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然嘴上嫌弃,但眼神却很柔和,他小时候就当了皇帝,这个年纪可没空和兄弟们一起玩。那会都是常宁负责惹哭隆禧,然后福全哄好幼弟,康熙最多瞎许愿“隆禧你看三哥帮你揍他!”
实际上根本没兑现过几回。
如今看见这两个在一起读书骑射,玩玩闹闹,仿佛将他自己没能得到的东西给填补上了。
“背诗就好好背诗,就算要有所惩奖也不能在脸上画,万一朕要叫你们过去见人,你们打算装成猫出去吗?”康熙小小的刻薄一下:“朕可没有只会喵喵叫的儿子。”
太子的脸一下就涨红了,胤禔倒是一脸寻常,他皮糙肉厚,两世为人之后脸皮尤其厚。有道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尤其是在京城中心生活的那帮人,谁要脸谁死得快。
这么一想,胤禔陷入了沉思,他容若表哥或许就是太要脸了,所以总有点忧愁。
“胤禔,你又想什么呢!”
“蛾子在想盛京什么样。”胤禔舌头打结,引来了康熙和太子的双重震惊,这怎么又出来口音了。
这种尴尬自然引来了康熙这个毒舌皇帝的二度打击:“朕没有蛾子,朕也不养蛾子做儿子。”他还说上绕口令了!
胤禔明智的选择了装鹌鹑,然后被迫听了一耳朵康熙喋喋不休“要爱惜自己、要自重身份”的唠叨,顺便看胤礽激动的表态以后再也不这么玩了,一定要做一个“团结友爱,循规蹈矩,举止贵重”的封建好少年。
等到康熙带着太子离开的时候,胤禔止不住的打哈欠,总算能睡觉了。
大队人马来到了山海关,等到出了山海关之后,路上就没什么大的城镇了。这当然不止意味着要住帐篷,还意味着能够随意骑马,不必担忧踩踏农田,也不必担忧撞上什么人。
在他们之前,还有三百善扑营的人清道开路,为的就是保障皇帝出巡的安全。
向后回望原来越远的城墙,胤禔听着康熙给他们说起太宗皇帝几次入关的路线,忽然想起了阿拉木说过的一桩轶事。
说太宗皇太极打算攻明,从科尔沁借道,自喜峰口入蓟,蓟辽总督刘策望风而逃。
当时兵临城下,诸贝勒、将军请战,皇太极说“城中痴儿,取之若反掌耳。但其疆圉尚强,非旦夕可溃者,得之易,守之难,不若简兵练旅以待天命可也。”
崇祯皇帝,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痴儿。”他倒也有资格这么说,可人生旦夕祸福,皇太极又怎么能想到,他的宸妃和八阿哥连续去世,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最后他居然还死在了那个痴儿之前。
命运无常,胤禔想的太入神了,不一会就被皱着眉的康熙敲了脑袋:“骑马不要走神!”
“儿子在想,当年吴三桂为什么要背叛崇祯。”胤禔道:“当时多尔衮已经带兵走到了喜峰口,如果他没有背叛,就算入关,收拾华北也要费极大的功夫。真是难以捉摸。”
“背叛总是有各种理由,”康熙半晌才道:“对于吴三桂来说,为崇祯效忠未必会给他带来荣华富贵,反而可能面临兔死狗烹的结局。这种对自家性命的担忧压到了他的忠诚,崇祯本人要负责。”
那倒是,在这方面,那位前朝皇帝实在是劣迹斑斑。吴三桂待在这天下第一关中,午夜梦回摸摸脖子,难道不会想起孙传庭吗?
康熙最后说道:“……就像他背叛我朝一样……都是一样的。”
虽然语焉不详,但是胤禔听明白了,康熙当年夜差点就玩脱。三藩最强势的时候,已经占据了长江以南,且应者云集。朝廷动荡不安,否则也不会相当多的人提出返回关外。
不过康熙到底赢了,过去种种也就都过去,成为了轶事,而非反面例子。
出关之后最大的感想就是地广人稀,胤禔坐在马上,享受着宽大的马鞍带来的舒适度,也没忘了呼吸新鲜空气。这空气比紫禁城好太多了。
“这可真是,一块美丽的土地,呀。”
这半生不熟的中文,一听就知道是南怀仁,胤禔扭头笑道:“南大人,你也觉得这里好?”
“当然了皇子殿下,这一望无际的肥沃土地,如果能够开垦,放在我的家乡,甚至能养活整个欧洲的人。”
“欧洲,”胤禔当然知道欧洲是哪里,但他更看过另一份地图,“南大人说的是在我国西边,那块遥远的土地吗?”
南怀仁显得很惊喜:“上帝啊,殿下您看过坤舆全图!这真让人震惊,我以为除了皇帝陛下之外,不会有人对那地图感兴趣了。”
“我的侍读学士是阿拉木大人,”胤禔回身指给南怀仁看:“或许你认识他,他曾经师从汤若望先生学习过你们的语言。”
“原来如此,我还记得他!”
