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府里的门下奴才也不像从前,赶着把孩子送到府里陪小主子,苏日格顺风顺水长到了十一岁,这会才多少明白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亲疏远近,什么叫形势比人强。
人都是要经过、或者说明白了人情冷暖才算是长大,苏日格瞧着得寿与这满堂热闹,他们都觉得汗玛法没有忘了直王府,所以才乐意来凑趣。
想明白了,也就没那么开心,但看在得寿眼里,反倒觉得这个姐姐很稳重。
“今儿在春明园那边玩的应该挺开心啊,那边热闹吗?”晚间得寿兄弟回到毓庆宫向太子问安,胤礽问道。
得寿道:“回阿玛,春明园今日来贺王伯得子的人不少,几家叔叔堂叔都到了,还有镶蓝旗下各家也送了贺礼。”
“哦,那就好,毕竟是好日子,若是显得冷落就不好了。”胤礽这样的做派,倒显得一派祥和之像。他笑道:“你们也会去休息罢,明儿还得早起读书呢。”
冬日是对老人特别不友好的季节,特别是北方的冬季,康熙四十年的年末直到四十一年开春,伊尔根觉罗家也丧事不断。先是福晋叔伯辈有人过世,继而就是年后,福晋的阿玛科尔坤也一病不起,终于没熬过开春。
这下伊尔根觉罗家的几个孩子也得回家丁忧,他们的职务也就得出缺了,有人盯着这几个缺儿、也有人盯着直郡王。
胤礽觉得,人倒霉的时候真够倒霉的,胤禔过去看着多了不得,本人有战功,母家也是两代人简在帝心,岳丈虽然不成了,可第二代也陆续起来支撑门户。可现在先是明珠夫人过世,现在又是科尔坤去世,明党几近烟消云散,而子弟们还得丁忧。
三年啊,朝中风云变幻,三年能改变很多事情。哪怕将来他们回来,恐怕也没什么好位置了。胤礽也知道,胤禔似乎在新科进士里有不少亲戚关系,亦或是旗下的奴才,但那又如何?
他是太子,就注定了这个舞台是他的,区区几个进士不足为虑。就算是汗阿玛,既然都说他们父子一体,那么汗阿玛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换句话说,他的意思也会成为汗阿玛的意思……
胤礽看着手边吏部送来的名单,微笑着开始一个一个审视这些名字,这些日后都要为自己所用的。天下英才入我彀,直郡王依然只能做个贤王,这样多好,兄弟相安、君臣相得,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如今,太子瞧着我,大概会像看小可怜一样罢。”胤禔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调侃。毕竟这会看起来,他居然真的成了光杆司令—得力的姻亲接连丁忧,门下奴才还是老样子,也没有太出类拔萃的。
道琴失笑,很快又没了笑容,胤禔见状就道:“等天气再好些,热孝过了,你请岳母去园子里住几日,你们母女散散心。”
“把你一个人扔在府里呀。”道琴精神还好,还有心情调笑道:“那我可不放心。”
他们夫妻醋起来都是直来直去的,胤禔道:“之前还说今年七婶过寿,把戏班子借给纯王府,富尔祜伦开口,等过几个月就送去了。外头不都说,戏班子里都是我的禁脔,结果都没人敢乱来。”
他们俩同时笑起来,外头的传言就是这么无稽,如今还有人说直郡王府里除了福晋,都是身份低贱的女人,是直郡王为了省事儿从门下包衣和外头买来的女孩子。
流言甚于猛虎,胤禔太知道这个道理了,于是他选择把所有的弟弟都拉下水,包括皇太子。
你看直王只有一个正头福晋在府里,还有这么多说法,那其他亲王贝勒府上有福晋、侧福晋、格格,侍妾,谁知道府里、庄子里,还有没有大量的无名氏。
天家从来如此,不生孩子都不知道天潢贵胄府里究竟有多少女人,至于查无此人的更不知道会有多少。就这样,大家都不干净了,直郡王顺利的从舆论旋涡又变成了透明人,胤禔心满意足。
又是一年春日,依照安排好的,道琴邀请母亲和侄女们到春明园住些日子散散心。胤禔则被康熙打发传旨给病愈的裕亲王,让他负责国子监的修缮,又下旨册封保泰为世子。
众人看来,心下了然,皇上已经开始培养直郡王涉及宗室事务了?这倒也好,以直郡王的序齿排行威望,将来掌宗人府绰绰有余。
而三贝勒胤祉铆足了劲儿修书,陈梦雷和康熙派过来的翰林学士几乎是面有菜色,日日夜夜的待在熙春园书房里,就为了早出成果。
四贝勒这一年来也被康熙差遣着办了不少实务,太后寿辰、皇帝万寿,小皇子们娶妻开府等等庶务,四贝勒办了不少,也是忙得人仰马翻。
至于五贝勒、七贝勒,到没有特别被给予什么机会,他们俩一个是无心于此,只管安享尊荣;老七则是想办差,但受限于排行年纪,自从让他送恪靖公主之后,胤祐也许久无事了。
这些人呢,总算处的还好,唯有老八,同几个哥哥有些不冷不热的。面子上瞧着都还好,但几个年长皇子在园子里热闹,一起吃个饭、打个猎,或者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老八往往被排除在外。
他府上没孩子只是一方面,更大的问题是,他负责内务府一应事务,兄长们多少有些酸。另外他们几个也不太瞧得上胤禩那个“礼贤下士”的劲儿。
“他管内务府广善库,还不至于让我一醋,我要真的妒忌,也跳出来办差不就行了。”胤祺对富尔祜伦抱怨道:“真不是因为这个!”
