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贝勒太可怕了……普奇回到自己帐篷, 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日胤禩对他说的话。
那日宗室们离开简王府, 普奇回家的路上被八贝勒的人拦住,被带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
“镇国公别担心,请坐。”八贝勒胤禩风度翩翩,笑道:“这里是我奶公置办的地方,再没有外人知道,你不必担心今日的会面叫旁人看见。”
普奇惊疑不定,但还是依言坐下,他想要先发制人,问道:“八贝勒叫我来这,有何贵干?”
“呵呵。”胤禩打量这个人,此人略有小聪明,以为逼死索额图就能讨好汗阿玛。结果正赶上伊桑阿也去了,汗阿玛未免朝廷人心动荡,对普奇并没有什么褒扬赏赐。普奇敢于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逼死索额图,说明他性格中有赌徒成分,他想赌。
正好,自己也想赌一把。胤禩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今日请国公来,是想问问,国公知道你死期将至了吗?”
“什么?”普奇先是不敢置信,继而大怒:“人说八贝勒礼贤下士,乐善好施,我看未必如此。何以口出妄言!”
作为宗室王公,普奇并不怵这个贝勒,他转身就要走。胤禩却在背后道:“你有意让索额图瘐毙,以为这个秘密能守一辈子?不,包括本贝勒在内,很多人都知道,且能找到证人,他们不打这张牌,只不过没到时候。”
“现在,镇国公你还要走吗?”
普奇强作镇定:“八贝勒说笑了,在京城中我不过是微末之人,谁会打这张牌?呵呵。”
“呵呵哈哈哈。”胤禩也笑了,笑的普奇毛骨悚然,就听八贝勒说道:“太子和我啊。你总不会觉得,索额图死了就死了,太子就不会追究了罢?他只是没腾开手而已,阿尔吉善和格尔芬总有出来的一日。”
胤禩不等普奇开口,继续道:“纵然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你觉得自己同已故的老恭王相比,又如何呢?国公不为自己想想,也不为儿孙想想?”
普奇咽了口唾沫:“贝勒爷,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给你条生路。”胤禩依然是和善的微笑:“给你一条两全其美的生路。太子登基你能超生,太子若是倒了,你也有生路,如何?”
在胤禩的地方,被胤禩提到了老恭亲王府如今的情状,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普奇心里清楚,若是太子登基,八贝勒描述的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他声音嘶哑的问道,是什么出路?
如今木已成舟,普奇已然踏上了贼船,他蹲在帐篷里抱着头、面色狰狞而扭曲,没有退路了。
江宁
两江总督噶礼、江宁知府陈鹏年,江苏按察使张伯行和江宁织造曹寅等重要官员正在总督衙门里进行会议,为的就是讨论迎驾的事情。
“主子已经有口谕,这次照例还是住在子清府上,一应如常。”噶礼面带笑蓉,道:“宿卫等情况,主子另外交代了江宁将军,而且等御驾抵达之后,总揽宿卫的直郡王也会过问。”
曹寅一笑:“下官都明白,总督放心,织造府一应事物也是早就预备好的。”
噶礼满意的点头微笑,道:“子清办事,连皇上都时常夸赞你,本督自然无甚担心,只是出于臣子之心,多说两句罢了。”
下首的官员都一派赞同之色,只有江宁知府陈鹏年微微蹙眉,他并非对曹寅有什么看法,而是鄙视噶礼。这位新总督来到江宁不到一年,事情办了不少,可惜好坏参半!
张伯行和曹寅都注意到了陈鹏年的表情,噶礼看见他那副样子也是皱眉,只是不敢直说罢了。自从上次险些被蔡珍参倒,噶礼行动也知道要谨慎几分,若是真的被抓住把柄,皇上跟前他也过不去。
别看陈鹏年是个知府,可他是老资格,三藩之前就入仕的老资格,官声又好。不到万不得已,噶礼也不想再玩大的把自己给拖下水,不是次次都会有好运气。
散会出门的时候,张伯行与陈鹏年,曹寅同行,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提醒道:“噶礼毕竟是总督,沧公勿要与他硬碰。”陈鹏年,字沧州。
“我何尝不知。可子清与孝先(张伯行)也该知道……”
陈鹏年顿了一下,还是道:“噶礼倒是比在山西的时候收敛了,可不刮地皮,不勒索乡绅就是好官?他两江总督这么做,上行下效,他日官场会变成什么样子!”
官员的标准从来不就这样吗?
