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去建设边疆,真的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胤禔闭着眼睛想,还是找个机会,恭喜表哥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
成德在初秋离开了京城,虽然众人依依惜别,他本人却非常开心。整个人光彩照人的成德公子已经和家人告别了,而亦师亦友的顾贞、吴兆骞也被成德托付“若可能,劝一劝家父。”
还有胤禔,“有事尽可去渌水亭。”云云。
至于最后,他站在沈宛跟前“多谢沈姑娘劝我,姑娘就带着中正继续在渌水亭住着,不必有顾虑。”他还想说点别的,不过想想还是咽下去,挥手告别,带着随扈们纵马北行。
“听说魏象枢去世了?”
顾贞观和胤禔聊了起来,胤禔点点头:“是啊,汗阿玛赠给他寒松堂三个字,去年他就要辞官回乡。结果刚刚回去没多久,一病而亡。朝廷拟了谥号,敏果。”
“魏象枢理学大家,如今也是全始全终,当年他还和皇上状告过索额图。”顾贞观笑道。
所以才谥号“敏果”,胤禔也是一笑,和众人告别,带着侍卫们在外城溜达,最后跑到了合宜坊旁边的茶馆里待着。京城的茶馆可是个好地方,虽然扯淡的人多,可有时候也能听见一点有趣的消息。
比如现在,“如今京城有民谣,你们知道吗?”
“什么民谣,哦,那个!诶,你说那是谁想出来的!绝了。”
“要做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任职短与长,要问张凤阳。”外头人笑道:“怎么样,一个童谣把京里这些显贵都给扫进去了!”
胤禔皱眉,张凤阳?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应该不是朝廷官员……他在哪听过的。
“张凤阳是康王府的奴才,谁知道人家先是在王爷外头打仗的时候主理外务,如今都成了索相、明相的座上宾。啧啧,瞧瞧人家这本事。”
“原来是他!”胤禔总算想起,这还是数年前他在明珠家听人提起过,没想到这个人这几年愈发顺风顺水了。
等等,这是个机会啊!胤禔忽然起身道:“咱们走!”
康熙已经带着一大家子人返回了京城,这天他叫胤礽过来乾清宫,让他读奏折,教导他一些起码的朝廷规则。
如魏象枢的谥号啊、明珠率领理藩院驳斥了俄人使节啊,再比方说靳辅治河的争论啊等等。康熙就道:“于成龙此人名声极好,虽然不免有好名之嫌,但他说的不无道理。”
“汗阿玛,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召靳辅回京呢?”太子有些不解。
康熙笑道:“因为靳辅治河效法前朝潘季驯,并非一直无效,只是这两年效果不好。于成龙名声虽好,但是他于治河一道,似乎无甚专长。”
“择其善者而从之,胤礽你要明白,不能光看一个人名声好,他说的话就全部都信。”康熙叮嘱道:“要学会分辨。”
康熙觉得他每日将太子带在身边,如何分辨、如何看奏折,与大臣沟通,太子一定明白!
可胤礽却觉得,怎么分辨,光看奏折就能相信么?那为什么还要有密折制度……可见还是私下沟通更高效明了罢。他没想到,难道能挨个大臣私下沟通看密折?如果两个有密折匣子的人不和睦怎么办?
“重阳节后,朕要去瀛台看你们兄弟射箭,介时大臣们也会一块去。”康熙道:“好生准备一下。”
“嗻,儿子遵命。”
嘱咐了太子,康熙又让八阿哥以上的皇子们也过来,他也要查问一下。康熙是个细心人,几个小子高低排序往前一站,他一眼就看见胤禔的表情不好,眼底下青黑一片,仿佛没睡好。
少见,胤禔平时都是笑呵呵,开开心心的仿佛没什么烦恼。这是有人冒犯他了,还是遇到什么事了?康熙将这事存在了心里。
他也没直接问胤禔,而是叫来了二等侍卫奇里,“朕叫你跟着大阿哥,是不是他跑马的时候,在宫外被什么人给冲撞了?”
