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刘娥真的杀了李妃呢?或者苛待她的葬礼,那么仁宗看见的时候,又会是什么后果……胤禩看着福晋转嗔为喜的脸色,心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将来着想。能和和气气的解决问题,总比将来要打要杀的好多了。
安郡王是长辈,而同辈人和几个安王系的公爵都到了八王府,佟家也派人送了礼物,再加上如王鸿绪这样的京中名士高官,一时之间八贝勒府热闹非常。
“姐,八叔这儿的人也太多了点,热闹劲儿比咱们额娘过寿也不差了。”弘昱左右瞄瞄,偷偷对苏日格说道。
乌日娜乖乖地跟在兄姐身边,苏日格牵着妹妹的手,低声警告弘昱道:“你别和咱们家申午一样,看见什么都咿咿呀呀,有话回家再说。”
“哦,知道了。”弘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逗得姐妹们一笑,他自己也笑了。
瞧见直王府的小主子们往后院去,景熙就笑道:“皇上心疼八爷,您一出事,皇上就卸了您的差事。直郡王能干,眼瞅着入冬了,却又打发直郡王带着大阿哥出门办差,大千岁也就是劳碌命了。”
“大哥为国办差,那是他的好处,谁都念着他的好。”胤禩微微笑道:“我幼时多得大哥照拂,以大哥的人品才具、又淡泊名利,实在是本朝头一等的人物。”
旁边的阿尔松阿就笑道:“大爷是忠臣良将嘛,那样的人物,得遇明主,才算是配得上本朝蒸蒸日上的景象。不过要说八爷命好是真的,废太子这回算是彻底垮了。一个不忠不孝的狂悖之徒,呵呵。”
“听王大人说,皇上这几天提到废太子就没有好声气,之前还下旨给皇孙们,叫好生照顾。如今恩旨也没了,乾清宫里伺候的人说,皇上提到毓庆宫气的牙痒痒。”
“不止。”王鸿绪在旁自斟自饮:“前日皇上召集大学士和几位尚书议事,不才也在,皇上交待,入冬之前,该审的该判的都要抓紧了。格尔芬、阿尔吉善已经定了死刑。”
“托合齐、耿额、凌普,恐怕……”
康熙这样大动干戈实属少见,这些人与在座几位也都同朝为官多年,如今皇上一句话就要了他们的性命,即便立场相悖,但此刻说来也颇为齿冷。
“其实,不都是皇上给的吗?”阿尔松阿喃喃道:“凌普也好,托合齐也好,当初和毓庆宫交往,都是皇上准的。如今天子一怒,都变成了太子私交党羽,意图谋逆。”
“阿尔松阿!”胤禩喝道:“噤声,岂敢议论圣上!”
众人沉默下来,包括胤禩在内,目光都盯着紫禁城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驷院中,胤礽正在看蚂蚁,天气越来越冷,蚂蚁都不愿意动了。胤礽把饽饽渣扔到地上,蚂蚁都不愿意来搬……孤家寡人,没当上皇帝的孤家寡人,呵呵。
胤礽总想起之前老八过来,那个假装公允,实则包藏祸心的德性,老八是真的意图染指储位。那么,我英明神武的阿玛,你发现了吗?
你出身最卑贱,你最瞧不上、母家是辛者库奴才的那个阿哥,他居然也想做太子。
侍卫和太监就看着废太子坐在帐篷边上,突然哈哈大笑,却不知道这位二爷在笑什么。或许真的像外头说的,被废给二阿哥的打击太大,他已经疯了。
奴才们都不敢说话,只有废太子疯狂的笑声回荡在上驷院中,弘晰拉住了哥哥得寿的袖子,眼圈通红的问道:“哥,这个笑声……阿玛是不是?”真的疯了。
“不要乱说。”得寿脸色透着些灰白,嘴唇苍白,“今日咱们是奉旨来探望阿玛,机会难得。也不知道日后会怎么样,你一会千万别哭,知道吗?”
“我听哥的。”
他阿玛过去不是这样的,得寿看着阿玛的背影,听着他的笑声,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阿玛在毓庆宫叫他用火器的样子。
砰砰的枪声,得寿那时候很害怕,但是有阿玛在他身边,手把手教他,得寿就也鼓起勇气,最后在火器方面准头极好。那会自己才七、八岁,转眼过去十多年了,已经到了自己撑起全家的时候了。
“阿玛!”得寿使劲压下眼中的湿润,咽下哽咽,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如往常:“汗玛法准儿子带着弟弟来看您了。”
第212章 :康熙:朕没这么想,你扯淡!
“哭什么。”
胤礽将两个儿子叫到了帐篷里, 又将太监都打发出去,如今他打起太监更顺手了,太监等闲也不敢违拗他。胤礽笑道:“看见阿玛活的还行,不该高兴么?”
