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吉了,明儿你换衣服,叫苏鲁和几个侍卫去吉和家里瞧瞧,不要暴露身份,就在街坊四邻打听一圈,明白了么?”
“嗻,奴才明白。”
直到第二天下午,胤禔知道了吉和没撒谎,也知道了她家两个妹子失踪了,可家中偏偏隐忍不发。他这才去寻了总管太监顾问行,表示自己不想追究吉和,但是她家里的情况的确有问题。
“顾谙达,我也怕有误会,所以叫小秦去看了。”胤禔道:“可是结果和那宫女所言无差,剩下的,我想劳您出面查一查,毕竟如果真的是旗下女孩子叫人给拐走或者卖掉,那就是大事了。”
顾问行脸色严肃,欠身道:“这是大事,大阿哥善心才能发现这桩事,阿哥放心,奴才这就派人,倘若真的是那种肮脏事,奴才即刻禀告皇上。”
“那就好,多劳顾谙达了。”
三月里,京城中最耸人听闻的不是索额图起复、也不是皇太子即将出阁,更不是明珠率领理藩院大臣和俄罗斯使臣扯皮。而是镶蓝旗下,出了前所未见,让人啼笑皆非的案子:一对糊涂夫妻以为自己嫁女儿,实际上是卖女儿。
最可笑的是,在发现女儿的“婚事”有猫腻之后,这对夫妻被媒人给恐吓了“敢报官你们也跑不了!”于是,这对夫妻就真的将女儿被卖的事情给隐匿下来。
康熙皇帝听顾问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说胤禔真是软心肠,连奴才的请托也认真起来。
结果等到九门提督的奏报送上来,皇帝自己气了个倒仰,险些厥过去。当即下令寻找两个被卖的女孩子好好送回家,然后将几个所谓的“媒人”判了绞刑,居中作保的糊涂蛋判了流放。
那对糊涂夫妻判了鞭刑和杖责,镶蓝旗从大旗主简亲王开始,大小旗主往下直到佐领都挨了训斥。而之于胤禔,除了多了一个赌咒发誓要给自己效死的宫女之外,就是多了一个逸闻。
“都说大阿哥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因为妾侍哭着哀求,所以大阿哥仗义出手,这才发现了这桩案子。”沈瞭在渌水亭笑道:“连我都听说了,可见传的够广。”
容若却皱眉道:“我担心另一件事,简王雅布,会不会记恨大阿哥?”
“不至于吧,再说他就算记恨又能如何?容若兄,你不要想的太多。”沈瞭劝道:“这一年我也对旗人旗务有了点了解,简亲王踮起脚,他也够不着大阿哥。”
这倒是实话,容若点头,顾贞观也清楚。不过,此刻顾先生更关心另一件新闻:“索额图这次起复,任领侍卫内大臣。公子觉得,他会不会继续给明相增加压力。”
“这是一定的,可是我阿玛觉得自己绝对不惧索额图,我该说的都说了,他听不进去,”容若摇头,“从来只有老子逼儿子,什么时候有儿子逼迫老子的。我是没法子了。”
“诶,最近徐乾学说什么没有?”顾贞观灵机一动:“他如果现在就躲着公子,那必定是心里有鬼。”
容若半晌没说话,最后沉重的点头:“我和徐师傅许久未见了,他自从上次被皇上赶出南书房,我当值也见不着他。平时……他的确在躲着我,至于算计什么,他真的会和索额图合流吗?”
“听说那位索三爷是收藏大家,虽然在朝堂上傲气些,但这两年修身养性,脾气好了不少。”
沈瞭回忆自己听到的市井之言,最后道:“也算是读书人。倘若他好言好语,而徐乾学和明相的仇怨太深,勾结在一起也并非不可能。”
“仇怨是一定的,我记得最后一次和他见面,徐师傅很是抱怨了一番佛伦和余国柱。”容若叹气:“他们死活互相瞧不上,而我阿玛最后选了佛伦和余国柱,他岂能不恨。”
当官是没法替的,明珠听不进儿子的话,容若没办法,顾贞观更没办法了。如今他们的心情有点像看着一个人直直地往坑里走,只能盼着前头的坑是个假坑。
四月皇太子出阁读书,皇太子带着满汉大学士、九卿,翰林院,詹事府等官员在保和殿前向康熙行礼。康熙又在文华殿拿出了太子过去的课业,对臣僚们夸奖太子过去多么多么的勤奋刻苦。
这话没多大水分,胤礽在学业上从无懈怠,不过和胤禔无关。这天他奉命去康熙新修的园子看看工程进度,如果这园子—已经取名叫畅春园了,如果修的差不多了,康熙就打算在夏季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来畅春园避暑。
“雷家的手艺真是一等一的好。”
此地的修筑,既符合北方的环境特点,还兼具南方园林的美感。而且风格质朴、并不奢靡。
胤禔夸了两句,旁边的内务府总管,也就是胤禔他奶公噶禄大人道:“皇上已经命人在畅春园周围寻地方,以奴才看,是要给阿哥们准备的。不如,现在就让雷家帮忙做个烫样?”
