考究又油腻的气息。
——她因为工作写过多少软文,皇家算什么,她胡扯起来能比他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