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他不会轻易放弃册立许久的储君,也不会随意指定继承人,如果胤礽被废,理由只有一个:他和康熙的矛盾大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
矛盾并不一定全是太子利益和康熙的利益,也可能是两人对于一些问题的看法和理念发生了冲突,多重叠加,太子位置的特殊让他感到不安最后做出什么事情,这都有可能。
等帕勒塔同萨宾图都退出去了,沈瞭突然道:“当年噶尔丹屡次犯边,但皇上却一忍再忍,而且噶尔丹打下什么地方,只要他上表要求赐封,皇上就会允准给他继续加尊号。”
“臣奉师傅回乡归来,在翰林院读书略有所感,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胤禔自然不会当他胡说,否则沈瞭为什么不在刚才就说出来,胤禔轻轻说道:“欲擒故纵。”
“不无可能。”沈瞭道:“王爷留神,倘若如此,日后朝中只会更加波云诡谲。尤其,如果皇上要逼着太子……那您……”
“首当其冲,是一把好刀。”
胤禔冷笑:“不管汗阿玛待我们多好,他都待太子更好。但汗阿玛待太子更好,也不代表太子在他心中重逾江山。不管是让我做刀,还是磨刀石,我已是郡王,便是不伺候又如何!”
“……王爷,臣只是一说,事情尚不至于此。”沈瞭叹道:“臣在翰林院这两年观政,也见识不少了。从来天子废储,想办的都办到了,从无不可能之说,更不必用什么磨刀石。”
皇帝也是人,他会爱重太子,也能喜欢其他儿子。毕竟百花齐放,各有各的好处,为什么不能有欣赏之情?—沈瞭想起送师傅回乡的路上,遇到的那个老太监,他就是这么说的。
至于这花一旦成精,想要脱离赏花人的掌握,去做别的事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送顾先生回南,遇上了顾谙达?”胤禔惊诧道:“顾问行顾谙达,他去江南了?”
“听说要去普陀山。”沈瞭当时也惊讶于世间奇怪的缘分,他还怕自己的师父看太监不顺眼,不成想顾贞观和顾问行居然还聊起来了。
“老师说,那是个有阅历的人,在宫中沉浮多年,全身而退,实属难得。”
胤禔和沈瞭从书房走出来,旁边的院子里,二阿哥正在大声读书,大格格正在教二格格写字。胤禔站在窗外看了一会,拉着沈瞭去了王府花园。
“观政快结束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是留京,还是外放?”
“像我这样的人,留京也不会如张廷玉一样……”沈瞭笑道:“张英大学士因病告老,他儿子张廷玉已经被皇上拔擢入南书房了。要么留在翰林院,要么去六部,我本心还是想外放的。”
“观政结束就要授品级了,到时候看看哪里合适。”胤禔忽而一笑:“鄂尔泰之前也念叨外放,不过他在汗阿玛那里留名了,许是走不了。”
旗民之分,旗人读书考科举,但弓马也没有放下的,在皇帝那都能被提拔一二。希望鄂尔泰不要倒霉的如徐元梦,毕竟他的好前程就在眼前了。
伊桑阿的葬礼是一个结束,为索额图被下狱、瘐毙引发的波动画上了一个句号,康熙借此表明了他并没有想要铲除谁。众人也明白,死了索三一个,幸福千万家,大家都安生。
甚至在这年夏末,赫舍里家的纶布又一次出现在了太子身边,而如德安这样的,也依然做着官。加上太子奶公凌普成为了内务府总管,被称为“南朱北王”的文坛领袖、刑部尚书王士祯依然同毓庆宫有来有往,看上去皇太子还是形势大好。
甚至有人断言:太子若有嫡子,我朝三代无忧矣。
在这样平静的表象之下,不管是作为当事人的胤礽,还是目前抱定宗旨旁观的胤禔,他们心里都明白,这种平静是暂时的,而且马上要维持不下去了。
第181章 :承德惊变(上)
前年裕王生病, 转年好转还监修了国子监,不想今年又病重。康熙原定要带着儿孙们去成德,在此之前,胤禔决定去裕王府探望过这位二大爷, 偏巧前条街纯王府传信说纯王问他是否得空。
既然这样, 胤禔在府里等着富尔祜伦, 见了面胤禔才知道, 富尔祜伦一脸喜气:“大哥, 我媳妇又有身孕啦!”
哎哟, 胤禔乍一听也愣了, 继而笑道:“好事儿啊!”
广延都满七岁了, 这对夫妻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 连康熙都感慨过,纯王府除了福晋还有格格妾侍,怎么就再没有第二个呢?大家都怀疑老纯王英年早逝, 是不是小纯王身体也……嗯哼,但谁也不敢说。
“不想今日还有这么一喜, 对了,我正要去探望王伯, 你要不要一起去?”胤禔道:“听说王伯病重, 之前裕王府还瞒着, 如今消息才传出来。”
“对,大哥等我, 我叫人预备好礼品, 这就叫人送来!”
