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又闹起来了,皇子们又要去做孝子,侍奉于皇帝榻前。和胤禔一样,胤祉、胤禛也没有睡觉,挂着黑眼圈……恐怕都是心事太多睡不着。
最让胤禔惊讶的是康熙的状态,这老爷子看上去可不是气愤,而是郁闷和思索。如果是单纯的胤礽惹怒他,他不会这样的。
胤禔不怕别的,就怕胤礽这小子趁机黑自己,万一康熙信了,那可就是半途而废,白瞎了自己多年来的筹谋。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一如既往,胤禔心中不安,面上却一如既往。
“汗阿玛,明日启程回京事宜,儿臣请您示下。”
康熙靠着枕头,说道:“你扈从朕回京,胤祉、胤禛,你们和简王一同回京,朕有差事。”
京城
简亲王、三贝勒、四贝勒一同回京,简亲王去宗人府不知道做什么,三贝勒、四贝勒回京是负责“散播消息”。
“听说太子病了?”
“可不是嘛,三贝勒、四贝勒回京向太后报信,说太子爷病了,所以皇上回京日期要推迟两天。啧啧,父子情深呐。”
“那可不是嘛,咱们万岁爷对太子爷,可是天底下少有的慈父!”
佟国维过寿,来他府上拜寿的人嘴上除了恭喜老国舅寿比南山,剩下的就是“关心”储君的身体情况了。
旁人也就罢了,佟家到底还是有耳目门路,更别说在场的还有安王府的人,和八贝勒胤禩。他们心知肚明,哪里是太子病了,而是太子触怒皇帝,不得不病。
佟国维作为寿星,就算不应酬旁人,却总要和八贝勒说两句。倒不只是为了胤禩是皇子,而是八贝勒为人温柔谦和,让人如沐春风。
“承德的事,八贝勒也知道了罢?”
佟府花园中,佟国维叹道:“谁成想有这么档子事,我这里如此热闹,皇上回来知道,还有太子会怎么想……唉。”
“老舅爷想多了,您是汗阿玛的亲舅舅,这事大家只做不知,不知者无罪啊。”胤禩笑着与佟国维寒暄,说着说着,他就道:“不过,若是老舅爷还在做议政大臣随驾在侧,也可以劝劝汗阿玛。”
“若是本朝的议政大臣会议依然运转如常,多少能劝谏些,老舅爷您说呢?”
佟国维眼睛一亮,随即敛容道:“往日只知道八贝勒礼贤下士,今日方知八贝勒在朝政上也是明察秋毫,一针见血!若是有议政大臣会议在,多少事情,根本都能避免,也能为皇上分忧。”
“而南书房一群汉人书生,他们哪里懂得会议的好处,想当年,咱们太宗皇帝与大贝勒们南面共治,才有了一个又一个捷报。而后世祖皇帝得以顺利继位,没有坏了入关大计,也是会议决定。不想到了本朝,唉。”
胤禩微笑着侧耳听着,佟国维看着他,忽然道:“说起来,高皇帝传位给太宗,太宗皇帝行八。太宗最钟爱宸妃所出的八阿哥,朝鲜上表贺八阿哥,已然明写是皇太子贺表,可惜……难道这一成、一不成的传位于第八子,乃是大清国的谶兆吗?”
“……哈哈哈。”胤禩心中一跳,看左右无人,亲自扶着佟国维道:“老舅爷,您这是有酒了。”
佟国维也觉得言多必失,何况今日可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也就坡下驴。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往寿宴去了。
康熙的御驾已经继续前行,胤禔也终于从安达班第嘴里,知道了那天太子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186章 :承德惊变(下)风波未止
“太子哭着和皇上说, 索额图死后,他心中不安,言语间难免带出来。他属人说是为他分忧,太子说, 他以为属人只是变着法讨好他, 甚至以为他们要进献美人什么的。”
“结果没想到, 这群奴才居然在窥视帝踪, 从头到尾太子都不知情。”班第叹口气, “皇上气归气, 但据我看, 他老人家信了。”
胤禔扒了个橘子给班第:“给。老爷子当然信, 他疼了太子小三十年、一路捧着这位二爷, 他怎么愿意说太子不好。不过,我看后来太子好像是惹怒皇上了,那又是为了什么?”