弘晰左右看看, 他阿玛怎么能待在这种地方……这帐篷里就一张榻, 上面的铺盖也是最普通的。已经是秋末将要入冬的时候, 居然还是薄薄的毯子, 地下铺盖也是一层。弘晰都注意到了, 得寿自然看在眼里。
“别看了。”胤礽脸上倒是轻松:“如今我已经是戴罪之身, 能有这么个安身之所已是大幸, 总比这会就被砍杀了要好罢。”
“阿玛!”得寿喊了一嗓子, 随即压低声音:“汗玛法既然准了儿子们探望您, 日后……”
“没有日后了。”胤礽无奈笑道:“你也不必安慰阿玛,你在外头,难道没听说, 我已经疯了?一个不孝子、一个逆臣,还是个疯子, 焉敢妄谈日后。”
“你们虽然在毓庆宫,但就一点没听说, 我已经疯了吗?”
弘晰已经哭了, 边抽噎边点头道:“阿玛, 儿子听庆德舅舅说,是八叔过来之后, 外头就传您……八叔还去汗玛法跟前告状来着。”
庆德是太子妃娘家兄弟, 之前石家还高兴于家中其他两个姑娘一个许给裕亲王、一个许给十五阿哥, 当初大家都以为太子至此稳如泰山,谁知转眼已经被废了。所幸指婚旨意没有变, 姑娘们的出路没受影响。
得寿和弘晰被允许离开毓庆宫的时候,太子妃叫身边太监跟着两个孩子出来,让庆德告诉两个阿哥外头是个什么情形。
“老八啊。”胤礽笑的有点诡异,“对了,你们王伯呢?直郡王现在在哪?”
“汗玛法下旨,叫大伯带着弘晗出京了,好像是巡视直隶各地粮仓。”得寿道:“庆德舅舅还说,之前八婶过寿,八贝勒府极为热闹。”
“知道为什么皇上准你们过来吗?”胤礽又问,看着两个儿子一起摇头,他说道:“因为皇上已经想好怎么处置我了。让你们过来无碍大局,所以咱们父子才能见面。”
“别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了,也不必在皇上跟前为我求情,没用。如今最要紧的,是顾好你们额娘,照看好你们弟妹,这就行了。”
“……阿玛,”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得寿也就开诚布公的问道:“阿玛您觉得,之后汗玛法立太子,会选谁?”
这个问题的实质,无非是哪个人上位,他们家能够保全。胤礽叹口气:“这还用问么,自然是你们王伯最合适。老八跳吧,跳的越高,死的越难看。”
“八叔踩着您往上爬……但为什么他没有出手对付大伯?”得寿在毓庆宫卧病这段时间,将这件事里里外外想了一遍,可就是想不明白这件事,“按理说,八叔应该马上对大伯下手,可他居然没半点动静,好像那不是他的对手似的。”
弘晰惊恐道:“阿玛,难道八叔是大伯的马前卒!”这实在是合情合理的猜测,但胤礽、得寿父子却一起摇头。
“老八主意大,若他是直王马前卒,为什么在直郡王之后,景熙才出来告发。”胤礽这段时间也没少琢磨,死也不能做个糊涂鬼,他如此想到。
“那就是大伯和八叔达成了什么默契?”得寿皱眉猜测道。
胤礽还是摇头,他不觉得老大和老八能搅合到一起去,老八幼年养在延禧宫膝下,也没见老大对他格外亲热。胤礽倒是觉着,说不定老大想了个什么法子,稳住了老八……
“八福晋寿日,过去的都有谁,庆德提了没有?”
得寿就道:“庆德舅舅只说阿灵阿的儿子阿尔松阿、还有安王府一帮人……哦,还有工部尚书王鸿绪,听说与八叔的那个侍读学士何焯关系很好。”
“哈哈哈。”胤礽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胤禔啊……真是,老八哈哈哈。”他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也不让得寿问更多,只告诉他,“你带着弘晰回去罢,告诉你额娘,万事勿需担忧,事已至此、不会更坏了。”
等孩子们都走了,胤礽独自坐在帐篷里,脸上的笑容大的遮不住:胤禩这个蠢货!
王鸿绪是什么人?
王鸿绪是华亭人,康熙十二年的榜眼。他的交际圈是万斯同、尤侗、顾贞观、吴兆骞、高士奇……康熙二十年前后,王鸿绪奉旨参与修明史,当时的总裁官就是直郡王的亲舅舅明珠!
在翰林侍读、明史编撰的位置上,王鸿绪被提携着先后做了翰林学士、会试总裁和左都御史。
明党在康熙二十八年倒台以前,王鸿绪曾是自怡园的常客,与揆叙、揆方兄弟诗文唱和。而康熙二十八年,因为明党一案,郭琇弹劾高士奇的时候,将王鸿绪也带上了,他不得已才辞官归乡,直到康熙三十三年又一次回到京城。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何焯就倾向老八,还成了座上宾?那自己詹事府还有汪士鋐,当初刑部尚书王渔洋同自己也曾诗文相和,同属江南名士,怎么没见王鸿绪往毓庆宫常来常往!