他们俩是从小在仁宪太后膝下长大的哥俩儿,和亲兄弟没差。俩人吃饭聊起胤禩,胤祺对弟弟胤禟总跟着老八还是有些不高兴,富尔祜伦就笑话他嫉妒了,胤祺为自己辩白。
“你说他礼贤下士,弯得下腰、低得下头,那也罢了。”
胤祺道:“可是我听老九说,他对府中侍卫不满意的时候也挥鞭子,你说这么个人是不是内外不一?对他有用,他拿捏不了,就礼贤下士结交;被他拿捏的没法子,他不高兴就甩鞭子……这么个人,也就老九那个傻子觉得他好!”
“说他好的人可不少,佟国维也说他好,二大爷也夸他为人体贴。”富尔祜伦哼笑:“好想都觉得这位八贝勒对他们好,言出必行,许愿就一定实现。你别说,老八帮人办事是真能下本钱。”
“嗐,不过老八也不是各个都能摆得平。”胤祺忽然说起了蒙语:“老十二有个舅舅叫托合齐,原本在广善库做郎中,不知怎么前些年和老八合不来。结果你猜怎么着?因为老十二的缘故,汗阿玛就多问了几句,觉得他是个人才,好家伙,听说已经拟做步军统领了!”
“这也太玄乎了罢。”富尔祜伦笑道:“他是真的被汗阿玛看中,还是得了谁的济啊。”
胤祺摇摇头:“不知道。”
俩人还在吃饭的功夫,随着托合齐做步军统领而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八贝勒胤禩被康熙任命“署理内务府总管。”
消息传出惊掉了一票人的下巴,谁也没想到这八贝勒居然真得了皇上青眼,还这么能干。老八的声誉一时之间更上层楼,以八贝勒的母家出身,他能到这个地步,“八贝勒得皇上青眼”的话传遍京城。
康熙四十一年下半年,八贝勒胤禩才是舆论核心,连毓庆宫太子的风头都抢走了。大家纷纷传说,在立国多年之后,一个母家辛者库包衣人的小阿哥是如何得到了皇上的青眼。更重要的是,大家多少知道,康熙皇上可对辛者库的人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障碍。
八贝勒厉害啊!
就在外界纷纷扰扰的时候,胤禔正在畅春园和康熙讨论“听诊器”的问题,他说自己是看孩子们玩竹筒的时候想起来的。
“儿子想宫里太医给人看病,尤其是给女眷看病,都要隔着帘子诊脉。所谓望闻问切,若是能听到病人心跳如何,至少能判断这个人的病是否入侵心脉。”
胤禔解释的很通俗,康熙了解的也很快,只是这位老爷子还对这个非常简易的竹筒蒙布提出了修改意见:“朕观此物虽然有用,但不很方便,若是有什么软质的管子蒙上布或宣纸,效果和使用都会更方便。”
那就得靠橡胶管了,胤禔心道,能搞出橡胶管,那就意味着跑步进入近代科学了。行了,您老大概是个理科生,他就满嘴好听话,把这个玩意献给康熙,让他烧脑筋去了。
康熙四十一年年末,庶吉士观政即将结束,而沈瞭也向掌院学士请假,明年回到江南家乡为父母扫墓。当时他考中进士并未离京,这个理由请假倒也合情合理,但实际上他是要送顾贞观回南。
顾先生已经成为了顾老先生,他对成德说:“此身已老,若是再不回乡,怕日后就回不去了。”
于是沈瞭作为弟子就承担起了送老师回乡的重任,胤禔心有遗憾,数十年来这位老先生在京中给予他们不少帮助,现在也要归乡养老了……
因为他不能轻易离京,于是年末他很是准备了礼物和下人,要他们侍奉顾贞观师徒回南。一切安排得当,胤禔已经满腹离愁的时候,康熙却宣布“明年朕要南巡!”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一辈都走了,小一辈走上舞台,开始折腾。
其实胤礽身边最后的死忠,原本是康熙很信任的人,估摸就是托合齐反水给康熙刺激太大,他后来才用隆科多做九门提督。否则佟佳氏一直没摸到过这种位置,也就鄂伦岱做过领侍卫内大臣。
再想想老八身边的死忠,揆叙,纳兰家其实也在走下坡路,佟国维家一直是名声很盛,但下一代也就那样,他支持老八的时候,隆科多还没当上九门提督。但在佟国维旗帜鲜明支持老八之后,康熙还用隆科多,可见这对父子的确是意见不同,而且老康心知肚明。
总之,康熙晚年夺储那十几年,仔细琢磨琢磨,的确是波云诡谲。
第177章 :某人之死(上)
“人家都是烟花三月下扬州, 咱们偏偏得春寒料峭的时候就走,唉,做臣子也不容易啊。皇上也真是的,非要这么早启程, 就不能推后, 大不了在江南过年嘛!”
