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善意的忠告,胤祥还有些懵懂,胤禛却道:“多谢大哥提醒,弟弟明白的。”
等胤禔带人离开,十三阿哥才问道:“四哥,为什么大哥要这么说?”
“叫我们不要触怒皇父。”胤禛叹道:“你只管记着就是了。对了,趁着有功夫,你若想给两个妹妹带东西就赶紧派人去采买,动静小点。我估摸着汗阿玛不会在此地耗费时间太长。”
胤禛是个精细人,他只见皇父将织造们和高士奇叫过来,就猜到或许老爷子不打算再往南走了。
就这样,胤禔与佟蔺启程北归,而已经抵达京城的太子已经是满脸喜色:太子妃再次有了身孕。这可真是太好了!
有了这个孩子,加上他将索额图所作所为告知汗阿玛……胤礽双目微阖,想起了在德州的时候,他质问索额图不忠,索额图是怎么说的。
“赫舍里家对太子忠心不二,难道我们还会舍太子您而去就其他什么人吗?”索额图老泪纵横:“不管是长泰,还是老臣,无非是皇上瞧我们不顺眼而已。殿下,您还不明白?”
“您一日为储副,赫舍里家也只能一日不可抬头做人,只要和您走的近一点,皇上就会发作!就连臣有门客也被皇帝敲打过。”索额图拭泪道:“皇上怕您……”
“荒谬。”胤礽靠在床上,冷冷抛出两个字。
可索额图闻言苦笑道:“若是殿下不认同这个说话,您到底为什么生病呢?”只是因为自己,呵呵,这话索额图绝对不信。
胤礽此刻脸色煞白,这并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而是索额图说中了他心中的隐忧。那天汗阿玛与他讨论政务的时候,胤礽明显的感受到了皇帝对自己进行一些人事变动的不满。所幸,那段时间与毓庆宫有来往的官员甚多,自己留意拉拢的人并没有引起汗阿玛的主意。
但索额图所说不无道理,胤礽想起一句俗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自己这个头要低到什么时候?
明年他就三十岁了,出去看看哪家三十岁的男人还要事事被父亲耳提面令,从内到外、从大到小,就没有他老人家不管的……自己所有的抗辩都是无力的,太子沉沉地叹口气,让索额图退出去了。
索额图说的有理,但他言语间流露出来的意思,病中的太子打了个寒颤,如果自己没有想错,索额图是想……不行不行。这是大不孝,何况汗阿玛对自己终归是偏袒的,就算……
胤礽逼迫自己面对一个问题:就算自己听从索额图所言,行人臣不忍言之事,他能成功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这也是康熙受到太子密折时候的想法,索额图猪油蒙了心,他失心疯了,竟敢哄着太子做这种事情!看来是真不想活了,康熙恨他恨的咬牙切齿,索额图是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的罪人!
父子、父子……康熙看着太子的密信,又想到了德州驿站留下的侍卫传来的消息,算算时间,这个儿子怕是在德州听到了索额图的密谋,但等到回了京城才决定告诉自己。
这段时间,胤礽你在想什么?
是震惊于索额图的不臣之心,觉得此事断不可为。亦或是,深思熟虑之后,认为此事无望而密奏朕?为什么没有立刻传信给朕,胤礽啊胤礽,你可不要辜负朕的苦心。
京城
毓庆宫收到来自南边的廷寄,说直郡王奉命去祭华山,胤礽眉头紧皱,这并不是祭祀五岳的时候。再说朝廷祭祀五岳五镇都有常例,廷寄中写的是直郡王代天子祭祀,汗阿玛为什么突然让他去祭祀。
“既然是汗阿玛交办的,礼部派人赶紧去同直郡王汇合就是了。”胤礽作为监国太子,如此说道。
而武英殿大学士马齐却道:“殿下,皇上明旨直郡王不必入京,这不太对。依照惯例,至少要回京见见您,然后与礼部出发。”
“这是皇父决定的,照办就是了!”胤礽很不喜欢他追问这个,冷声道:“好了,你下去转告礼部,不必再议了。”
走出毓庆宫的马齐心中叹气,他要从西华门出宫,走到内务府这边的时候,正好撞见八贝勒从内务府出来。
还不等马齐问安,胤禩就扶着他笑道:“大学士从毓庆宫来?听说汗阿玛派大哥去祭华山,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若是,内务府这边得预备些东西了。”
“贝勒爷真是勤于王事。”马齐刚在太子那遇上冷言冷语,转头碰上老八这么温煦的做派,心中舒坦了不少。他笑道:“贝勒爷说的不错,皇上命直郡王祭华山,礼部侍郎陪着去,内务府的话,大约要和礼部参详一下,照例办也就是了。”
“多谢老大人。”
胤禩温和笑道:“我头次碰上这样的差事,多谢提醒。对了,听说你家长子傅庆明年要下场?旗下这么好学的年轻人可不多见,我府上偶有学子同何焯先生论文,若是有空,傅庆不妨过来。读书这种事,总要同窗互有讨论才有进益。”
“就连大哥家的西席帕勒塔也去过那文会,不过可惜,他好像已经放弃仕途了。”胤禩笑叹,明知故问道:“说来,帕勒塔也是富察氏的子弟罢?”