福全是病的重了, 看见富尔祜伦的一刹那,他老迈的眼睛里流着泪水“七弟啊!”他将富尔祜伦看成了隆禧, 他最近越来越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儿。
从他在先帝面前说“愿做贤王”开始,夜深人静的时候,福全躺在床上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他没有这么说,他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样的?
“是你们俩个,你们来了。也好,再晚些,怕是你们见不着二大爷。”短短一句话,福全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身体是不成了。
富尔祜伦最近感情很丰富,一眨眼就哭出来:“阿穆吉!”然后就是一长串满语诉说自己的担心,哭的满脸泪水。凭心而论,富尔祜伦开府这些年,外头叔伯兄弟,尤其是福全这个伯父对他真没说的。
胤禔却发现保泰站在一旁有些出神,这是个单薄瘦高的年轻人,今年才二十一岁。
早年保泰也是在内廷与皇子堂兄弟们一起读书习武,但胤禔与他的年纪相差十岁,只是隐约听说过这位裕王大阿哥、如今的世子,学问平平、骑射也平平。
想想前年袭爵的雅尔江阿头回领差事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他也是受教于内廷,同皇子们一起长大。而保泰这个年纪,却从来没有领过差事,裕王也从未试图让儿子出来办差历练。
抛开龙子凤孙这个身份,保泰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看来这一点二伯父很清楚。但保泰本人似乎只觉得自己缺少机会,听说他最近和老八走的很近,想想也是,这会他们兄弟也就老八还在分管内务府,就算凌普做了总管大臣,也不妨碍这位皇子长袖善舞。
其实这么一想,关于八贝勒深得皇上爱重的说法,实在是太顺理成章了。
“伯父,您保养身体要紧,侄儿们先告退了。”病人也探望了,该说的也说了,该送的礼也送了,胤禔拉上小堂弟打算告辞:“汗阿玛前儿还问起您的病,太后妈妈也很关心。”
宫里已经几次派人过来询问病情了,康熙还把太医叫到跟前仔细问过,确定裕王暂时无大碍,这才决定继续原计划出塞。
临走之前,康熙还亲自去了趟裕王府,不知怎地,他最近心中不安。康熙思来想去,索额图已经死了,伊桑阿的葬礼早就结束了,太子最近也还好,朝中波澜无事。天呐,也就是我二哥比较危险。
已经过了五十岁生日的康熙掐指一算,福全的年纪已经过了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平均寿命了,实在是让人不放心。于是皇帝驾临裕王府探望兄长,也着实不让人奇怪。
“皇上怎么亲自来了……”福全上气不接下气,还撑着要起身说话,结果被康熙一把按住。
康熙就这么看着哥哥,忽然想起他们小时候一起读书的时候,那是非常短暂的时间,之后他就做皇帝了。再之后就是他有空的时候,会和福全、常宁、隆禧一起在太皇太后跟前,那也是非常短暂的时光。
没几年,这哥仨就封王,陆续搬出宫了。
老哥俩此刻讲起旧事,彼此都唏嘘不已,康熙一直沉浸在往日美好回忆,和如今兄长要死的复杂情绪中,几乎忘记了他们还是君臣,只当是单纯的兄弟。直到他们说起了彼此的儿子。
“保泰哥几个都交给我,二哥放心。”康熙许诺道:“侄儿们都是在宫中读书长大的,都是敦厚老实的好孩子,必定能成器的。”这是让裕王不至于身后担忧,裕王府老少的荣华富贵,自有他这个皇帝叔叔来操心,
福全苦笑道:“他们不成器,只是有老实一条可取。四海升平,想来他们能为皇上效力的地方也不多,能够平安一世,也就够了。”
“二哥,我瞧他们从来都和看阿哥们一样的,不会有错。”
“他们怎堪与皇子们相提并论呢。”福全看这个皇帝弟弟满脸真挚,他不想打破这种温情脉脉的局面,但更要牢记在最后关头保住儿子么的平安。
只是这话怎么说,说谁,也是技巧。裕王喘了两口气,谦辞道:“不说太子风采卓然,只说保清稳重可靠,三阿哥文采斐然,就是八阿哥那样年轻,也是文质彬彬、礼贤下士,堪为皇子。”
咦,康熙马上从兄弟情深、弟友兄恭中清醒过来,他看福全累了,就与他寒暄两句,然后就离开了王府,只是在临走之前问保泰道:“八阿哥常来探望你阿玛了?直郡王他们呢?”
保泰同八贝勒走的近,他阿玛眼看着要不成了,前面几个堂兄年纪相差太多,他够不上。只有比他大一岁的八贝勒胤禩,为人温和好说话,俩人又有一起在宫中读书的情分,八贝勒又有本事,保泰自然的亲近他,帮他说话。
“回汗阿玛话,直郡王等几位堂兄都来探望过阿玛,只是八贝勒常来。臣年轻不懂事,府里有什么事,八贝勒也常帮忙。”
老八正蓝旗,裕王镶白旗,两人既不同旗份。又只在第二次征噶尔丹的时候,裕王带他办过差。只是对伯父的情分?