曹寅心知陈鹏年是拳拳赤诚,可官员的标准从来不就这么低吗?历朝历代,只要能让地方安稳生产的就是好官,哪怕他是个庸人。噶礼在江南不敢像在山西那么折腾,也是担心他们这些天子近臣。
“沧公,皇上就要来了,噶礼若是披着这层皮认认真真做官,咱们也不好说什么。”曹寅看着远处的天空,最后道:“若是他要做耗,我等自然不可坐视。”
张伯行也道:“沧公,咱们先走罢,总要再看看。”
三个人这才离开了总督府,而总督府中的噶礼也在与人窃窃私语,来人是京城赫舍里氏公府的人,乃是公爵长泰派来的。
“爵爷派小的过来,请总督仔细,这段时间江南诸事顺利,东宫太子爷可是劳心劳力。”来人道:“太子时刻记挂着噶总督您呢!”
“殿下于国事勤谨,还记挂贱躯,实在是让人感激涕零!”噶礼也很配合道:“该说的该做的,请先生转告爵爷,我噶礼当仁不让!”
来人满意的走了,内室中却有人从后面绕过屏风来到了堂中,正是噶礼的弟弟色勒奇。色勒奇满面忧色:“大哥,我听说皇上对储君似有不满,你怎么还……”
“外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噶礼叹口气:“咱们家和承恩公家相交快有三十年了,上头还有个东宫。再说、再说我在京城的时候也听说不少,也知道不少,太子毕竟是三十年的太子。皇上不会轻言废立。”
色勒奇面色阴晦:“但愿如此。”
圣驾还在山东境内,康熙命令八贝勒胤禩筹备祭孔典礼,典礼顺利完成,胤禩也被康熙当着众人的面夸赞“办事得体而周全,且知道体恤民力”。
听听这考语,饶是已经佩服八弟好胆子的三贝勒也磨磨牙,老八不过是照例办理,汗阿玛可真是抬举他。
胤禩显得很谦逊,对康熙道:“禀汗阿玛,儿臣也是多赖礼部及内务府诸位辅助,光凭儿臣一人,也不能办的尽善尽美。”
“好好。”康熙很满意:“知道不与朝臣争功,你做的很好。八贝勒有此,朕心中甚慰。”
“都是汗阿玛多年教导之功,儿臣追随皇父,也只能学到一星半点。皇父的仁德才是……”
听着了老八疯狂吹康熙的彩虹屁,胤禔听的脸都木了,旁边的胤礽更是脸上刷浆糊似的。
皇太子嘴里含着“吮痈舐痔”四个字,这么想其实有些过分,但胤礽就是非常反感老八这种行为,同样的事老八一做就让他特别恶心。
“太子爷,您英明啊。”普奇又来到了胤礽面前,道:“八贝勒之所以那么大方给内务府和礼部的人请功,是因为他根本什么都没干,借着皇上给差事的机会,同各处官员拉关系来着!”
“他就动了动嘴,结果还在皇上面前讨了好,底下人也念他的情,这份本事真是……啧啧。”普奇瞄了一样皇太子的脸色,赶紧道:“是奴才失言了。”
“……也不算失言。”胤礽也忍不住道:“过去还没发现,如今可看出来,孤这个弟弟,呵呵,可真是有本事。”
“那,要不要您在皇上跟前……”普奇试探着建议道:“说一说?至少要让皇上知道,此人口蜜腹剑,阴险诡诈!”
“……不行。”胤礽有一瞬间的动心,然而他并不是傻子,他自言自语似的:“一个精于世故,平时看热闹,关键时刻却能做好人,结果上上下下都要领情的人,纵然说了,汗阿玛会信吗?”
“到时候,孤反倒成了恶人,你不要再提这个话了!”
普奇唯唯诺诺,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来之前八贝勒就说太子绝对不会去和皇上打小报告。但皇太子真的不会,普奇心中反而失落,看来他还得在贼船上继续待下去。
江宁
总督衙门开始了第二次会议,与会人士还是总督噶礼、知府陈鹏年、按察使张伯行与织造曹寅。
“本督以为应当增地丁耗羡而为圣驾巡幸供给,诸位以为如何啊?”噶礼如此问道。
张伯行和曹寅还没说话,陈鹏年马上道:“总督此议,甚为不妥!这不是和皇上不给地方增加负担的宗旨相悖了吗?”
再说了,这钱挤了出来,到了噶礼手里,谁知道多少用到了皇上身上,多少让他自己留下!
噶礼当即脸色铁青:“陈知府大可不必用皇上的旨意来压人,本督的忠心,到了皇上跟前,也会这么说,就是为了皇上!何况,江宁乡绅也有想为圣上效力的,有何不可,又谈何耗费民力!”
