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普满以为自己命令内务府掌礼司顺理成章, 毫无阻碍,不想这两年看似避自己锋芒的八贝勒又长在了内务府了。这个要求一提,就被署理内务府总管的皇子八阿哥给打了回来。
“这于朝廷规制不合, 凌总管或许不知道,汗阿玛之前有旨意, 说内务府办事不慎妥当。”胤禩欣赏着凌普姹紫嫣红好似打翻调色盘的脸,笑道:“这等考语胤禩可不敢受。”
毓庆宫中
胤礽对凌普的哭诉并不愤怒, 他只是疑惑, 前两年胤禩也署理内务府, 不仅对自己这边支应的好,皇上那边也是对他连连赞许。怎么那时候能两边伺候好, 如今却不能了呢?
结论很容易得出, 有人在他背后撑腰, 是皇上,还是直郡王?
“皇上前些日子, 是说了那样的话。”胤礽慢慢说道:“内务府有些不妥当。当然了,老爷子没说究竟哪里不妥当。但胤禩觉得就是在说你,或是孤。”
凌普不敢嚎了,低下头好一会才道:“奴才说句私房话,请太子爷饶恕。过去可没见八贝勒拿着鸡毛当令箭,现在谁给他的胆子,居然连敷衍都不敷衍毓庆宫了。”
“他若觉得不妥,大可以私下和太子爷说,或许告诫奴才。奴才自认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可他偏偏要在内务府大堂,众目睽睽仿佛是奴才要、要仗势欺人似的。”
胤礽拧起眉毛,虽然谈不上特别了解,但他知道这个八弟看似温和实际谨慎,尤其惜身。就皇上一句模糊的话,怎么会让胤禩这么直截了当的咬过来……难道,他觉得咬了自己就能得到好处?
老八也算很得皇上青眼,以他的母家出身,初封便是贝勒,依然是明证。要知道本朝皇子众多,不比皇上只有兄弟四人,若是放在关外或者顺治朝,胤禩只能落个国公做做,他还想要什么!
总不会以为咬了自己,皇上会喜欢他,自己倒台了,他能做太子罢……
“哈哈哈哈。”胤礽突然笑弯了腰,笑的凌普骇然。可笑声渐息的时候,凌普捕捉到一句话,太子喃喃自语“他不会真这么想罢?”
这个念头让胤礽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胤禩也配?!不说胤禔,哪怕被他放在眼里,也得是胤祉、胤禛,胤祺这种,胤禩居然没有和胤祐一样安分守己,他居然敢肖想储位!
滑天下之大稽。
胤禔也没想到,这算命居然有这么大作用,让胤禩奋勇向前。他难免问富格道:“你说算命这种事,真的有那么多人信?”
“许是着了迷,或者……”富格犹豫一下,还是小声道:“鬼迷心窍了,一门心思想做一件事,被人说中心思觉得有希望,那就一门心思往前冲呗。”
“真是奇怪。”胤禔也只是感慨两句就将此事抛在一边,看向了富格,他也快到而立之年,往那一站也是个翩翩公子。虽然他说要活的自在,可既然他为胤禔做事,不管是作为主上、还是长辈,胤禔要为他的前途负责。
“你考上了举人,一直挂名在国子监是吧?”
富格先是一愣,而后点头道:“您都知道的,是这样。”
“也不能总是这样,你也老大不小,总这样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胤禔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已经五六十岁,富格抿着嘴怕自己笑出来,明明他们年纪相仿,这话太老气横秋了。他确保自己不会笑出声才道:“您放心,交给我的差事一定办好,半点差错不会有。至于出身,若是真的入职侍卫或者正经官身,到时候反倒不方便了。”
说的也对,譬如富格真的现在入仕做官,去找什么道士肯定不方便。想到这,胤禔提醒道:“你赶紧和那个道士断了联系,家里那个奴才暂时送到承德那边,照我说的做,绝对别让人咬上你。”
很快到了五月,这会几个哥哥瞧着老八挺直了腰板,风度卓然的公开在皇太子寿宴上和朝臣接触的时候,就连三贝勒这个柠檬精都不敢酸了。
他怕了,这位八弟真不是一般勇士,这简直是撬墙角界的巴图鲁!
胤禛拧着眉毛,老八以为自己坐在末席和钮祜禄氏、佟佳氏的公爵,以及几个宗室国公交头接耳没人看得到?他这是疯了罢!
未封爵的小阿哥们都不敢抬头了,按说皇太子整寿,东宫该是主角。可这回,显然大家都注意到了八贝勒长袖善舞,从容自若的在皇太子寿宴上,像个……礼宾官,总之大家都在看他。
胤禔假借饮酒掩饰笑容,他要撑不住笑了,胤礽的脸色发黑,可是又没法发作。因为一到毓庆宫,八贝勒能屈能伸摆正姿态,先是和太子道恼说整顿内务府,疏于请安,打发凌普实在是没法子,说的太子只能回答不要紧。
后又执壶捧杯、做小伏低的帮太子招待客人,于是就这样了。
“大哥,老八没事儿吧?”富尔祜伦小声道,他的二阿哥出生之后,这小子也开始留胡子,此刻也端着酒杯遮遮掩掩,“他不怕太子生吃了他。”
“太子不敢。”胤禔低声回答,然后举杯道:“来,为皇太子寿,我们兄弟共饮此杯!”