年后二月康熙起驾南巡, 这次不仅王公大臣随行, 就连皇太子也跟着一起出来了。而同样随驾的直郡王胤禔, 此刻正在听某位散秩大臣的抱怨。
至于哪位散秩大臣如此有勇气, 这还用问么?自然是鄂伦岱鄂表舅啊!鄂伦岱从离京开始叨叨自己怕冷, 等出了直隶, 到了山东境内, 他才消停下来。
这么多年不管是东巡还是南巡,纳兰家还是头回没人随驾,过去还没什么感觉—胤禔小时候看见明珠和成德总觉得那是自家人, 可骤然没了他们,突然还有点不太适应。
至少鄂伦岱的抱怨和絮叨还显得挺有人气, 对此心有戚戚的不止胤禔,同样随驾而来胤禛、胤祥等也有此想, 尤其在康熙同太子气氛又不对的时候……
这两年太子理政, 虽然也算井井有条, 但康熙不是特别满意,虽然这种不满只是针对继承人的水平问题, 而不是针对继承人本身。但作为本身性格追求完美的人, 康熙挑剔起来也让太子很不好受。
虽然皇帝再三表示“朕是教你如何查缺补漏”, 但谁能保证做事永远对事不对人。何况康熙对于皇太子擅自进行一些人事调整,心中到底有些芥蒂。
皇太子一说换人, 康熙就想到过去太子连身边太监搞鬼都不知道,一则他有点信不过儿子的眼光,二来他有意借题发挥。
你办事可以,但看人不成,瞧瞧你居然还想让索额图的儿子回来?!
父子俩几乎要不欢而散,逼的康熙抛出了杀手锏“傻儿子索额图一直把你当傻子骗你居然还袒护他!”,直接让胤礽呆立当场。
“我难道是个傻子?”
皇太子在父亲带着同情、无奈和谴责的目光中对自己发出了深入灵魂的质问,结果就是太子病倒在了德州。
搁在往常,康熙一定会留在原地看着太子好转才会启程,可这一次他居然下旨让索额图从北京滚到德州来照顾太子,而他本人带着随驾的王公大臣继续往前走。
这样反常的情况让随驾之人也不敢多问,只是私下里眉眼官司满天飞,就连胤禔也是费了大劲儿才听说,是皇帝和太子因为什么事儿闹的不太愉快。
可什么事儿能在不愉快之后,康熙反而下旨让索额图过来?
胤禔早就没了“先知先觉”的外挂,谁能把史书上那些细致的阴私之事的年份记得那么清楚……直郡王只是根据信息和对康熙的了解,感觉这似乎是皇帝有意让太子和索额图见面。那么继续这个思路想的话,就是康熙知道关于索额图的事情,而太子不知道。
那么也就只有四阿哥那件事了……大概是太子想要用格尔芬与阿尔吉善,但康熙不赞同,于是把这事抛了出来。那么太子生病也就好理解了,伤心失望不敢置信,还有在皇帝面前被捅破窗户纸的羞耻感。
想通了这件事,胤禔就放心大胆的跟着康熙一路向南,以胤礽的脾气,索额图这回在他这怕是过不了关了。直郡王万万没想到,若不是太子一念之差,索额图他还真能过关!
二月末索额图到了德州,等三月太子身体好转,奉旨双双回京的时候,索额图居然还全须全尾、毫发无损。这是四月初,已经抵达漕运总督衙门的胤禔收到的消息。
但与此同时,康熙紧急下诏让回到老家的高士奇再次来到自己的身边,然后还紧急召见三织造。一时之间,随驾队伍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至少几个皇子都嗅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而胤禔刚刚随驾抵达漕督衙门,还没来得及同见驾的河督戴梓、漕督桑额多说句话,就被康熙叫去吩咐了一个任务:祭华山。
也就是说直郡王要马上离开,前往陕西举行祭祀,而且康熙还命他在经过京城的时候,不必入城直接前往华山。与胤禔同行的是佟蔺,他从黑龙江回来就晋升了一等侍卫,这会康熙命他带着诏书给步军统领托合齐。
“将有大变!”
这个念头一瞬间在不少人心中升起,朝廷里自从明索党争之后,已经安生了近二十年,何况康熙对明索党争是高举轻放……但若是此事涉及储君,皇上还会如此吗?
“大哥……”
同样伴驾的十三阿哥胤祥语气有点发抖,旁边的胤禛虽然看着冷静,但脸色也不好看。他们俩没经历过当初明珠和索额图狗咬狗,连带着河督靳辅、漕督慕天颜等等都卷进来的场面。而此事又可能涉及太子,也难怪他们心有不安。
“没事儿,你们好生随驾就是了。”胤禔满脸轻松,只是肃容叮嘱道:“记住一条,不管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劝也好、进谏也罢,不能和汗阿玛硬顶,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