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为别的,他们也是为了太子请客的事儿,都打算避开。不过让胤禔说,恐怕是避不开,就像刚才,是得寿拉着弘晗过来,说请伯父赴宴……
就算避太子如蛇蝎,也不是现在啊。就比如王士祯被罢官,纵然有人猜到因为太子的缘故,谁又敢乱说。
难道和储君正常交流是什么不被允许的事情?
这话就连康熙也不敢直言,甚至,哪怕在小范围他都不会明确的表露这种情绪。皇帝和储君的关系是如此的微妙,又在艰难的保持平衡。
就算胤禔确定康熙已经有了观察太子,甚至有了废储的苗头,他也不想做出头鸟。越到这个时候,皇帝越希望儿子们安分纯孝。他得继续做一个友善宽容的好哥哥,去赴宴。
有时候胤禔觉得,胤礽也是苦闷,虽然也会想起他任性跋扈疑神疑鬼不饶人,但位置所迫,谁能说自己从小坐在那么一个位置上,就会比胤礽更好……
环境对人的影响,胤禔太清楚了。他上辈子活到了二十来岁,这辈子却做了个封建贵族三十年。当年他最多攀岩作个死,现在他却能轻描淡写的夺走别人的性命。
胤礽与诸兄弟把盏,胤禔笑看胤祉表情发窘的被太子抓住灌酒,旁边的老四在劝他,满嘴“三哥有些醉了”云云。
宴会上气氛倒还好,胤禔来了,而其他几个年长的弟弟包括简王在内,最后都没能扛过太子的“攻势”,老老实实来赴宴。
太子连灌胤祉几盅酒之后,老三满脸通红,这才被太子给放过了。他似笑非笑的走过来,对胤禔道:“大哥来一起喝两杯?”
“客随主便,自然是听太子的。”胤禔自斟三杯,一杯杯的和胤礽碰过,两个人都一饮而尽。
乍看之下,宴会倒也热闹。但身在局中才知道,各个都是心不在焉,屁股底下好像有刺。胤礽举着酒杯道:“孤为储君已近三十年,多年来蒙汗阿玛训教,也算略有建树,日后还要诸兄弟辅助。”
“来,与孤满饮此杯!”
这场看上去宾主尽欢的宴会结束了,阿哥们都松了口气,可算把这一遭给熬过去喽。
“都说咱们龙子凤孙,谁知道咱们也有咱们的难处呢。”出了太子的地方,胤祉低声感慨道。
胤禛叹口气:“三哥你就别说了。”这个理,站在这的几个人谁不知道啊!
“唉,我还有差事,就先走了。”雅尔江阿不欲再说,与几个皇子抱拳告别之后,匆匆走了。
“小简王……我瞧着汗阿玛有意让他掌宗人府事,好差事啊。”这是老三又酸了。要让胤禔说,好家伙,这简直是个柠檬精。
胤禔懒得搭理这个柠檬,转身刚想走,却看见马国贤、洪若翰、白晋、徐日升等几个传教士走了过来,后头又是一帮子太监搬着东西。
两拨人撞见,也都不陌生。别说胤禔,就是胤祉也是对西学颇有见地,尤其是算学。见面打招呼,不等皇子们问,白晋就主动说道,这是皇上明天要让蒙古藩王们听听西洋音乐。
“他们也能听懂这个?”胤祉快要笑出鸭子叫,“对牛弹琴、对牛弹琴。汗阿玛一番苦心给他们,浪费喽。”
胤禛听着身边三哥嘎嘎的笑,听的直皱眉,下意识往大哥身边站了站。胤禔就道:“老三别笑了,你瞧那是不是汗阿玛跟前的太监魏珠?”
魏珠带着人就是来寻他们的,上来就道:“几位阿哥爷,皇上有旨意,叫几位过去呢。”
康熙大晚上的叫他们过去,并没有大事,而是赏人。
蒙古王爷们带来的奴仆牛羊,按照惯例献给皇上,而康熙也按照惯例要赏赐儿子,只是眼前就有几个儿子在身边,除了年纪太小了,一直到老十四都给分配了。
奴仆也有男有女,有一家子的,也有专门下赐的使唤人:通常都是相貌尚可的女人。
这种赏赐是常有的事儿,大家也都习惯了。如胤禔就扔在庄子上干活,或是选伶俐懂事的放在园子里,到了年龄给她们成家。
还有运气好能被皇子阿哥看中,好歹也能过上好日子,若是有运气生个孩子,玉碟上也能留个姓氏出身。
反正龙子凤孙不缺人伺候,尤其他们这种封爵开府的,胤禔兄弟一应如常的收下人,谢恩。然后听康熙问道:“今日太子开宴,朕还以为你们没散,才叫魏珠过去。”
来了,果然来了,几个阿哥心里叹气。所幸康熙居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问问他们的差事功课,就让这些阿哥都退下去了,只有雅尔江阿被留下,康熙似乎有话问。
皇帝捧着茶,瞧着窗外阴影中的山影,好一会才道:“宴会诸皇子都去了吗?他们如何,太子如何?”