胤礽累了,躺在榻上继续想到,王鸿绪这么做,和明府绝对脱不开干系。只是不知道,老大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又是怎么说动王鸿绪的……毕竟这事有风险。
呵,老八还在做梦,觉得自己振臂一呼,一呼百应,从者如云。胤礽深深吸气,若是老天有眼,就叫他亲眼看看老八倒霉罢。
“李朝还是那个样子?”王鸿绪笑道:“凯功这一趟辛苦不小,听说李朝世子行为恍惚?这可真是巧了,上驷院那位现在也说疯了,皇上才叫皇孙们去探望。”
“世子李昀?”自怡园中,揆叙道:“他是不太好。大概是因为生母张禧嫔被赐死之后,李昀时常心神恍惚,行为失常。不过看李朝国王的意思,恐怕是无意改换世子的。”
当年立李昀为世子,康熙依据清会典拒绝李朝的请求,说“王与王妃年五十无嫡子,始立庶长子为王世子。”
后来李朝再三上书,派来使臣解释世子序齿居长,且养在王后膝下,国本所系云云。李朝国王与两任王后无所出,若是废长立幼,又是一场风波。
“季友且不急着说李朝。”揆叙笑的很诡秘,“咱们今日见面,不妨说说那位八贝勒想干什么?”
王鸿绪叹口气:“他,唉,他想问问,揆侍郎是否有结交之意。说实话,我对八贝勒并无好恶品评之心。只是京中龙子凤孙甚众,但能弯得下腰,礼贤下士的并不多。是以相处的还好。”
“但如今我瞧着这位年轻贝勒,怎么变得有点,太狂妄了。”
老王可是见过党争的,南人、北人,旗人、民人,索党、明党,本朝那几场鸡飞狗跳的掐架,王鸿绪可一次都没错过。所以他一打眼就看出了老八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不管是本朝、还是前朝,大臣们出来保哪位皇子入主东宫,首要条件就是,您得符合一些客观条件:譬如出身、排行,这是硬件刚需,除非您有特殊的机遇,否则没法逃脱藩篱。
要让王鸿绪凭心而论,如果说八贝勒自己是一只桶,桶中的水是他渴求的东西,那么八贝勒的各种条件就是留住桶中水、组成八贝勒这个人的板子。
但他的板子参差不齐,有几块还特别短,这就注定了八贝勒留不住多少水,搞不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这种事情,当事人起了心思,旁人没法劝。
前年何焯请王鸿绪登山赏秋叶,当时八贝勒就在。还有阿尔松阿,和安王府的几位国公,王鸿绪与他们也算是相谈甚欢,当时未觉不妥。谁知道这两年相处下来,王鸿绪看老八着实不成,而揆叙替直郡王递来了橄榄枝。
“郡王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季友多夸夸八贝勒,帮他坚定心志。”揆叙笑的坦荡无垠,神情中毫无阴翳:“旁的事情,您不必参与,自然有人来做。”
王鸿绪年纪大了,如今就指望修书事成,平安致休。谁让他一时糊涂,没看出八贝勒一早就野心勃勃。何况揆叙是他老上级的儿子,多年相交彼此了解,揆叙也保证王鸿绪绝对能全身而退。
“季友知道普奇这个人吗?”揆叙笑道:“那是八贝勒塞到废太子身边的,如今不也安安稳稳做着国公,难道直郡王还没有八贝勒能担待?”
高士奇已经死了,去世之前曾经给王鸿绪写过一封信,叫他千万不要牵涉到储位之争这种事里,他应付不了。为了子孙后代和自己不至于晚景凄凉,王鸿绪明智的接过了橄榄枝。
这年下第一场雪之前,皇帝下旨处死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芬与阿尔吉善,凌普父子、托合齐、齐世武、耿额皆以“贪婪不法”等罪名处死,长泰、纶布等被削爵圈禁在府,不出一月,长泰一病而亡。
赫舍里氏的其他人也遭到了削爵、罢官等处分,德安也不例外,但好歹捡了条命。太子詹事府的属官,辞官的辞官、降级的降级,但康熙没有对他们大动干戈。
如此废太子一案就算结了,然后在过年之前,直郡王带着弘晗回京的时候,就听说有人上折子给康熙,说废太子不孝,废了也就废了,但皇上您不该因为废太子不成器而伤心,应该决定谁来做下一位太子,以“固国本,续宗庙,安四海之心。”
但康熙态度莫测,这本奏折的内容被他昭告朝廷,皇帝本人却没有发表任何态度。一时之间,京城中议论甚多,入城的时候,弘晗听出来迎候的秦吉了说道“如今都说皇上打算立年轻皇子。”
如果康熙要立直郡王,他完全可以直接下旨,因为直王是长子,其人并无劣迹,名声也没有值得说嘴的问题。但皇上既让大家听说了这本折子,又不表态,说明他想立的人或许名分不那么正。
就这样,在某几波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八贝勒,今上爱子,将要入主东宫”的消息,居然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之间竟无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