提到自己儿子,马齐还有些警惕,说到这远房堂侄,马齐就放松了,无奈道:“贝勒爷说的不错,那小子是科场灰心,不打算下场了……”俩人从内务府一路谈笑,直到西华门才分手。
胤禩回到府中,径自来到了八福晋的上房,福晋款款迎上来:“爷今儿怎么回的这样早?”
“内务府没什么差事,只是预备着汗阿玛回来给老十二他们几个指婚,照例准备冠服聘礼和开府的地方。”胤禩解开两颗衣扣,坐下喝了口茶才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有人送来关外的老参?”
“是啊,是内务府关外皇庄的管事送来的,想让他儿子在舅舅那寻个差事。”八阿哥舅舅正在盛京做包衣管领,有个皇子外甥,也有不少人巴结。
胤禩就道:“嗯,过几天你去把人参送到大哥府上,也不必说别的,就说赶上有人送过来,你想着大嫂,就送过去了。”
“这不年不节的……”八福晋想说什么,可看着胤禩的表情,又道:“成,我听你的。可是到底怎么了?平时咱们和郡王府也是有来有往,突然这样,好歹给我个准话。”
胤禩放下茶杯,挥手叫伺候的人都下去,然后低声告诉八福晋:“汗阿玛命大哥去祭华山。”
“啊?瞎,那又怎么了?”八福晋一笑:“瞧你这样,我还以为汗阿玛让大哥去祭泰山呢!我记得去年汗阿玛巡视山东,就让四哥、十三弟跟着祭泰山了,你也没这样。”
“不是一回事儿,你先别问了,照我说的做。”胤禩揉揉额头:“我这是打量着要出事,若是真的出事,万一我沾边了,大哥肯拉我一把就好了。”
说起这个,胤禩又一次气自己当初不懂事,怎么就怕得罪人而坑了一把大姐夫呢。结果让大哥也对自己有看法,胤禩明显能感觉到这个,过去有什么好事儿,大阿哥都愿意拉一把自己。明明在延禧宫娘娘膝下长大,这么近的关系,可不能就这么丢了。
不出十天,直郡王抵达直隶,却没有再往前走。在保定府直隶巡抚衙门,他对直隶巡抚于成龙说道:“皇上的密旨,巡抚已经收到了罢。”
于成龙抱拳道:“郡王请自便,一应吩咐,臣照办就是。”
第178章 :某人之死(中)
从顺治五年开始, 置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驻大名府。而顺治十五年,直隶总督改为直隶巡抚,十七年把衙门搬到了真定府, 十八年又在大名府设总督。
而康熙继位之后, 在辅政大臣的决定下, 康熙三年, 直隶巡抚又变成了三省总督, 直到康熙八年, 再次于保定府改为直隶巡抚至今。
总而言之, 直隶巡抚是个重要的官儿, 保定府也是很重要的地方。今天, 直郡王就在保定府,在于成龙的帮助下,将康熙的密旨秘密发给了丰台大营及直隶防守尉、旗兵绿营所部管领。
佟蔺奉旨给九门提督传旨瞒不过其他人, 这是在明处的安排。直郡王在保定府传密旨,除了已经收到消息的于巡抚之外, 京城无人知晓,这是在暗处。
“咱们都是熟人, 本王也不废话, 汗阿玛的密旨你们也看过了。”
胤禔坐在巡抚衙门的大厅里, 对丰台提督和几个旗兵、绿营的管领道:“旨意很清楚,除非汗阿玛明旨, 否则你们不听任何人的节制, 也绝不奉诏进城。懂吗!”
“嗻!”
这几个人都是跟着康熙西征过的老人了, 都懂规矩,既然是密旨, 他们接到之后也不同直郡王寒暄,入夜而来、夤夜而去。
“差事办好了,本王就在这里等着礼部来人,而后前往华山,巡抚辛苦了。”胤禔松了一口气。他临走之前,康熙交待他的事情,这就算办完了。
于成龙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苦笑摇头道:“老臣尚好,郡王一路风尘仆仆,不如趁着礼部派员未至的功夫,在此歇口气。”
两个人脸上都是苦笑,但谁也没动,胤禔觉得手脚疲软就想坐着坐一会。一老一少相对良久,胤禔忽然问道:“我记得,巡抚您今年已过花甲了罢?”