“回皇上话,这倒不是……这个。”奇里迟迟疑疑,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朕让你跟着大阿哥,就是看重你老成稳妥,到底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嗻,奴才、奴才前几天陪着阿哥出去送成副都统北去,回来的时候,阿哥听说了一个歌谣,那之后脸上就没了笑容。”
奇里动动嘴唇,嗫嚅着将那首歌谣说了出来。只见宝座上的皇帝板着脸,半晌才平静的说道:“哦,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全都,”胤禔坐在头所里微笑:“你换衣服出宫,去渌水亭将这首歌谣告诉顾先生。然后请顾先生转告我舅舅,大街小巷都是,请他心中有数。”
外头,乾清宫的传话太监正说道:“皇上宣大阿哥去养心殿!”
第52章 :同样的事情总会有不同的解释
出现在养心殿中的, 是一脸惆怅的大阿哥,康熙瞧着心里不落忍,他儿子什么时候这样过?
都怪明珠!
横竖在还不算很老的康熙心里,只要他儿子出了问题, 那肯定都是别人的锅:是他们劝谏不够、能力不足, 伺候的不好, 以及平白带累他儿子小小年纪想太多。
胤禔脚步沉重, 一脸郁郁, 行礼之后就垂手侍立沉默不语。康熙想要开口开解一二, 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皇帝叫人在养心殿前头竖了两个箭靶子, 父子俩一起射箭玩。
这早不早、晚不晚的时间居然射箭, 不过皇上说了,底下就得照办。很快箭靶就弄好了,康熙带着胤禔在院子里开始了这一娱乐活动。
几轮下来, 看胤禔似乎放开了,康熙就道:“最近京中有歌谣, 你常出去跑马,听说了没有?”
康熙这个直球打的猝不及防, 胤禔楞了一下, 随即满脸惊恐, 支支吾吾道:“儿子,我, 这……”
“唔, 这是听说了。你在朕面前打小是有什么说什么, ”康熙这会忍不住笑道:“怎么,无理还要辩三分的大阿哥, 今儿这是怎么了?”
“……是,儿子听说了。”
胤禔放下弓低声道:“嗯,就是,要求情找明珠,还有个康王府的奴才什么的。”
康熙也放下弓箭,深深的看着儿子,这孩子也学会避讳了,说了明珠、说了王府奴才,就是不提索额图,康熙笑道:“你还落下了一个索额图。”
“汗阿玛!”
胤禔握弓的手攥的发白,“外头都知道我那舅舅和索额图不和睦,儿子要是和您说,那不成了告黑状!儿子就是常去渌水亭,反倒忘了,明珠舅舅从来也不是什么善人。”
“过去明珠说成德子不类父,朕看你这个外甥,也不像他这个舅舅。”
皇帝让人将弓箭等物撤下,揽着儿子的肩膀进了养心殿,温声道:“阿玛没有疑你告状,也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是朕的儿子,至于舅舅外甥,你瞧佟国纲,虽然朕包容他,可也不能妨碍正经事。”
康熙瞧着大阿哥的小表情,失笑道:“所以说,外头怎么说明珠,你不必管。别往心里去,朕心里有数。你呢,和你弟弟们都好好的,朕也就安心了。”
“儿子记下了。”胤禔点头,又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汗阿玛,儿子还有下情禀告。”
康熙让他直接说,就听大阿哥道:“您知道的,我偶尔会到南怀仁那里去瞧他那些新鲜玩意。可上次去的时候我见到一个人,听说是张献忠的养子。儿子就觉着奇怪,他们怎么认识的,而且听教堂周围的人说,那个人身上挂着佛像,却常去教堂。”
“嗯……”康熙目光幽深的看着养心殿的角落,点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过两日就是瀛台演武,到时可不能出丑!”
“嗻,儿子不会的!”