康熙并不觉得一起打过仗的保清和裕王的情分,会比老八和裕王少。更别说在宫外多得看顾的富尔祜伦……那为什么保泰说老八来的次数最多,二哥那么夸他……有意思。
这个儿子办事妥帖,也算懂得他的心意,还不错。但康熙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个老八似乎还有旁的优点,起码挺招人喜欢嘛,呵呵。
于是康熙没有点八贝勒随驾承德,让他留在了京城,毕竟是自己儿子,到底怎么回事,是长袖善舞,还是为人敦厚本真,还要再看看。
这次太子、直郡王、三贝勒、四贝勒,加上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一直到十七阿哥胤礼,还有几个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孙,都被允许随驾。
胤禔原想给苏日格操作一个名额,然而福晋再度有了身孕,苏日格要留下照顾额娘。说到福晋怀孕,胤禔简直无话可说,他们夫妻生活和谐幸福的副产品,就是崽儿们。
再生就是第六个了,但让福晋选,她宁可再生六个,也绝对不愿意把她的阿哥放跑给旁人。胤禔呢,面对如今并没有合适避孕手段的现状,除了心中感慨:避孕套真是伟大发明之外,也只好兢兢业业的做好后勤工作,比如将家里的账本拿出来给孩子们练练手。
主要是指苏日格和弘昱,弘昱其实也到了能随驾的年纪,可谁让他阿玛不是太子,他玛法也没有让所有适龄皇孙都去的意思,于是只好继续在家读书,顺便学学算数。
比起抽象的数理逻辑,算学中的实际应用更好学一点,胤禔交给苏日格的教学任务就是:抽空帮你二弟把算学基础打好,教你妹妹写好字。帕勒塔要随阿玛一起出门,长史尹适教你和弟弟读书,这人学问还不错,有什么疑难问题,可以记下来,等阿玛回来再解决。
临走之前朝廷里又出了一档子事,京中两个低级官吏犯了法,康熙将此事交刑部议处,也没有多问就带着儿孙们前往承德。
谁知道就是这件事惹出了大麻烦,从尘埃落定的多年后回看,这桩案子作为引发巨大波澜的引子,本身却简单的不可思议。
这事就是两个官员违法:一个叫王五,原本是工部的工匠,有了点闲钱就动歪心思,买了个通判,吏部清查的时候被人揭发;还有一个叫吴谦,是太医院的官员,追债的时候不小心把欠债人给打死了。
康熙既命刑部议处,刑部的意思是王五流放,因为他买官。而吴谦判无罪,因为吴谦声称对方拒不还钱,还先动了手,加上他是朝廷命官,所以要判无罪。
部议结束上奏康熙,皇帝还未表态,紧接着刑部尚书王士祯的奏折也来了。王士祯复查,说判决轻重悬殊不恰当,他的意思是改判王五免官,因为王五不通文墨,只是在工部多年看官员威风就动了心思买官,不必判流放,朝廷尽到教化之责也就够了。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了结,然而在康熙刚刚抵达承德,刑部结论送到御前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却是京中步军统领托合齐的密奏:这个犯案的吴谦曾经行贿于刑部主事马世泰,且市井传言,吴谦是有意杀人。
皇帝很不高兴,你们刑部怎么搞的?部里有人受贿,判决不公也就罢了,居然刑部尚书亲自出马还是没查明白。康熙下令三法司从严审问,还让纯王富尔祜伦在旁听审,而后奏报至承德。
胤礽看康熙很关注这件事,他担心自己会被问关于这案子的情况,未免答不上来,他就写信给王士祯询问情况,顺便提醒他皇上不高兴,要有所准备。
这个时候,胤禔还没有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在布置行宫宿卫的百忙之中抽空带儿子弘晗跑马游玩,顺便到他们未来在承德的别院逛了一圈。
这地方还是半成品,胤禔指着一片尚未成型的建筑物,对弘晗道:“这是你汗玛法赐给阿玛的地方,就在这里就是咱们家在承德的别院了。”
“阿玛,那以后咱们就不用住在避暑山庄里了?”弘晗脸上也带着轻松的笑容:“那以后,额娘、姐姐,弟弟妹妹也能一起来吗?”
“是啊。”反正没有别人,不是太监,就是府中侍卫,胤禔揽着儿子的肩膀:“以后就住在咱们自己的地方,比住在山庄里舒服多了。”
最近康熙对太子愈发的珍而重之,倒像是有什么愧疚弥补似的,看得胤禔牙酸,未免儿子在旁边受到什么伤害,他这才把他家崽带出来的,谁家孩子谁心疼。
带着儿子在承德绕了好大一圈,把蒙古、西藏喇嘛待的地方都逛了一遍,这才回到行宫里。帕勒塔同萨宾图正急着见他,看见他就赶紧上前禀告,京中苏鲁和沈翰林都写了信,有要事。
胤禔让弘晗跟着萨宾图去射箭,告诉他好好练习,改天带着他去打猎。等儿子走了,直郡王才接过火漆封口的信,拆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