“郡王好记性。”于成龙略有吃惊,道:“老臣已有六十有六,唉,不过是马齿徒长罢了。”
“巡抚是老臣,否则汗阿玛怎么直接让我来这了。”胤禔笑道:“前些年我去舅舅家,明珠舅舅也说,大人是旗下少有的耿直之人,且又能体察民情。现在京旗做官的,一个个仿佛养大爷似的。”
于成龙看了胤禔一下,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起码直郡王释放了善意。他也就顺着说道:“老太傅这是过奖了……京旗养尊处优,除非家门管的严些,否则子弟变纨绔,也实在是容易。”
这倒是,就瞧瞧在京的佟佳氏和留在盛京的佟佳氏,就知道留在盛京的并不比在京这一支差。可谁让两位承恩公佟佳氏才是皇帝的近亲呢。
还有就是同为富察氏的萨布素和马齐,常德可没有在京同辈的富察氏子弟升官快,难道他没本事?无非是有人提携,和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可常德比起真的底层旗人,又是在天上。
这事儿没法说清。
礼部派来一位侍郎带人跟着直郡王前往华山,随之而来的还有直郡王府的太监,来人是秦吉了的徒弟,年纪不大,叫秦不会—当年胤禔听说的时候,也笑过秦吉了捉狭。
“奴才师傅叫奴才禀告主子,佟侍卫回京了,京中没甚么动静。”秦不会低声禀告:“府里无事,只是八福晋在佟侍卫回京之后,过府做客,还给福晋送了一颗老山参。”
“府里如何,福晋和孩子们怎么样?”胤禔这次身边带了全都,照例还是让秦吉了留在府里。
秦不会回说:“福晋与小主子们都好,府里一切寻常。就是舅爷那边叫人传话,富森小爷送了封信过来,福晋让奴才带给主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你怎么不早说!”胤禔急急地把脚从热水盆里抽出来,踩着鞋抢过了信件。他一边查看没人动过的封口,一边说秦不会:“跟在你师傅身边也有年头了,你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
秦不会也不敢分辨,只是连连叩头,胤禔一挥手:“好了,记得以后机灵些,退下!”
等到室内只有胤禔自己,他才展开了这封信,还是容若一笔潇洒的行书,但写的很毛躁,似乎当时很焦急,上面只有一行字“山雨欲来当静。”
最后一笔写的似乎要飞出这张纸,让胤禔不自觉的在这句话后面添上一个惊叹号,看来是佟蔺入京,明府接到了消息,而后给自己传信。
是舅舅他们嗅出了味道不对,胤禔将蜡烛挪到自己身边,点燃了这封信,看着纸张飘舞着变为黑灰,慢慢散落在地上。
这次如果索额图被康熙一怒之下斩杀,太子会不会受到牵连……胤禔连晚饭也没吃,一个人靠坐在床上想到,那就要看太子会如何表现了。
佟蔺入京通知九门提督,而自己奉命传旨给丰台大营提督以及直隶旗兵、绿营管领们,说到底这是皇帝为了防止某些不测之事……但索额图肯定没法大喇喇的调兵,在京中能调兵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就在毓庆宫!
这些年只要皇上不在京城,胤礽就要监国,加上这两年太子代理朝政,如果他想调动兵马做什么手脚,盖着他毓庆宫印章的一纸手令就能做到。
毋庸置疑,康熙一明一暗两手准备,防的就是皇太子,怕他“一时糊涂”,更怕自己一着不慎,出门南巡,回来发现皇位颠覆那乐子就大了。
胤禔抻了个懒腰,快马赶路要把他给颠散了,他可得好好歇歇。
祭五岳,就是祭五岳山神,为的是减少天灾,祈求国家少些祸害。而负责主祭的人,需要斋戒数日,沐浴而后上山祭祀,以示虔诚。
“胤禔祈求国事顺利,百姓安康。希望我……”
礼部侍郎在一旁跪念骈四俪六的祭告文,而胤禔默默在心中祝祷,希望得偿所愿。
直到御前侍卫与前锋营、善扑营的人破开索府大门的时候,索额图都觉得皇太子迟迟不表态,只是因为事情严肃需要他多想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皇太子说……
“阿玛!”格尔芬和阿尔吉善被按倒跪着,脸贴在地上而大声呼喊。
索额图茫然的看着冲进来的侍卫,只见一等侍卫佟蔺拿出了圣旨,宣布他将被压往宗人府。而他的两个儿子,革去一切佐领爵位,禁足府中。
“我要见……”太子,索额图刚想喊出来,就被佟蔺一个眼色指使侍卫将他塞住嘴巴。
“三老爷,我奉旨办事,你少折腾些,我也好为尊府留些体面。”佟蔺冷道:“皇上已经于昨晚回京,此刻正在和太子殿下父子倾谈,你谁也见不到。带走!”
索府一时之间哭声大作,索额图瘫软着被拖走,眼里只见着两个儿子还被按着,然后他就被塞到了马车里。
索额图被抓动静不小,就在他府上被围之后不久,心裕法保和代表阿玛柯尔昆出面的德安就都来到了长泰的府上。他们还来迟了一步,纶布已经到了,正在和他大哥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