“皇上说太子识人不清。”
班第捏了瓣儿橘子, “太子说是,哦, 说他自己心思背离了理学正道,觉得你是去嘲笑他的。横竖是反省了, 但是他不承认自己认识不清。太子说多年来, 在皇上指导下他于国事还是有些微末建树。并无差错。”
“老爷子生气, 又把他给发落了出来。你说也怪了,他既然认错, 所幸全认了, 何必惹汗阿玛不高兴呢。”
那怎么能认, 一时心思不正是一时有心障,能够自省反而证明太子读书修身有成。但识人不清这种考语, 皇太子万万不能受。
胤禔想着,听班第继续道:“其实太子监国几次,还是不错的,这也是人所共知。汗阿玛既然心软了,这一遭风波想是要过去了。”
“其实太子才干还是有的,只是关系太难处了。”班第最后还总结一下:“特别是索额图那事,提起来都尴尬,也根本没法说开。”
胤禔起先没说话,后来在安达不停的眼神攻势下,只能笑道:“你说得对。索额图那件事,他们父子心中多少有些芥蒂,这样的事情不好抹平……瞧着吧,这事没完。”
康熙不会忘记,太子更不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向泯恩仇。如果恩仇消泯那么容易,圣人又何必论说仁恕之道,世间万事万物,越稀缺才越有推崇价值。
忠诚、仁恕、智慧、美貌,一切美好的东西,概莫能外。
“好了,你也歇歇,我在去营地里转一圈。”胤禔道:“太子一天不放出来,他掉了跟头发,说不清楚都是咱们的罪过。”
眼看着就要当京城了,这大概是御驾最后一次扎营,康熙似乎打定了主意让太子“病着”,绝口不提放胤礽出来。
那么直郡王这个宿卫总管,和班第这个御前大臣身上多少担着干系,防着这位太子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没吃着葡萄不说,到时候反倒惹了一身骚。
康熙让胤禔负责太子安全,可算是给胤禔套上了笼头,每天直郡王都得到他那帐篷转一圈,瞧瞧这位太子哪里不舒坦。
胤礽这两天仿佛气平了些,看见胤禔也能一应如常,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不提之前的冲突,只管说些关于孩子的事情。
“得寿几次问我,能不能来看看你,我去向汗阿玛请旨了,只是……”
胤禔话未说完,胤礽笑道:“汗阿玛必是不准……无妨,他也不能总让我病着,大哥说呢?”
“……呵呵。”胤禔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胤礽看着直郡王难得一脸窘状,令人发噱,这些日子这位大哥来自己这边如同上朝应卯一般。胤礽明白,胤禔是最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
有道是立嫡立长,自己若是有个好歹,直郡王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以胤禔平日为人,他断不会让自己这个时候稀里糊涂的死了、残了,这位大爷虽然有好胜心,但也有傲气,就算要赢,他也会想明明白白的赢了自己。
这个想法胤禔要是知道,还真得谢谢他太子高看自己,他自己怕沾包罢了。
“左右无事,大哥不介意,咱们哥俩坐下喝一杯?”
皇太子的待遇并没有受到影响,也没人敢委屈了他,胤禔叫人布置酒菜。他们二人相对而坐,就在这帐篷里小酌起来。
“这算是我这辈子最寒酸的一场酒宴。”胤礽摆弄着酒杯,“往日在京中、在外面,从来都是众人聚在一起。哪怕在毓庆宫里,也是一帮子人,好似都没个清净时候。”
“……我倒不觉得这寒酸。”胤禔喝了一杯才道:“那会在乌兰布通,晚上坐在篝火旁,我和同袍喝粗酒,那个味啊。”他咧嘴做了个不堪回首的表情,胤礽掌不住笑出来。
胤礽有个想头是对的,论起来他们兄弟里,也就胤禔能和他有些话说。此刻他就道:“有句话,我不能问旁人,也只能问大哥。这里只有你我兄弟,还望大哥给我句实话。
多年来,我这个国储太子,可有失德之处、失措之政吗?”
胤禔半点磕巴没打,直视胤礽的眼睛说道:“没有。”这是实话,胤礽那点毛病都是小问题,如果做这些事的是皇帝,不过就是个逸闻罢了。
好比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不说汉唐太子皇帝,就是前朝也有啊,明英宗和马良,万历和徐阶的孙子,还宠幸十俊。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哪怕康熙也是高举轻放罢了。
至于打死太监,最多说太子性格暴烈,难道因为死了太监而废太子?
这不符合封建道德。
所以从道德角度说太子道德有瑕,实在是很难站住脚。至于失措之政,这个胤禔就不欲多说了,实在是因为胤礽并没有机会施政。就算前两年,康熙让他主抓京旗的事情,也只是无功无过。
底下的奉承拍马,那信不得,最好当成放屁。
胤禔记得自己上辈子有个学长—攀岩社的主要资金来源,是个富二代。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动辄玩个什么投资大赛,每每得到第一名,常能听见人夸他“未来投资之星”。
等到学长毕业,自己在电商行业创业,更是被吹捧成了“XX第二”“明日领袖”,母校还说要请他演讲。可惜,演讲未能成行,因为这位学长因为资金链断裂,家里无法给予支持,他破产了。
对于一个创业者来说,自己的项目只有估值是没用的,不管吹的如何天花乱坠,一旦资金链断裂、或是没有机会套现,那么这个创业者就是失败了。
太子也是一样。
胤禔并不觉得胤礽在战略眼光上强过康熙,也不觉得他做学问的功夫强过老三。太子本人有才华不假,但这种才华究竟是不是真的配得上那么多溢美之词,就见仁见智了。
至于监国理政,胤禔也不觉得换个人,比如老四、老五,甚至老八,处理些常规事务就一定比胤礽差。难道他们谁还有本事给大清朝捅个窟窿?