“十四阿哥以下小阿哥们没有到场,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因为年轻,也只是略坐一会就走了……”雅尔江阿小心谨慎,尽量准确的措辞:“直郡王、三贝勒、四贝勒一直留到最后。”
“太子只是与诸皇子说话饮酒,说蒙皇上多年训教,总算也微有建树,日后还要诸兄弟辅佐。”
当时不觉得什么,但此刻站在皇帝跟前禀告,雅尔江阿突然觉得,“日后”这个说法有问题啊……这既可以说是今日之后,也可以说是,汗阿玛那啥之后……
雅尔江阿恨不能把自己的嘴堵上,而康熙的脸色愈发难看,最后挥手让他退下了。
今年的承德之行,皇太子全程被排除在蒙古诸王觐见等活动之外,但康熙行动又将得寿、弘晰带在身边,这种诡异的情况持续到这一年的避暑行程结束。
从承德到京城,一群人又得浩浩荡荡的大队回京,胤禔依旧负责宿卫。他抽空看了儿子,一个夏天,弘晗晒黑了,不过也高了壮了。
这群孩子里,只有得寿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其他孩子到底还小。他们依然在欢乐的骑马追逐,胤禔远远的瞧了一眼,叮嘱弘晗的太监和他的侍卫萨宾图照看好大阿哥。
作为警卫工作的实际负责人,胤禔敏锐的发现天子车驾的宿卫要比来的时候更严密,但又做出了一副宽松的表象。具体表现在了,侍卫们看着与平常无异,但善扑营已经被调到了近前,且火器营悄无声息的负责了外围。
胤禔为何知道呢?
因为巴特在善扑营,而恩绰的儿子恩和礼在火器营,他们俩都在御驾旁露头了。
胤禔心中有数,并不多言,他的职务近似于御前大臣,外围侍卫和护军由他负责,他照常安排,只当康熙周围的动静不存在。
外松内紧,无外乎是防备的人有了动作,正待请君入瓮。至于防备谁,还能是谁呢……当然是太子。胤禔之前为了避免麻烦,掐断了东宫那边的消息传递—当年开府之后为保安全,消息都是独立环节传递,掐断一节,也就追不到他了。
掐断容易,可这会太子那边到底怎么了,胤禔也没法探知。多年来风云变幻,战场搏杀,胤禔闻到了一点血腥气,只是不知这源头从何而来。
御驾里,康熙冰冷的问道:“之前在承德到处乱窜的人,确定是太子茶膳房的奴才,和他的哈哈珠子?这会路上窥测朕御驾的,也是他们?”
“奴才确定。”佟蔺跪着道:“从离开承德开始,奴才奉旨盯着他们有快十天了,就是这帮人。”
“……好啊。”康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咬金碎玉的狠劲,道:“你悄悄地带人把他们给朕扣了!听着,不准露出一点风声,要不然朕也饶不了你!”
第184章 :承德惊变(东窗事发)
夜深人静, 康熙大帐居中,依然是坐北朝南,而太子的帐篷在皇帝的右后方。再往后一点是直郡王父子的帐篷,尽管弘晗阿哥正在和小叔叔们凑在一起, 但热水热茶已经预备好了。
“师父, 主子和少主子什么时候会来?奴才们的热水都热了几次了。”全都的徒弟全有义小声道:“也不知道主子们用饭没有, 师父, 要不要叫厨下一直预备着东西。”
全都看着这个徒弟, 觉得自己当初怎么就收下这么个唠叨小子, 他道:“你急什么, 主子们有主子们的事儿忙, 你倒催起来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师父, 我哪敢啊!”全有义赶紧叫屈:“不是您告诉我,做奴才要做主子的耳目,特别是在外头, 若是见着什么不对,赶紧告诉主子。”
“你看见什么了!”全都这才觉得不对, “你怎么不早说,你看见什么了?”
有义瞄了下, 见四下无人才道:“我方才去厨下那边叫预备热水, 见着皇上身边的佟侍卫捆了一帮人去皇上的御帐。”他把声音压得更低, “是太子那边的人……”
全都面色悚然,心中忐忑不安, 这个消息要让主子知道!他马上出去, 想着就算找不到他们王爷, 找到大阿哥也成。可他刚刚出帐篷,将要离开他们直王府帐篷范围的时候, 被人拦下了。
“皇上有旨意,各处帐篷中太监及苏拉粗使下人不许乱走!”
全都眼睛尖,一眼瞧见了巴特,这是他们爷的哈哈珠子,难道善扑营过来了?他有心想喊巴特侍卫,但又觉得此刻不是时候。但不喊他,王爷那边……全都横下一条心,就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不能让他们爷吃亏。
“我们王爷,直郡王负责宿卫,我去请王爷示下,我们大阿哥没回来呢!”全都有意提高了声调道:“我们少主子还不知道在哪,这位侍卫,你就算不让我出去,那我们少主子在外头怎么办?”
