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驸阿古达木随口说道:“过去封爵的时候,皇上都是很慎重的……不过这是嘉奖三阿哥的孝心,倒也正常。将来我们苏德也要和三舅舅一样孝顺呀。”
他抱着不常见面的儿子,正在抓紧时间联络父子感情,苏德靠在他怀里也笑嘻嘻的。只有苏日格一个人面色有些沉郁,看上去并不为自己三弟被封爵而高兴。
“弘昱出海一年多,才封了个贝勒。弘晗更是长子,如今是郡王……你说得对,阿玛本来在封爵上头很审慎,并不滥赏。”
“公主大可宽心,天子之子封王才是正理,我朝家法虽然不同与此,可今日不同往日……再说汗阿玛英明睿断,总有他老人家的想法。”
可能吧,苏日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她心里还是浮上一种不妙的预感,那种感觉隐隐约约,总觉得预想中的轨迹开始稍稍的发生了偏离。
就像她在盛京见过的那个东西一样,机器齿轮要的是严丝合缝,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种预感在阿玛病愈之后达到了顶点,弘昸不止得到了贝勒爵位,还被赐以嘉号,日后三阿哥弘昸就是“仪贝勒”了。而且皇上还让他入御前行走,这个职务恨不能是每日都陪在皇上身边。
若是寻常宗室贵介子弟得到这个差事,无非是前途有望,亲友高兴。但换成弘昸,自熙朝以后,就少有皇子任御前行走的了。
苏日格愈发担心起来,她担心的并不是狭隘的皇父对弘昸越来越好,她怕的是皇父因为生病的时候弘晗监国,而不能像弘昸一样朝夕侍奉在御前,导致的父子疏远。
想想当年的先帝和二叔,再看看如今的阿玛与弘晗,苏日格想的头疼,如果真是这样,可得怎么办呢。
“你阿玛这次病好了,似乎有些随心所欲了似的,”
饶是从来都觉得胤禔干什么都对的皇后,也难免对丈夫最近的举措略有不解,“冬冬封爵也就罢了,还特地给了差事。他才多大的人,总该先跟着哥哥或者叔叔们学学,这御前行走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苏日格在旁难得的没有说话,乌日娜却道:“冬冬一直侍奉汤药,我都佩服他那韧劲,有时候瞧着他也快撑不住了。这份孝心也是难得,汗阿玛要奖励他,倒也不出奇呀。”
可是谁又没有孝心呢,弘晗勉力监国,还要两头跑。自己带着弘昱马不停蹄从盛京回京,几个弟妹光是眼泪就能流了一缸。
苏日格这会才明白,她自己担心的就是这个,汗阿玛会让人觉得,是因为某些、或者说某个人不太孝顺,所以才这么抬高三阿哥。
“……你阿玛必定也是要用弘昸了罢,眼前事多,你们尽快长起来,也能为他分忧。”道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但是不欲多谈,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你们几个都出了孝,乌日娜的婚事也到了眼前。好丫头,告诉额娘,有没有看中什么人?”
乌日娜只顾着脸红,苏日格却又担心起来,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不太像额娘啊。再说,阿玛额娘相伴数十年,有什么是皇后所顾忌的话题呢。
这个简直不能深想,细思恐极,让人后背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
将近五十岁的男主,也要开始作妖了→_→
但凡是皇帝,总会作这么一次。
第300章 :事情开始出现一些偏差(2)
胤禔最近心情很好, 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尤其是孩子们都在眼前,这让他被老婆和老娘念叨的疲惫的心灵感受到了一点安慰,孩子们毕竟不敢念他。
然而, 也不是各个都不敢的, 譬如他的心肝宝贝女儿。
“……什么, 你和弘昱回来的时候, 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胤禔震惊的看着苏日格,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万一有个好歹!”
“女儿还不是为了早些回来。”苏日格表现的相当委屈, “我带着弘昱听说您病了, 当然要快马加鞭赶回来, 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这能怪女儿不小心么!”
这话说的,胤禔没法接,不仅没法接, 还特别不好意思。胤禔多少有些大家长心态,他来照顾全家人, 结果这会变成自己需要人照顾,还险些让担心的女儿坠马。
“不能怪你, 不能怪你。”胤禔苦着脸表示:“都是阿玛叫你们担心了。”
“那女儿也让您担心, 岂不是不孝顺了。”
大公主一贯是很会抓机会, 胤禔只好连连表示:“阿玛知道你们最孝顺了,别说你们, 就算弘昸他们几个小的, 如今也很懂事了嘛。”
弘昸他们几个, 关键恐怕是弘昸,而非他们……
苏日格心里叹气, 她最近疑神疑鬼,简直觉得自己该去庙里拜一拜。怀疑父亲、弟弟们,哪一桩她也不愿意做,但是她更不愿意看见将来出什么兄弟阋墙的惨事。
还有额娘,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又是怎么想的呢?