“若是方便,就请您帮忙,我开府的时候还早,让雷家不用急。”胤禔道:“我听苏鲁说,嬷嬷这两年有了秋咳症候,不知道好些没有?”
噶禄道:“苏鲁这小子,说这些叫大阿哥劳心了,她还好,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毛病,不碍的。倒是阿哥,要成婚了,她整日在家烧香,祝您有个好福晋呢。”
“这都要看汗阿玛的意思。”胤禔指着园子西边:“这边就劳您多操心,入夏之前大面上尽量修好,汗阿玛打算奉老太后和太后过来。其余外围的地方,赶着秋冬时候,慢慢修整也就是了。”
太子出阁之后,康熙就算了结了一桩大事,手边就三件大事要办了,一是俄人求和的事情,二是靳辅治河数年,水患却总有反复。最后就是家事了,胤禔已经十五岁了,长媳的人选也该定下。
康熙将之前划出范围的名单拿了出来,左思右想,最后圈定了几个人。而被圈定的几个人,在籍册上的生辰八字被皇帝送去了钦天监,还派人到民间去算一算。
看看是否和大阿哥相合,看看是否宜室宜家,不过康熙只是出于惯例做这些事情,他本人对神鬼应谶之说并不是特别笃信。具体要选哪个,还是要等到大挑。
这年的暑期,康熙没有出巡,而是奉两位太后前往畅春园避暑,太子及八阿哥以上的皇子都随驾。可是刚刚抵达畅春园,皇帝就收到了奏报,江宁织造曹玺病亡,其子协理织造曹寅上书丁忧。
坐在清溪书屋的康熙沉沉叹息,提笔写道“令曹寅兄弟奉母,扶棺回京安葬,江宁织造人选再议。”
第51章 :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胤禔跟着住在畅春园里, 都听说了明珠和俄人谈判大获全胜,彻底驳斥了对方的各种无理要求。而且明确的表示“不服就打!”
虽然是康熙授意,但显然明珠也没塌台,胤禔觉得微妙的与有荣焉。
强硬好, 可不合时宜的强硬就不成了。
容若说他听不进儿子的劝, 胤禔没法子, 还是决定亲自和明珠谈谈。舅甥两个在什刹海的明府花园说话, 结果闹了个不欢而散。
他的好舅舅抚着他的肩膀道:“你舅舅难道比不上索额图?放心罢, 皇上依旧信重我。”
“……那索额图可是太子的叔姥爷, 您可没有个当太子的外甥。”
只有他们舅甥二人, 胤禔毫不客气:“再说您手底下那帮人, 佛伦最近帮着靳辅说话, 是您授意的吧?可是汗阿玛似乎对靳辅也有了怀疑,更要紧的,于成龙最近也和靳辅过不去, 于成龙什么名声,恨不能把清官两个字顶在脑门子上!舅舅从来不合皇上对着干的, 如今您干嘛呢。”
“还有我没说完!”胤禔阻止明珠开口:“舅舅,余国柱最近和汤斌在江南怄气是不是?舅舅知不知道, 前两天, 汗阿玛对我们说汤斌学问好, 人品好,他想让汤斌过来做太子的老师!”
大阿哥长出一口气:“徐乾学、索额图勾搭上,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 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真被他们抓住把柄, 您打算怎么办?”
“我自有打算,再说, 靳辅不是我的人。”
明珠难得这么正经:“他的想法没错,治河不能像于成龙那么治,那是没用的。所以我才让佛伦帮靳辅说话,皇上如果问我,我也这么说。和索额图他们没关系。”
“……”这话胤禔倒是信,因为靳辅也是个清官,估计是没钱给明相送礼的。只是他这个舅舅啊,这是一门心思觉得自己没弱点,死活不听劝了。
胤禔叹口气:“成,您多保重,今日无礼,舅舅多包涵。”
明珠倒没生气,相反他高兴,男人嘛,最要紧的不是能听人劝,而是要有主意。一个男人耳根子软是最要不得的,为什么明珠一边骂长子成德,一边又觉得他儿子真好呢?这就是一个重要原因。
有主意才能谈得上“善于纳谏”,否则那叫朝令夕改,如果谁说点什么,都会让上位者变卦。那这个人别说夺嫡争储,那什么都干不成,就是个废物。
明珠那种自信让胤禔很佩服,不过他不打算学,也学不来。既然劝不了,就得想想自己如何自保,胤禔抓着头发,给头毛弄得乱糟糟的,最后将此事抛在一旁。
走一步看一步,总得有个机会,胤禔停止挠头,可别还没结婚就秃顶了,我的天,那可太可怕了。
“嗷!”