“还有一件事,”胤禔笑道:“南大人,你不能称呼我为殿下。你可以称呼我皇子阁下,或者阁下。”
“为什么不行?”南怀仁有些意外:“我曾经称呼陛下最小的弟弟,纯亲王殿下。为什么皇子您不可以呢?”
胤禔笑了一下:“你可以这样称呼太子和一位亲王,但我还不是亲王,所以您不能这么称呼我。”
西洋人耸耸肩,在中国这么多年,他已经明白了这个国家的上层社会中,总是有着许许多多的讲究,他决定和过去一样入乡随俗。
“好吧,皇子阁下,您也是第一次来到您的故乡?您了解您的故乡吗?”
“是的,我第一次回来。”胤禔看着前方:“像我一样大的人,如果在京城出生长大,是不会了解故乡的。这太遥远了。”
“那是什么?”南怀仁指着宽、高各三尺,种着柳条的壕沟。
胤禔扫了一眼,他也不太清楚,后面跟上来的容若道:“那是柳条边。一来为了防止外藩,尤其是厄鲁特某些部落的入侵,二来不准关内人随意跑入关外开垦。”
“可是我们一路上,也见到了零零落落的农家,他们都是旗人吗?”胤禔好奇道。
容若摇头:“柳条边主要能防备的是骑兵,而人靠双腿走路,想要过来总能过来的。虽然朝廷禁止,但实际上是屡禁不止,关内总有人偷偷跑入关外开垦。他们讨生活,也照常缴税,地方官府就默认不追究。”
胤禔点点头,这就比较符合实际情况了,在交通不方便、信息不流通,皇权不下县,也根本没法下县的时代,地方和朝廷的利益冲突也不不会少。朝廷或许三令五申,但地方官为了各种考量,不会那么较真。
也没有资源较真,难道派旗兵在柳条边守着吗?这种人力物力的投入,封建王朝根本无法承担。
就在胤禔像海绵一样与各色人等结交,大大增长见闻的时候,盛京城就在眼前了。他们会在盛京小住几日,然后才启程前往更北边。
“啊,舒服。”胤禔泡在热水里,一直骑马到不觉得,此刻在热水中,他觉得全身骨头都错位了。酸疼、酸疼的,那马鞍再宽也是马鞍,它也不是沙发!
“阿哥,皇上口谕,叫大阿哥换了衣裳来宫中西路,朕要带太子与大阿哥瞻仰祖先旧居。”
“遵旨,我马上就去。”胤禔有气无力的想到,康熙精力真旺盛啊。
第30章 :在人生的道路上
盛京皇宫基本就是个微缩+八旗特色版小故宫。
比如有代表八旗旗主的十王亭, 就在大政殿的东西两侧,在太宗时期,曾经是八旗旗主和左右翼王辅佐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
勉强算是初级版本的部落贵族共和制,幸亏没延续几年, 否则别说入关了, 怕是又一个西魏。胤禔看着大政殿心道, 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另一个所谓辽东武人集团跳出来呢。
大阿哥陷入了无限遐思之中。
“胤礽, 要记得祖先创业艰难, 要明白简朴方是美德, 过分奢靡会让人陷入享受之中, 于国家无益。”康熙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太子身上, 胤禔自由自在的走神而没人打扰。
可康熙说着说着, 突然觉得也不好太简陋,比如胤礽,这是皇太子, 若是太简陋了,等到他出阁读书或者将来长大出席典礼, 中外使臣见到他,会不会认为大清国皇储过于简薄呢?
等到回京, 还是要把太子的各项份例更提高一下才行啊, 至于索额图……康熙一心二用的想到, 敲打他两句也就是了。胤礽毕竟还小,不能直接参与政务, 便让索额图戳在那给他助威也是好的。
康熙心里有数, 前两代的嗣子们结局都不太好, 而如今的亲贵们,别说对太子, 就是对自己这个皇帝……康熙眉头皱的更紧了,安王还在管着宗人府,德高望重,安王。
而康王杰书虽然被自己削了军功,但依然是大旗主,旗下人肯定更容易倾向旗主。因为他们也够不着皇帝,前程要是有旗主提携,那自然很好。
不行,还是要加重太子的地位,让所有人都知道,东宫太子是朝廷根本,这是制度,更是皇帝的决定和安排!