固伦公主并没有很多时间来思考这个,实际上在开春之后不久,苏日格就与弘晗、弘昱一起再次返回盛京,她和弘昱自然不用多说,是各自有着自己的责任,回去负责各自的工作。
而弘晗,则是奉旨前往长白山祭祀,顺路代天子巡视三将军府。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种祭祀上的大事可是表达了朝廷的法统和礼制,司马光在通鉴开篇就说道“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诸皇子中只有弘晗领受过祭祀的差事,这么想的话,似乎倒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苏日格如此想到,再说汗阿玛总是能摆平所有事情,自己是不是太担忧了。
离开了京城,苏日格的心情也畅快起来,或许真的是她多心了。父子天伦,弘晗又是那样的性子,怎么也不会疏远的。
大公主有一点想的没错,胤禔绝对没有“变心”的意思,但是人到中年,胤禔终究是不能免俗的开始了一切中年人可能有的情绪变化。
譬如,他固然看重弘晗,但也不能避免的对总是待在身边的弘昸很有好感。一时之间,简直父慈子孝到了极点,胤禔固然不能像从小指点苏日格和弘晗一样对教导弘昸,但作为皇帝,他能给儿子更高的地位啊!
封了贝勒、做了御前行走只是开始,胤禔慈父之心大涨,深觉过去忽略了弘昸,这会要一气儿给儿子补回来。
这几年耽误的弘昱已经二十出头了,乌日娜十九岁,而弘昸十六,倒是都在谈婚论嫁的年纪。为女儿择婿要更慎重些,为儿子择妻固然也要慎重,但无非就是挑选好姑娘罢了。
好姑娘也分几种,有如大福晋瓜尔佳氏公府出身的名门淑女;也有本人条件好、有学识、有见识,但出身一般的女孩子;还有各方面平平,但胜在性情温和厚道的姑娘。
胤禔左思右想,决定给弘昱找个出身一般,但本身素质不错且性情平和的姑娘做福晋,因为弘昱日后要负责的技术方面的事情,他的小家庭就越单纯越好。他所依仗的必须是自己的功劳,和父兄的信任。
而弘昸,胤禔现在给他的定位就像是当年的富尔祜伦,又或者康熙最早对胤禔的定位,将来作为新君的左右手,用来稳定宗室亲贵。毕竟帝室和宗室的撕扯是长久的,看上去销声匿迹不代表没有问题,这么个人必须要有。
这样的话,弘昸的福晋纵然不能样样拔尖,但从家世到人品才貌都要说得过去的女孩子才能做弘昸的福晋。就像纯王福晋富察氏,纵使不是数代名门,起码父祖辈要有功勋,是皇上得用的人。
胤禔翻来覆去,最后决定将钮祜禄公府旁支的一个姑娘指给弘昱,这个女孩子也在宫中读书,画画很不错—这是皇后说的。
而将年希尧的幼妹指给弘昸,这个年家的小姑娘比弘昸大三岁,年纪倒也合适。而且年希尧官居从三品,又是皇子宗室、宫学的算学总师傅,胤禔正打算让他出来,成为皇帝组建的格致学院督学。
到现在为止,格致学校的筹建已经可以提上日程了,胤禔打算今年年中再次派遣一个使团前往西欧,可以用“世俗国家欢迎你”“欢迎研究者在我朝做各种科学研究并提供方便”等等作为招揽词。
除了工匠,最好能大量的带回一些各方面的研究者,最好能够帮助本土学者打开思路,互相交流。这个阶段,对国内知识分子是很有好处的,前提是,胤禔和他的继承者可以保障他们的前途未来。
要给他们上升机会,才能让他们安生的搞研究,如果地位和金钱都给不够,那就别想了……这只是国家支持,胤禔打算尽量鼓励宗室里的阿哥、格格都去学习这些,哪个能学出来,就给他或她高官显爵。
这总比上来就动科举这块蛋糕来的省事儿多了,胤禔没那么头铁,不打算用自己的江山和构想去硬碰别人吃饭的东西。今儿要说科举彻底改制,怕是不到明年,他这个皇帝就当到头了。
如今盛京的研究工场已经渐渐步入正轨,几个海关建立之后,对外贸易带来的金钱刺激,也会促使一些人愿意走出去,剩下的就是学术问题,这个一则胤禔要让朝廷做个导向,二来真金白银才能让读书人自己转向思考,考虑为什么那样不行,这样就可以。
慢工细活啊,胤禔忍不住叹了口气,身边的太监马上就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主子爷龙体欠安?奴才叫太医过来?”