他调门一高,巴特扭身就看见了,他赶紧过来对同僚道:“这是直郡王身边的太监。”又对全都道,“全公公,皇上有旨,王爷也已经奉旨,你就别问了。”
全都松了口气,赶紧给方才拦他的几个侍卫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回到帐篷里。他无视徒弟担心的眼神,心里只是担忧,他们王爷奉旨,奉旨干什么呢?
不止是胤禔奉旨,而是胤禔、胤祉、胤禛、胤祥、胤祯,连同雅尔江阿这个宗室,班第这个女婿都在场,包括胤禔在内,他们兄弟正目瞪口呆的旁观皇帝训斥太子。
说“训斥”都是轻的,让胤禔评价,这老爷子是气疯了。
“朕耗尽心血把你教养长大,唯恐耽误了你,怕你养不大、怕你养不好。结果呢?朕一腔苦心,就换来了你图谋不轨!”康熙咬着牙,当着皇子们的面,指着太子喝骂道:“你是不是早盼着朕崩了才好,让你这位东宫,早有日后!”
这会的胤禔还不能切身的体会康熙的伤心、失望,甚至是苦闷,他只是面上黯然,实际内心毫无波动的看着康熙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冲上去踹太子一脚……
一直跪着,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的胤礽,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才猛然大喊:“我没有!汗阿玛,儿臣冤枉!儿臣对汗阿玛孝顺之心可鉴日月,从无不臣之想啊!”
“你给朕住嘴!”胤礽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康熙的火气似乎更盛了:“索额图与你密谋,你敢说自己丝毫不为所动!”
这有点过了,且不说什么论迹不论心的话,就说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纵然没有外臣,将如此阴私拿出来说,日后太子如何御下。四贝勒胤禛想着,眉头下意识拧起来,汗阿玛这是……
“儿没有!”胤礽说着要往前扑,不知道是不是要抱大腿。然而没等他扑过去,康熙骂着骂着音调越来越高,直到最后破了音,然后就看他骤然向前扑,一头栽倒。
所幸胤禔反应快,拦了一下,这才没让老爷子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胤祉也过来扶着,又叫道:赶紧让太医过来!
随驾太医一溜排好跪在塌旁,挨个把脉又商量之后才道:“皇上是急火攻心……”还没等说用药,康熙已经醒了。
五十一岁的皇帝看着几个年长的儿子,看着依旧跪着的胤礽,断断续续道:“将太子,直郡王、三贝勒、四贝勒……都给朕圈在帐篷里,无旨意不准外出!”
这就圈禁了?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胤禛傻了、胤禔皱眉不说话,胤祉嗷的一嗓子哭喊:“汗阿玛,儿臣等……”没等他说完,康熙无力的一摆手,侍卫上来给三贝勒第一个拖了下去。
几个皇子都哑火了,就连胤礽都抿着嘴不说话,就是不知道是觉得多说无益,还是不想再气着康熙。几个人一溜被侍卫带下去,帐篷内外一片安静,康熙躺在塌上,有气无力的让太医开药,又吩咐雅尔江阿和班第道:“将太子与那三个分开关押,不要将他们关在一起。”
“还有胤礽,切记,要看好了他。”
雅尔江阿和班第应是而去。
留下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小兄弟两个,已经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他们长到这么大,头一次明白,什么叫心惊胆战、什么是天子一怒。
胤祯眼看着几个哥哥都被带走,眼圈都红了却不敢哭出来,他下意识看向了十三阿哥。胤祥抿着嘴不敢多话,只是悄悄碰了下胤祯的手,让他安心些。
将年长的皇子们关起来,康熙喝了药才发现还有两个小的在这,此刻他也无力再做慈父,只是将他们哥俩叫到身边,道:“你们回去休息罢,只是不要乱想。你们几个哥哥,朕自有安排,不过小惩大诫罢了。”
于是叫侍卫将他们兄弟送走,康熙才又躺在榻上,他感到疲惫极了,可闭上眼就是太子属人招认他们为太子效力的情景。睡又睡不着,躺着又心烦,最后他翻身坐起,愣着坐了一会才叫人更衣。
“果然还是太子,咱们哥几个在一块,人家在那边。”胤祉满心怨气,都是太子不争气,这下好,让他也跟着吃挂落。当初陈梦雷算命算的对啊,皇太子这个命数,他坑人呐!
“在一块不好么。”胤禛真受不了了:“三哥,在一块暖和啊!”
这夏末初秋,还是在北边,半夜里也有凉气。胤禔噗嗤笑出来:“老四说得对,咱们仨坐一块,好歹暖和。你就别抱怨了,要不然我和老四喊两嗓子让人禀告汗阿玛,叫你三贝勒同太子关一起去?”
“……”老三没词儿了,只好摆摆手权当认输。但只过了一会,他又悚然道:“大哥、四弟,汗阿玛不会真的将咱们给……圈禁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