到时候朝臣亲贵也会像夸胤礽一样夸其他人,他们夸的,不过是储君这个位置罢了。
只要胤礽没有登基去验证实际能力的机会,说再多也只是空谈,胤禔不想在这上面纠缠,不管胤礽就今日什么意思,他做个好人日行一善,安慰安慰他也就罢了。
太子觉得直郡王很奇怪,他既认真又敷衍,胤礽能感觉到对方说“没有”的时候,是认真的,但他有感觉胤禔不愿意多说。或许是觉得自己是臣子不好评判?
兄弟俩又喝了两杯,绕开最近的事情,天南海北的回忆旧事,双双微醺的时候,胤禔告别离开了帐篷。没等他走出两步,康熙把他给叫过去了,九成九还是为了太子。
胤禔对这种说不清是皇帝担忧,还是老父亲担心的行为,满心都想吐槽,然而他不敢。于是只好带着一身酒味去皇上跟前应卯,好气啊,说不定还得吃顿训斥。
“大白天喝酒!”康熙满脸不悦:“朕一向节制,也告诉你们不要纵欲,怎么能白天喝酒一身酒气!这么大的人了,他叫你喝你就喝?”
这话说的,胤禔无言以对,只好乖乖听训。所幸康熙只是借题发挥,叨叨完事,他总算开始进入正题。出乎意料,老爷子没问他和太子怎么想起来喝酒了,反而让他去得寿那边。
“得寿请旨探望太子,你一会传旨,叫他明天去看看胤礽。”康熙语气平静,也不像是气恼失望,反正就好像太子是真的病了,而非被囚禁。
“是。”
“还有,明天你先一步回京,叫人收拾好畅春园,等回京,让太子先住到无逸斋去了。”
然而不等第二天,当天下午京中信使到了,加急文书禀告康熙“裕亲王福全薨逝!”
裕亲王的薨逝打乱了康熙所有的布置,皇帝接到书信之后先是在御帐中落泪不止,也不让胤禔走了,而是让额驸班第带着给裕王府加恩的旨意快马回京。
原本御驾还不紧不慢,可裕王薨逝的事情一出,康熙下令赶路,紧赶慢赶好歹数日后御驾是会到了京城,京中多少双眼睛都顾不上裕王薨逝,而是盯着銮驾和太子车驾,不想太子根本没露面。
康熙的官方版本是太子病了,需要休养,他已经让太子住在了畅春园无逸斋。官方版本就是这样,皇上这么说,不管大家信不信,对外口径反正是一致。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陪着康熙给太后问安完毕,还陪着二位哭了一场的阿哥亲王们都要出宫,五贝勒胤祺和纯王富尔祜伦一起往外走,哥俩也听说了消息,此刻正在说私房话。
富尔祜伦知道胤祺说的是什么,他点点头:“可不是么,不说二伯这事,我听说五叔也病的不成了。他……总不能一次面都不露罢,总是说病着也不是回事。”
唉。两个人一起叹气,富尔祜伦想着刑部那事还是自己经手查办的,心里难免更有些不自在。他回看宁寿宫,他们都出来了,但汗阿玛却将大哥和老三、老四叫到了景仁宫……要是能和大哥商量一下就好了。
“朕当日让班第带信回来,叫你们兄弟穿孝,协同礼部操办丧事,办的还顺利吗?”康熙状态很不好,哥哥病逝的消息给了他很大打击。这会为了悼裕王之丧,皇帝退居景仁宫。
胤祉站出来道:“回汗阿玛,儿臣等奉旨办事,礼部和内务府不敢怠慢。王伯的丧事一应顺利,只是汗阿玛,太后妈妈说出殡的时候要亲临王府,这事还请汗阿玛示下。”
“……儿臣也有事禀告。”胤禔干巴巴的插话道,“汗阿玛,太子也请求去裕王府悼念王伯。”
若是在路上那会,太子说想回京悼念伯父,说不定康熙心一软就答应了。然而胤礽当时信息滞后,连儿子他都没见着光顾跟着赶路了,等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被送进了无逸斋。
这会再提出来,听在康熙耳朵里,只会觉得太子想借此从畅春园出来,想要公开露面!
胤禔低着头,觉得胤礽这个运气,也实在是太不好了。
“朕都不知道,原来他和裕王这么有感情……呵呵。”康熙双目微阖,叹口气道:“让他来罢。出殡当日,朕奉太后去裕王府,叫太子也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