“朕好着呢!”皇帝很不满意,难道他连叹气的资格都没有了么?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日子没发过了。
掉一根头发都能让一群人战战兢兢,随着威势日隆,这种情况只会愈加严重。说句难听的,早晚发展成胤禔放个屁,近臣内侍都要叫好。
我得多么自省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沦为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的傻子啊,胤禔如此想到。
儿子们的福晋都选定了,乌日娜的额驸也得挑几个备选出来,胤禔看着手头一堆档案,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特别没劲。
想想熙朝,先帝还三不五时去个西山,或者在园子里行猎赛马。到了胤禔这,他倒是把亲妈亲老婆的业余生活安排的很丰富,儿女晚辈的生活也是丰富多彩,可他自己几乎是每日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我这不是混成社畜了么?真想罢工啊……
胤禔这一病之后,是真觉得自己身体有些撑不住,像过去那种近乎零零七的生活方式,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而且愈发觉得每天对着文牍奏折,这日子过得也太没意思,过去他做郡王的时候还能跑马放鹰,这会居然连逗狗的功夫都没了。
可是找点乐子,胤禔苦笑,方才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弄一帮民间的文学之士入武英殿编书,顺便也侍奉御驾左右,以备咨询。
看来,自己也已经不做无目的之事了,真是一个合格皇帝的自我修养啊。
自皇帝痊愈,朝野上下也发现了皇帝的变化之处,不同于过去事事过问,事必躬亲的姿态,病愈的皇上似乎开始采用了轻松的方式面对朝政。
并且,除军国大事以外,只有密折可以随时送到天子驾前,其余由军机处看过,然后由御前行走、御前大臣负责将其中重要的、不同于日常庶务的奏折送到皇上跟前,等待御批。
对此感受最深的就是刚刚结束孝期,回到朝廷就立刻被调入军机处的张廷玉了,他因父丧守孝之前,皇上还是个劳模,父丧之后他刚要起复,又碰上了母丧,这会两重孝都结束,他回朝之后马上发现,皇上居然开始减少工作量了。
不仅减少工作量,皇上还恢复了先帝的爱好,开始在民间网罗名士入朝,似乎也要令他们陪伴左右。张廷玉面对眼前半人高的文牍案卷,这都是这几年皇上的诸多政策,他得一一看过,才能跟得上皇上的想法,才能写出得体合适的公文。
就在他奋笔疾书的时候,军机处的门却被推开了,三贝勒弘昸走了进来。
“有旨意,传张廷玉觐见。”
张廷玉和弘昸最近也常见面,这会倒也不是一板一眼的,张廷玉奇道:“怎么是三贝勒亲来传旨?”
“嗐,这有什么,这还是我在御前伺候,向汗阿玛讨来的差事。”弘昸笑道:“否则军机重地,我哪里敢随意进来。”
俩人走出来,就在军机处檐下灯笼的照射下,一面铁牌上头刻着“无旨擅入者斩”。
第301章 :事情开始出现了一些偏差(3)
“衡臣就是桐城人罢, 朕近来听说文章甲天下,冠盖满京华。似乎说的就是你们桐城的才子们?”
张廷玉以为皇上叫他来是想问问最近军机处的公文,和留中不发的奏折,不成想皇帝想问的是这个。问工作他还有些紧张, 要是问文人轶事, 他可就太懂了。
“禀皇上, 臣是桐城人, 年少一直在家中读书……彼时臣祖父尚在, 曾与桐城诸生, 如方苞等, 到也有过一面之缘。”他细细说道:“只是后来先帝开博学鸿儒科, 桐城诸多文士来到京城, 那以后就没怎么见过了。”
“听说方苞文章写的好,前两年他吃了官司,戴名世还特地像朕求情来着。他那本狱中杂记写的倒是不错。”胤禔笑着对弘昸道:“你读了没有?觉着写的如何?”
“回汗阿玛话, 儿臣已经读过了,深觉其入木三分。儿臣未见刑部狱, 但读此文章,其中险恶情景, 如在眼前。”
一问一答, 端的是父慈子孝, 其乐融融。张廷玉最近也多见此景,皇上常把三贝勒带在身边, 三贝勒本人倒也人材出众, 任谁也挑不出不妥当。
可是等到方苞等文人名士入朝参赞, 皇长子端郡王从关外祭祀归来的时候,张廷玉骤然发现, 如今能站在皇上身边的不止是端郡王了,还有三贝勒!
朝廷的大典礼中,端郡王与三贝勒自然是分开各自站班,但如果在皇上召见亲贵大臣的场合,作为御前大臣的三贝勒,反而更经常性的留在皇上身边,因为端郡王总是有自己的差事要办。
这个情景真是和先帝时候,当今与废太子的情形别样相似,当年的直王经常办差,可看似留居宫中、时常伴随先帝左右的废太子,却经常因为监国等事宜不能常在先帝身侧。
再加上……皇帝与储君之间天然的那点芥蒂,最后终于发展到了无可挽回。张廷玉看着站在自己前头的两位皇子,这两个年轻人将来又会如何。而且,亲身经历过在先帝跟前,与废太子争锋的当今,他又会做何感想呢。
总得有点想法吧?
张廷玉要失望了。
实际上胤禔根本没想法,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自己喜欢的孩子们会搞出什么纷争。当年读书,他曾经对戴梓嘲讽隋文帝,什么“五子同母,不会重蹈覆辙”,实际上,反而是同母兄弟更容易互相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