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大哥不打算出面救救叔父?”纶布急道:“皇上这次来势汹汹,只说叔父行为不端就将他投入宗人府,这……这恐有大祸啊!”
作为一等公,哪怕没了官职,长泰依然能上折子,索额图同理。长泰看着弟弟满头是汗,又见匆匆而来的叔叔兄弟,苦笑道:“若是有爵位不能上书,说不定叔父不至于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吗?你们也不明白?”
众人一时无言,德安心有所感,道:“大哥哥是说,而今倘若三叔一个人……赫舍里氏却得以保全,太子殿下更能全身而退?”
“事已如此,难道你们有别的法子?”长泰漠然的看着众人:“皇上回京,正在畅春园里和太子说话,你们谁想为三叔求情,现在去畅春园还能赶个热闹。”
说的老少两辈人沉默下来,谁也不敢开口搭腔,长泰见状也只是一笑,就知道会这样。其实他没有明说,赫舍里家此刻已经到了极危险的时候,未来能不能从悬崖边被拉回来,就看太子的了。
太子啊……
畅春园里,太子正在对着康熙声泪俱下:“当时索额图居然有大不敬之言,臣不敢置信以为他失心疯了,没想到他居然丧心病狂若此。臣对汗阿玛的孝顺可对天地,怎能任由他胡来,这才禀告汗阿玛!”
“汗阿玛千万不要因为此人而动气,否则臣岂非不堪为人子,还有何颜面忝居毓庆宫啊!”胤礽跪在地上言辞恳切,脑子里却在不停地揣测父亲可能的反应。
康熙看着钟爱的儿子跪在面前,终究开始长叹一声,将他扶了起来:“索额图昏聩糊涂,朕早就不愿让他挨着你的边,只是当年你还年幼,留着他也好为你办事。”
“只是他既然有了这种念头,就断不能容,你的心思朕都明白。”康熙拍拍胤礽的肩膀:“你先回宫去罢,好生照管皇孙们,不必多想,权当没有这件事。”
太子离开畅春园的时候,他还有些头脑发晕,就这么过关了?就这么……汗阿玛不追究他,也不多问,反而让他回宫将此事当做没发生。太子长吁一口气,太好了,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索额图这个老糊涂,他真是,死了干净!
康熙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眼神逐渐冷下来,然后道:“叫高士奇过来。”
梁九功引高士奇走进了清溪书屋,时隔两年,高士奇头发花白大半。梁九功心里清楚,这都是在南边的时候,他在皇上身边参赞机要,短短两个月就熬成了这样。
等进去看见康熙,梁九功默默叹气,别说高士奇,皇上何尝不是显老了呢。
“朕打算令普奇看守索额图,他是远支宗室,与那些本朝显贵走的不近。”皇帝的语气有些嘲讽,而后道:“澹人为朕写诏书罢,就说索额图多年来行为不法,朕忍无可忍才行拘禁。”
“梁九功,你去将鄂伦岱叫过来,叫他去审问索额图。”康熙想了一圈,觉得鄂伦岱这个混蛋,最适合干这个活儿,而且康熙在心里给索额图判了死刑,他只想知道关于太子的事。
镇国公普奇是远支宗室,传出他去看管索额图的时候,朝中诸公一脸发懵:这人谁啊,从哪冒出来的?
只有少数不是金鱼记忆的人想起来,似乎当初皇上用他跟着八贝勒、大额驸办过差。皇上这也是煞费苦心,居然能找这么个四六不沾的人出来。
胤礽在毓庆宫也松了口气,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刻意对索额图如何,胤礽现在害怕有人去看管索额图的时候做什么手脚:比如逼供,又或者在汗阿玛跟前污蔑他。
京中如今没什么动静,各家各府都小心谨慎,连纯王老福晋过寿都低调的吃了顿饭也就罢了,还是宫中太后和康熙给了赏赐,这才有人相继送了礼过去,算是打破了僵局。
这之后,气氛稍微好了一些,康熙也从畅春园回宫,与太子的相处……以他们在公开场合的表现而言,倒也还是父慈子孝,与从前无甚区别。
至于索额图和赫舍里家,前者无人关心,没人敢碰这个话题。而后者仿佛全员失语一般,一时之间,朝中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索额图这个人,倒也是一片祥和。
宗人府里,鄂伦岱皱眉看着满身狼藉的索额图,和他身边一直监视他问话的普奇,最后还是直接问道:“奉上谕,问索额图话!索额图,你在德州驿站怂恿太子谋逆,可是有的!”
“你素来心存不轨,在皇太子身边多有不臣之语,可有此事?”
“一等公长泰、侍卫纶布,并心裕、法保等人并无长材,朕多年来一再宽容,尔等不思君恩,反而怀险不测之心,行不轨之事,尔等丧心病狂!索额图,是否如此?”