皇帝的权威不容置疑,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决定,绝不能凌驾于皇帝的决定之上。皇帝亲领上三旗的意义就在于此,他要不断的削弱旗主权力。
而等到诸皇子陆续长大,就可以让他们分入下五旗,去抢夺那些大旗主的旗份佐领,直到旗权渐渐消散。旗人只知道皇帝,而不再跟随旗主。
康熙看着身后两个半大小子,苦笑了一下,虽然时间会很漫长,可自己的局面可比先帝那会好多了。
顺治皇帝在位时,可不止有一个安王。彼时铁帽子王老一辈尚在世,各个都有军功、各个都不是善茬,哪怕性格没那么强势,却也不是好摆弄的。
加上后宫中当时还热衷于满蒙联姻、动辄回关内的太皇太后,康熙回忆起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连四书五经都不让他读。
她觉得就是汉人的文章典籍和那些汉官才教坏了她的儿子,她的孙子绝不能重蹈覆辙。
可那个时候,太皇太后的心气已经随着先帝的死而消散的差不多了,她的儿子死了。尽管最初的几年太皇太后提起先帝就没好话,但康熙知道,老太太往往拉着苏麻喇姑的手一边骂儿子,一边流眼泪。
但随着她年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执着于那些身外之物。后来她终于发现先帝走上的路才是正确的,哪怕有些激进,可那是正确的。
在那之后,她就彻底放手不管,康熙慢慢在辽北的冷风中呼出白气,等到这次回去,就问问老太太要不要去五台山。那里曾经是先帝一直想去的地方,他没能去成,他们祖孙可以替他去看看。
康熙带着太子跪在奉先殿内,胤禔排在众臣之前,在奉先殿外。等里面两个人烧过香,叩头,然后胤禔与众臣一起行礼,这趟盛京之行就算告一段落。
“你看什么呢?”
离开盛京,康熙将曹寅叫来身边,两个人骑在马上说话。太子和大阿哥来来回回的跑马,侍卫们跟着他们,来回跑。皇帝和曹寅身边几乎成了个空场,侍卫松散的围在四周。
康熙忽然问曹寅:“离开盛京依依不舍吗?朕记得,哦对了,你父亲就生在盛京。”
“是,那会我祖父还是前明的中卫指挥使,结果当时守将自己跑了,给他们留在了原地。”曹寅似乎毫不在意:“然后他被俘虏了,成了太宗皇帝的包衣阿哈。”
皇帝没说话,曹寅继续道:“我父亲曾经说过,当年祖父看见辽东将门将战俘、罪人收做家将、仆役,还道既然是罪人就该一死以谢祖宗,为人奴仆实在是辱没,可等轮到他自己,他也从了。”
“……除却生死无大事,还说这些做什么。”皇帝盯着远方:“你父在江宁织造任上做得很好,但朕先让你做的更多。今年回去你把慎刑司交出来,明年朕南巡,你准备接任江宁织造吧。”
“你知道朕想让你做什么,对吧?”
曹寅恭敬的低下头:“知道。”
这样一南一北,北方有容若、南边有曹寅,康熙就放心了。尤其江南形势比北方复杂很多,除了曹寅还真没什么更好、更让他放心的人选去当这个织造。
旗人当中,资历比曹寅深的没有他这份机缘,他亲舅舅就是遗民之一。比曹寅更有才华的,让康熙来说,他不觉得还有什么人比曹寅更能和那些遗民打交道。
而康熙想让曹寅做的事情,如果不能和那些人打成一片,就失去任何意义了。
“狐狸,那是狐狸吗!”
胤礽大声道:“快看,还是只白狐狸!”他去摸弓箭,却见胤禔已经在马上笑的直不起腰。
胤禔不是突然发疯了,他只是突然被触动了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那个片段中一个有着鸟名的女人说自己是白狐,然而出现在观众眼前的却是一只萨摩耶。
“是、是白狐啊,哈哈哈哈。”胤禔笑的流眼泪,而胤礽被他的笑给震惊了,晚了一步,白狐要跑。
太子挥舞着弓箭:“都怪你,狐狸跑了!”
“不、不要紧哈哈哈哈。”胤禔揉着肚子,喊道:“去个太监叫鹰户放鹰,帮太子抓住那狐狸。”
海东青一声长啸,从鹰户肩膀起飞,直直的朝着狐狸扑了过去。就见那只白狐猝不及防就被抓住了后背,然后被海东青抓的离开地面数丈,最后被狠狠地掼在地上。
那只狐狸抽动一会,然后就没了气息。太监跑过去将狐狸提溜回来:“太子爷快瞧,这狐狸一根杂毛都没有!”
打猎的时候带着鹰是常规操作,只是过去康熙带着他们射猎,主要是为了演武,很少用到猎鹰罢了。胤禔也没管这只狐狸,他带着人呼啦啦又去寻找别的猎物了。
据说东北林子里有狼,要是能打到一匹狼,那着实不错。听说兴安岭那边还有貂熊,皮毛又厚又暖,按说现在的天气遇上熊也不奇怪。
“阿哥别急,说不定前头能抓到麂和麋鹿。”巴特难得多说了几句话,眼神里有些忧心。
胤禔心中一动:“我不急,那狐狸原本就是太子的,咱们去抓咱们的猎物。”他大声道,“你们谁头一个猎到了猎物,我就把之前留下的鹿角赏给他!”
哈哈珠子和侍卫们仿佛冷水进了油锅,一下热闹起来。不说鹿角的用处,只说这份荣耀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