他举杯,将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胤礽也不知道胤禔为自己着想,还是为胤禩着想,反正这个窘境算是解脱了。虽然无人敢乱说话,可在场这么多人看到,胤礽觉得自己储君的权威被动摇了。
皇太子会像处置小太监一样去处置胤禩吗?
直郡王觉得不会,那样就是彻底践踏康熙的底线,羞辱自己的兄弟,本质上就是羞辱父亲,除非这个父亲死了。康熙绝不会绝不会容忍这种事,胤礽心知肚明,他不敢踩线。
胤禔编书的差事还没完,他无暇将所有时间放在毓庆宫这边,他还有老婆孩子属下要看顾呢。因此等到入夏康熙再次前往畅春园半个月之后,胤禔居然听到了皇太子鞭打平郡王的消息。
“东宫鞭打讷尔苏!”胤禔乍听之下都愣了,“讷尔苏怎么得罪他了?”
富格痛饮一杯茶水,喘过气才道:“不是得罪了皇太子,也不是没有得罪,说来也是讷尔苏倒霉。他奉旨去查看索额图被囚禁的两个儿子,出来的时候不知怎么,步军统领托合齐的人冲撞了平郡王,也不知道是他还是长史抽了兵卒几鞭子。”
“就为这个?”
富格点头,就为了这个,皇太子把讷尔苏叫到了毓庆宫,抽了他二十鞭子。论起来讷尔苏是皇子们的侄孙,所以家法处置晚辈,加上君臣之别……富格摸摸脖子,反正东宫算是合理合法,就是说这有点不好听。
“倒也不奇怪。”胤禔濡墨写字,分心道:“最近他心里燥的很,又不能找正主出气。讷尔苏这个倒霉孩子,撞在太子气头上成了炮灰。”
胤礽因为胤禩的挑战而非常愤怒,讷尔苏出来打了托合齐的人,托合齐自然没资格向铁帽子王讨个说法,但他可以向太子告状。胤礽可以不管,但如果他不管,且不说底下人心冷,旁人也会觉得东宫软弱无力。
讷尔苏这顿鞭子真的不白挨,太子不能剥夺平郡王的爵位以示惩戒,这是皇帝的权力。除了亲自动手臭揍这混账小子一顿,他别无他法……
哪怕换成胤禔,也就是要么忍、要么狠,谁让他们是皇父的左右手,是二把手呢。
“王爷,您要不要派人给平郡王送个药什么的,当然不可能小恩小惠拉拢铁帽子,但彼此也会有些好感。”富格建议道。
胤禔慢条斯理的笑了:“一会送,等旁人先送。”这么个好机会,胤禩如果会错过,直郡王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京中宗室、达官显贵可不会管什么太子怄气,讷尔苏炮灰,他们现在的新话题是“皇太子如此暴虐,他登基,咱们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不过是抽了个奴才几鞭子,太子居然抽了平郡王!”
“是啊,那是一回事儿吗?难道毓庆宫觉得铁帽子和兵卒一样?哎哟喂,那毓庆宫当年死了那么多太监,也没见着东宫发噩梦!”
“行了!”
简亲王雅尔江阿看着异母弟和几个宗室国公,尤其盯着镇国公普奇,道:“太子许是心情不好,咱们都是同族兄弟,我如今又得汗阿玛青眼暂署宗人府。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没差事的安分些,有差事的绷紧皮,少往毓庆宫跟前凑!”
普奇的后背全是汗水,在他的思维里:讷尔苏去索额图府上探查被紧闭的阿尔吉善与格尔芬,然后和托合齐的人齐了冲突,皇太子为了出气—究竟是给托合齐出气,还是因为平郡王去索府……
索额图可是我一手弄死的,镇国公普奇心里直哆嗦,若是那位殿下性子起来,自己这条命。皇上诶,您要是让太子上位,可就没有我的活路喽!
普奇灰头土脸的打算回府,将要到自家府邸那条胡同的时候,身边的太监忽然叫住轿,低声道:“爷,前头好像是八贝勒的人。”
第192章 :废储:序曲
老八和太子之间的暗潮汹涌, 康熙视若无睹,至少在老八跳出来之后,皇帝再未对内务府和类似话题发表看法。而平郡王讷尔苏被鞭打这件事,康熙表现的好像他老人家在畅春园与世隔绝。
因为此事过于敏感, 纵然宗室许多人有意见, 但没人敢上书给皇帝讨个说法。如今的宗室可不比过去议政大臣会议掌权的时候, 自康熙皇帝亲征之后至今三十余年, 宗室老人凋零, 年轻一辈只有巴结的份儿, 谁还敢跳出来乱说话。
一时之间京中简直是皇太子和八贝勒交相辉映, 什么直郡王、什么三贝勒、四贝勒什么战功、什么编书好文, 什么办差勤谨, 都被抛在一边,无人问津。
胤祉、胤禛是个什么心情,直郡王不晓得, 他自己反正很想放鞭炮!