“总督您不是说地丁吗?怎么又变成火耗了!”陈鹏年冷笑,打量着谁是傻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地丁耗羡,就是地丁银和火耗。
自明朝到清雍正年之前,火耗这玩意都是地方官随意定的,有良心的就少弄点,王八蛋就刮地皮。
第195章 :废储:深化
自前朝开始, 地丁税是朝廷定的,但因为农民缴纳的是铜钱,地方官上缴朝廷却要用银子,这里头的差价就是火耗。因为这个缘故, 其中可操作性的地方太多, 猫腻自然也就多了。
譬如有功名的人, 就有同乡农民主动来做佃农, 无非是图个少缴税, 多个活路和保障。寻常地主不比过去拥有庄园的门阀世家, 他们并不敢逼迫佃农过甚, 否则佃农抗佃, 地主家破人亡也是有的。
再比如最常见的, 朝廷制定和民间铜兑银的差价被利用,具体火耗多少,也就成了官员一句话的事儿。知县知府都能做, 何况两江总督。
陈鹏年给噶礼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个老刺头、老东西怎么这么讨人嫌!
“噶督也只是暂拟此议, 沧公不要激动。”曹寅笑着打圆场道:“不过,此议的确和皇上不扰民的宗旨略有出入。”他看了一眼噶礼和陈鹏年, 道, “就算要增加, 加多少,怎么加都是问题。”
“罢了。”噶礼看诸人的意思, 似乎都不太同意这一点, 就说:“此议再说, 倒是有件事,龙潭行宫将要竣工, 但还需收尾,这是件大事,必须有个勤谨清廉能干的人承担此任。陈知府,你以为如何?”
行宫等事都是麻烦差事,抛给陈鹏年正好把他缠在龙潭行宫,别出来碍事!
噶礼心中有数,打发了陈鹏年,压制住张伯行,那么曹寅是万万不会和自己作对的,到时候把他拉下水,他还能和皇上告状么?
噶总督想的倒美,他觉得自己已经合理的估计了曹寅和康熙的关系,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当年曹子清看见贩铜能赚钱,就上折子给康熙,说自己是内务府家奴出身,有义务帮皇上敛财,说要贩铜。
康熙大笔一挥直接给他批了十万两银子的款项,而等到生意进入饱和状态,参与的人太多,盈利不如过去,曹寅又上折子表示这个生意没得玩,他不想干了。康熙又许他不做这个买卖,一心当官。
总之,噶礼实在是想错了,哪怕曹寅真的吃了他的鸿门宴,也不妨碍边吃边砸锅把他卖给皇上。
总督尤在发梦,曹寅的折子已经送到了御驾中康熙的手上,此刻御驾尚在济宁河道总督衙门。康熙收到奏折之前,正在安排皇子跟着巡查河堤。
“朕要让你们巡查河堤,你们谁有意前往?”康熙补充道:“不过要滞留此地一段时间,而后再前往江宁。”
胤祉和胤禩不约而同的身体后倾,直郡王个瞄了一眼,身体语言表示一切,这是抗拒,这俩人谁也不想去。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胤禔就站出来道:“儿臣愿往。”
“唉,”出人意料的,康熙有马上答应,他又问了一遍:“还有谁愿往?”
“儿臣愿往!”胤禛站出来道:“儿臣愿为皇父分忧,留下巡查河堤。”
看康熙似有赞许的点点头,八贝勒胤禩也站了出来:“汗阿玛,儿臣没有办过河工的差事,担心自己办不好。但儿臣愿意习学,也求汗阿玛给儿臣一个机会!”
五贝勒是从来不兜揽差事,给他就办,不给他也不会主动去要。而七贝勒胤祐从来不是康熙选择的热门,所以老八这一站出来,最坑的是三贝勒胤祉。
胤祉恨不能一脚踹死胤禩,这混蛋明明是想挑光鲜差事,不想离了汗阿玛身边,这会又跑出来说好听话!可是他做哥哥,这会能跟在弟弟身后屁颠屁颠的表示自己也愿意为皇父分忧?
三贝勒的脸面还没那么不值钱!
康熙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和几个迥异的儿子,心中叹气,最后道:“就胤禛罢,胤禔、胤禛你们留下,其他人回去预备着随朕继续南巡。”
太子沉默着带着弟弟们行礼告退,心中却想,这好像是头一次,自己也变成了“其他人。”
“阿玛!”
晚些时候,弘昱在帐篷里看见胤禔,一脸担心的问:“阿玛要留在这里吗?”
“不留下!”胤禔把他提溜起来,对同样面带忧色的苏日格、弘晗道:“皇上叫阿玛告诉你们四叔要注意什么,我还是负责宿卫,你们别担心。”
胤禔站出来的时候都打算好了,若是康熙让他留下,他就把孩子们留下,起码要把苏日格和弘昱留下。弘晗倒是可以跟着大部队出发。
“阿玛,方才我和弘晗还有几个弟弟去骑马,看见三叔和八叔从御帐出来,八叔好像要说什么,三叔没听就走了。”苏日格道:“好像怄气了似的。”
直郡王心中一笑,就老三那个德性,怄气是必然的。而且老八越显得“懂事”,越衬的他这个做哥哥的不懂事。他笑道:“你们叔叔自然也会拌嘴,只是长辈的事情,你们不必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