随着一声吼,天降凉水,胤禔和身边的胤禛从头到脚都湿了。大阿哥怒发冲冠,胤禛暴喝道:“老五你个混蛋!”胤祺这小子提着水桶哈哈大笑。
康熙大概是觉得北方有危险,万一哪天发大水给他宝贝孩子们冲跑怎么办?于是他老人家要求随驾过来的阿哥格格们都要学游泳……是的,让他们学、游、泳,说是坚决不能做落汤鸡。
胤祉这小子偷偷嘀咕,这要是姐妹们嫁去科尔沁,是不是还能成立个蒙古水师。结果被胞姐二格格提着耳朵“教训”了一顿。
“三哥呀三哥,早晚有一天你得倒霉在不着调上。”看着大哥胤禔在水里追着胤祺,给这小子倒扣在水里让他喝饱了水,胤禛叹息,颇有长者之风的想到,他们家的兄弟,果然各有各的不着调。
这么一想,我居然是最正常的那个,胤禛浮在水里美滋滋的想到,突然觉得下半身一凉,裤子居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胤禔和胤祺两个捉弄他,在水里解开了他的腰带。
老五还大声喊:“四哥光屁股喽!”
不止兄弟们,连隔着屏风的姐妹那边都哈哈大笑,四阿哥脸涨得通红,气的直咬牙,最后直直地冲过去喊道:“老七、老八,帮我按住老五!”
胤禔正在旁边看笑话,结果发现胤禛居然来抽自己的腰带,这小子玩了一手声东击西!
游泳训练变成了抽腰带大会,等格格们都离开之后,结束清溪书屋议政的康熙才亲自过来瞧瞧儿子们在水里的“英姿”。
等皇帝笑够了,也对儿子们进行了诸如“这么大的人也不嫌丢人”“瞧瞧你们,吃奶娃娃吗?”“要不要阿玛帮你们换裤子啊!”等无情嘲讽之后,六个阿哥被放走换衣服。
太子一直在无逸斋读书,康熙留在池子边散步,忽然问道:“成德啊,你去子清家了么?”
作为一等侍卫随侍在侧的容若马上道:“回皇上话,去了。孙嬷嬷还好,子清和子猷也好。”
“嗯。”康熙点点头:“那就好,不枉朕给曹家一再加恩。”
“……皇上,不过的确有件事。”容若沉吟道:“看子清的意思,他好像想要答应过继的事。”
“什么!”康熙皱眉:“不是说好了……罢了,改日朕叫他过来,横竖没听说有人在热孝搞什么过继。对了,倒是你,上次写奏折说想要去北边和俄人打仗,还没改主意?”
容若深吸一口气,闪身就站在皇帝跟前,撩起袍子就跪下了:“皇上是知道的,奴才夹在父亲和老师之间实在是……只能离开,已经没法在京城待下去了。”
这是打定了主意想走,康熙眉头皱的更紧,一脸郁郁:“你先起来……让朕想想。”
容若从二十出头就跟在康熙身边,到现在正好十年,这十年中曹寅和他几乎与康熙形影不离。京中种种流言康熙也听说,可他不好亲自插手,他能做什么呢?
下旨说“你们不许胡说,成德没有剽窃徐乾学的书稿,那明明是徐乾学当时想攀附明珠,上赶着一起做的?”开玩笑,这么说简直是此地无银,平白给人口实。
如今成德觉得京中实在郁闷,想要在北疆为国效力,于情于理,于私于公,皇帝都该答应。成德如今是头等虾,正三品武官,放出去就该略升一级,给他个正二品的副都统并不为过。
至于明珠……他们父子不同,十年了,康熙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明珠过去还念叨子不肖父,如今看来倒也不错。康熙的思绪一时飘远,俗话还说外甥像舅,可是自己并不像佟家两个舅舅,胤禔也不像他的舅舅,那孩子不比明珠,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康熙有了决定,他淡淡说道:“萨布素麾下的一个副都统打仗的时候受了重伤,朕刚许他卸任回京。
你知道墨尔根吧?在嫩江北边,那里是边外七镇中,达斡尔和雅克萨交接的战略要冲。俄人如今还有异动,朕打算在那里置八旗、水师营、官庄、驿站,让人丁兴旺起来,抵御俄人,如果让你去……”
“臣死而后已!”
“……好吧。”康熙叹道:“那就这么定了。”
容若本人很高兴,消息传到胤禔耳朵里,他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从军他是支持的,干死老毛子他更支持,可是墨尔根?!那地方在嫩江以北,是不毛之地,毛都没有啊!
何况那地方是真真正正的苦寒,五月份才能脱掉皮裘,六月又和京城一样酷热,七月又得穿上棉衣。剩下的月份能冻死人。而且前朝管不到,现在一直在打仗,换句话说,如果要建设,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可若是想建功立业,去那个地方就是个好选择。哎,这就是情与理,意难平啦。
胤禔躺在畅春园的草地上,将心比心的想到,如果自己特别愿意去一个地方,别人都不想让自己去……那自己还是希望有人支持,那是一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