胤禔在春明园里挥汗如雨,带着孩子们播种施肥浇水, 这已经是他种田试验的第六年,初步的统计数据已经出来了。用肥料一亩地产出多少, 有水利设施大概会有什么影响, 包括用铁器农具和耕牛能够省下多少人力。
诸如此类, 虽然不能保证像试验田那样标准严格,但大致还是可以作为参考。汗不能白流, 劲儿不能白费, 胤禔叫颜冒典和帕勒塔将这几年的资料整理成书, 取名《春明躬耕札记》。
至于只有简略过程和最后结论的资料,整理之后, 胤禔下次汇报修书进度的时候拿给康熙看。
表功这种事是有技巧的,比如现在,直郡王在畅春园禀告修书进度,再有半月就可以交付印刷,康熙一边听他说的点头,一边在园子湖边散步。
“除了修书,儿臣还有件事要像汗阿玛禀告,”胤禔笑着说:“前些年汗阿玛赐下种子,儿子种了几年总算略有心得,还请汗阿玛指点。”
“哦?”康熙意外的看着胤禔:“你种了几年了?”
“已经有六年了。”胤禔有些不好意思:“时间不算长,只是儿臣试过用各种肥料、也仿着各式水渠试试哪种水利更好。还用了耕牛和铁农具,算来产量比寻常农家要强。”
“六年已经不短了。”康熙笑叹,他当初把种子种在畅春园,后来赐给胤禔一些,他都忘记了当年他们父子谈过种田的事情,不成想保清还记得。
“你改日写份札记出来给朕瞧瞧。”康熙笑道,“朕记得你门下有个叫鄂尔泰的?庶吉士散班,他一心想离京做地方官,你知道吗?”
“儿子知道。”胤禔道:“听他念叨过几次,他总觉得咱们旗人里也该有学着从底下做起的,年轻人有冲劲也是好事,儿子也没多问过。”
“你知道为什么朝廷少有让旗人去做知县、知府一级的吗?”
胤禔想了一下,措词很谨慎:“儿臣以为一来旗人入仕多是从军,这些年笔帖式出身,科举出身的文官才多了些。二来,国初也有旗人做临民官,结果……”
“是啊,骄纵、不知所谓,除非那些经过历练的,真正能干的,朕才把他们放出去,结果还是让朕不省心!”康熙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好一会才道:“那个鄂尔泰还年轻,若是真的历练出来,那倒是难得,日后可堪大用。”
这话题胤禔不好接,但康熙似乎不打算放过他:“说来,这么多年你在旗下一直都做得很好。出来的年轻人都知道为国效力,都不是不思进取,更不是骄纵枉法,朕很满意。”
这种考语,胤禔明智的表示不敢受,自己只是以汗阿玛的教训行事。他离开畅春园的时候,康熙依然站在湖边,皇帝的心思愈发难测了。
老八和太子之间暗潮汹涌,太子有名分,这一项就能压死老八。但老八有人缘,有老九的经济支持,有钱会做人,自然也就有了人望。
胤禔现在只是不明白一件事,康熙对于老八做的事是心知肚明呢,还是一知半解并没放在心上呢?皇帝是不是觉得这个儿子只是一步棋,现在达到目的,他日也能收放自如……
如果是最后一种想法,胤禔心道,康熙恐怕要失望了,中秋之前八贝勒府传出喜讯,八贝勒的格格张氏有孕,已经有六个月,据说很有可能是个阿哥!
“京中还有那么厉害的大夫吗?”富尔祜伦失笑:“隔空,不,隔肚断男女!”
他的福晋富察氏笑道:“好了,那好歹是弟弟,你别这样。”
“我可没哪样,是老八。”纯亲王语气有点冷:“你不知道最近他都干什么,如果这次真有个儿子,怕是让他的争胜之心烧的更旺。”
“不会罢。”富察氏马上知道自家爷们说的是什么事儿,她掩口道:“老八?他只是个贝勒,拿什么和太子争?如今又不是太宗、先帝那会,又是八王议政,又是议政大臣会议。”
“人鬼迷心窍,做什么都不奇怪。太宗皇帝晏驾,也没人想到登上皇位的是先帝。”富尔祜伦叹口气:“他跳出来,倒是把这池水越搅越浑了。”
作为与老八府邸临近的胤禛,是最先听说老八府上有喜的,他的太监总管回报说“起先没敢张扬,等坐稳了胎之后才透出些风来。八贝勒说了,不拘男女,孩子平安生下来,他就给这个张氏请封侧福晋。”
“也还罢了。”胤禛心道,老八这些年膝下空虚,难免高兴。但如今的情势,这要是真是个儿子,不知道他为了子孙计,是会收敛些,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