鄂伦岱问话,普奇就站在他身边,听着到后来皇上无法抑制的愤怒的问话,他心里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如果在他手里,能悄无声息的让索额图毙命,是不是皇上也会嘉奖他。
仔细想想这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哪怕是索额图死了,不管是赫舍里家还是太子,都会觉得这是皇上命令的。而皇上只会觉得自己会办事,普奇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值得冒险。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去探探皇上的口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普奇就是后来胤礽第二次被废搞出的“矾书案”,胤礽写的密信就是给他的,当然了,真假咱也不知道,反正史书上说是给他的。然而也是他直接造成了索额图的死亡……他们家关系真奇特→_→
很久以前我也觉得索额图之死,是康熙给太子好看。但是吧,后来仔细看看前后资料,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反正难说的很。
第179章 :某人之死(下)
普奇用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确定了皇帝的心意。
他在乾清宫西暖阁觐见, 禀告康熙“索额图绝食了。”—其实并没有,但他就这么说了,而且等待着皇上的旨意。
上首的康熙冷冷地摔下一句话:“不要管他!”
行了,普奇心里有数, 皇帝这是不管索额图死活, 觉得他死了干净。如果皇上还想留索额图一条命, 那必定是要叮嘱普奇注意索额图身体, 但此刻, 皇帝叮嘱的是“鄂伦岱审讯结束之前, 别让他咽气。”
“嗻!”普奇心道, 可有了准信儿了。
五月末胤禔回到京城, 进宫缴旨之后, 陪着康熙和太子吃了顿饭。老实说,这顿饭吃的胤禔浑身难受,不知道那两个人有没有感觉, 反正他是感觉到了:皇帝与太子都在不停的向对方释放善意。
但因为某个人所共知的原因,这俩人又选择不停的暗示胤禔出来缓和气氛, 直郡王觉得,合着自己是个防弹衣?给您二位用着玩的。
这一餐饭吃的胤禔胃疼, 好不容易逃离生天, 将尴尬和郁闷留给那两父子, 他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结果在西华门外又遇上了老三胤祉,兄弟俩寒暄两句, 就看胤祉迟迟疑疑, 似乎想问什么可又不敢。
胤禔赶紧找借口离开, 所幸老三做弟弟的,也不敢强拉他大哥, 这才让胤禔跑了。直到看见自家大门口,直郡王这才松了口气,可算回来了。
“阿玛!”
出乎意料,跑出来迎接他的居然是苏日格,而直到坐在上房之后,胤禔才发现媳妇居然不在家!他惊讶道:“你额娘呢?”
苏日格俨然已经是一家之主的架势,事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此刻闻言笑道:“阿玛忘了?您随驾出巡,额娘不是带着我们去了园子里,女儿也开始学管家了,月初回府里查看的差事,额娘就交给我了。”
“然后就赶上富森亲自过来送信,女儿和秦谙达商量一下,就传信给额娘,看看是不是先留在园子里。”苏日格轻松笑道:“女儿是前儿回来的,阿玛您提前回了,之前不是说后天才能到,所以额娘原定的是明天回府。”
原来是这么回事,胤禔放下心来,也有心情笑问女儿:“叫个人给你额娘传信,让她带你三个弟妹别着急。对了,这段日子管家,有没有什么心得?”
“有!”苏日格站在胤禔面前,自信满满又很感慨:“女儿觉得,如果想要事情变得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开始打下好根基。额娘教我处理家务,但就女儿来看,咱们府里的事情都是各司其职,由负责的人向额娘按照季度禀告。但在各司其职之外,还有负责监督的人,免得府中有人吃里扒外。”
“上月额娘带着我们在园子里,秦谙达在府中就抓到了一个,听说您要回京了,额娘叫谙达给宫里娘娘和弟弟送些东西。等谙达回来,再和您禀告。”
胤禔没有和女儿深谈府里有钉子一类的话,只是笑问:“如果一开始没有打好根基,你想过怎么办没有?”
“女儿也想过,如果一开始没有打好根基,只能狠手治下。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是女儿还记得小时候对太监恶作剧结果被您教导那件事,规矩也要体谅人情,哪怕是太监这样的奴才,给他们逼急了也不好。何况前朝也有过宫女要谋杀皇帝的事情,阿玛,这算是以史鉴今吗?”
“算!”
胤禔原想揉揉女儿的头发,但看看苏日格,放在三百年之后也该是读中学的年纪了,他管住了自己的爪子,笑道:“没想到我家苏日格管家也管出心得。你想的没错,一个国家、一个朝廷,包括一个王府,都是人组成的。想要管理好,又不把自己给活活累死,就要想办法将规矩定好。”
“放在府里内务,就叫规矩;放在朝廷上,就叫朝廷体制。”胤禔循循善诱:“记不记得从前给你读书,史书中常提到这个词。这个东西不是永远不变的,你是主子,如果规矩伤害你的利益,你就要修改它。”
“也像你说的,阿玛不让你欺负小太监,若是把他们逼急了,最后也会伤害你。所以你也要考虑到他们的利益,要留有余地。这个道理放诸四海而皆准,以后遇事多想,心得阅历都是你自己的。”
“好了,你去忙罢,晚上阿玛同你一道用膳。”胤禔看女儿离开,吩咐道:“秦吉了回来叫他直接来这,我要见他。”
之前因为京中气氛让人不安,道琴就传信入宫,叫弘晗好生待在延禧宫不要乱跑。等康熙回京之后,气氛逐渐缓和,秦吉了才借着送东西的机会入宫,告诉他们大阿哥下次休沐可以回家了。
不止弘晗没有回府,这小一个月,几个皇孙辈的阿哥都留在宫里没有出去。他们的父母要么不在京中如胤禔,要么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与其让孩子每隔几日搞出动静折腾回府,不如暂且都留在亲祖母的宫中。
等秦吉了办好了差事,这才回府,他还得帮着大格格照管府里。秦太监回到王府,刚要去见大格格,就看他徒弟秦不会一溜小跑过来:“师傅,主子回来了,叫您赶紧过去!”
“主子回来了!”秦吉了惊道:“不是说还得有几天嘛?”说上说这话,脚下几乎是小跑,秦吉了来到上房门口,整整衣服,禀告道:“奴才秦吉了,给主子请安!”
“进来罢。”
秦吉了走进来打千,抬头一看,只见他们爷已经洗漱更衣,此刻清清爽爽的盘腿坐在炕上,倚着炕桌好像在看什么书。
“主子走了这么久,如今平安回来,奴才真是……”说着眼圈还红了。
看来这段时间,府里人心理压力也蛮大的,胤禔佯装嫌弃扔过去一块帕子:“赶紧擦擦你的脸,哭什么。宫里娘娘和大阿哥还好?”
“回主子话,延禧宫娘娘同大阿哥都好,娘娘还叮嘱王爷回来之后去延禧宫,她不放心您呢。”
秦吉了一一禀告:“大阿哥在宫里也好,听伺候大阿哥的何守忠说,就是之前毓庆宫两位小阿哥好像心情不好。”
孩子也有孩子的烦恼,但对于如得寿这样的孩子而言,如果他心情不好,一定和父母有关系。或者说,他们的心情与太子有绝对关系。
“奴才还有下情禀告主子。”秦吉了压低了声音:“之前福晋与小主子们去园子里,奴才在府里抓到了一个杂役太监,这个人在刺探府里的消息。”
“谁的人?”
“他是去年三阿哥出生之后,内务府新派得来的人。”
秦吉了道:“当时也没觉出什么,只是这回福晋带着小主子们去园子里,他就在府里探头探脑的打听,奴才叫人盯了他小半个月,看他去外城两回。盯着的人也不敢靠太近,说不清他见的是谁。不过总算有了证据。抓人之后禀告了福晋主子,福晋主子说先审着,等您回来再说。”
“人呢?”
“还留着一口气,主子要不要审审?是奴才没本事,没撬开他的嘴。”
胤禔的目光落在窗外廊下的鸟笼上,淡淡说道:“既然他得了急病没了,免得传染,赶紧送化人场罢。明儿福晋就回来了,别让她和孩子们瞧见。”
“嗻,奴才明白了,这就去。”
秦吉了退下,室内只有胤禔一个人,他干脆退开炕桌躺下。守在门口的太监瞧着他们主子爷的脸色,看不出他们主子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们更小心翼翼的守在门口,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道琴在园子里接到传信,她当然不能按照原计划明日回府,而是当天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府中。园子里留着赵顽带人慢慢收拾就是了,她赶紧回府才是正经。
就在大福晋回府的功夫,直郡王回京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传的那么快。第一个遇到直郡王的胤祉回到府中懊恼不已,怎么自己就没有张开嘴呢,他真的很想知道南巡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索额图身陷囹圄。
跟着南巡的老四和老十三,老四不用说,回来就躲在了府里不肯出门。而老十三尚未开府,几个哥哥之前不敢进宫,也不能抓他来问……唉,错过机会了!
同样郁卒的还有老八,之前他给直郡王送礼,无非是觉得这位大哥在皇上面前的地位并未被撼动,一旦朝中有事,尤其是还涉及太子,皇上还是寄望于长子的。所以他才赶着送礼过去,试图继续拉近他们的兄弟关系。
这两年胤禩署理内务府,正赶上太子理政,免不了要同毓庆宫来往。他并不敢得罪太子,也不敢违逆父皇,有些是只好两边支应着。早些时候他感觉风声不对,就是担心太子倒霉,他跟着吃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