大阿哥离开养心殿,康熙就叫来了鄂伦岱:“朕有个差事交给你,张献忠那个养子陈某,最近和南怀仁走的很近。南怀仁负责制炮的事情,朕很关心他的人际交往,你去查查,他为何交结陈某。”
胤禔脚步欢快的往头所走,简直想插个翅膀飞起来,如今他“耿直不虚伪”的形象算是立住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明珠舅舅,就请他自求多福吧。
其实胤禔也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轻易就过关,还让康熙温言抚慰,好言好语的哄着他,完全是占了年纪的便宜。在康熙心里,虚岁十五的大阿哥,还是那个五岁的时候刚刚回宫的保清。
面对未成年儿子,在大多数时候,皇帝都乐于做一个慈父。
可自己却不能总是依靠这个,等他成婚之后,皇帝就会逐渐发现儿子们都长大了。而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较量的时刻,胤禔要让康熙觉得,长子可以承担重任,在诸皇子中,他是最可靠的那个。
他需要办差事,也需要军功,并不用什么惊世之功,能够立身就足够了。归根结底,皇位的归属取决于皇帝对于现实朝局的考虑,康熙是不可能因为某大臣拉帮结伙势力打大,他就将皇位给谁的。
又不是汉献帝这种不能自主的皇帝,立储本质上还是为皇帝立嗣。想压着皇帝、尤其是康熙这样的皇帝低头,这种想法是绝对不现实且找死的行为。
所以对于胤禔来说,明珠舅舅如果在表面上真的被打散了“明党”,这其实是个利好消息。
“诶诶,这呢,往这看!”
胤禔脚步停下,下意识往声音传来那边一看,原来是季兰。大格格坐在凉亭里,似乎在这守株待“禔”,面前还摆着小茶炉和点心。
“哟,你这是有话和我说啊!”胤禔挥手让个太监们都退后几步,亭子里就坐着他们姐弟。
季兰也是个大姑娘了,细眉鹅蛋脸,微微蹙眉的时候颇有美感,不过她这样,胤禔看了只想笑:“我说你做什么弄这么一副样子,这个这个,欲语还休的,我有点不适应。”
大格格听他这么说,似乎想翻白眼,可是又压下来了:“我有话问你……胤禔,你可是姐姐的好弟弟,可得认真回答。”
“我冷。”胤禔搓手笑道:“有话赶紧说,只要能办我都帮你办,赶紧的,别装相。”
季兰清清嗓子,然后特别特别压低声音,蚊子似的说道:“那个班第台吉到底怎么样啊?”
“啥?”胤禔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季兰通红的脸,他才抖着手指道:“你是说……订下了!”
大格格这会真是很有娇羞劲儿:“老太后病愈,特地把我叫到跟前交代了这事。说是汗阿玛早和她提过,等我长大就……太后妈妈还问我,觉得台吉怎么样。哎呀,我哪知道他怎么样嘛,只好来问你。”
啧啧,胤禔咂舌,瞧瞧,“我哪知道嘛!”季兰什么时候这样过啊!鸡皮疙瘩掉一地。大阿哥觉得,好像自家的兰花要被猪给拱了,满心不是滋味。
“你别不说话,我问你呢。”大格格低声道:“他到底怎么样嘛。”
“他是谁?谁是他?”胤禔做鬼脸:“谁是他呀!”
季兰气坏了:“你不说我走了!”
“别别,我说。”
胤禔去年随驾去草原,差点和班第结为安达,后来虽然考虑到种种情况没有正式仪式。但双方交换了彼此的心爱之物,胤禔送给班第一把折花钢的腰刀,班第送给胤禔一把玉制手柄的马鞭。
这就是好兄弟了,胤禔冲着对方的情谊也不能说安达的坏话,于是他对着季兰将班第夸到了天上。更要紧的是,胤禔表示“班第以后都会留在京里,你名义上抚蒙,实际上可以留在京中。”
季兰原本还有些忐忑,如今却对这门婚事充满了期待,还没等胤禔调侃她。大格格红着脸带人走了……走了!胤禔心道这可真是新人入洞房、媒人扔过墙。
胤禔不知道的是,他的媳妇基本也定下来了,康熙对着名单左看右看,斟酌许久,最后还是在伊尔根觉罗氏的名字上做了个标记。
科尔坤和明珠走得近不假,但是对于他的能力、学问、家教,康熙还是肯定的。科尔坤的长子那日松如今在做蓝翎侍卫,弓马好,四书五经也读过,国语说的更是漂亮。
他们父子长相也都体面,相貌端正,堪称俊朗。
女孩子的长相还要更柔和一些,康熙回忆一下在慈宁宫见过的小姑娘,同龄的女孩子里,哪怕是五大臣家的姑娘,也未必能压过这孩子一头。
若是冲着科尔坤和明珠的关系,就让大阿哥另寻一个做媳妇,康熙还真觉得可惜。冲着女孩子的家教、人材,康熙再三斟酌,还是圈定了这个儿媳。
御前的人都有自己的本事,而且大家也知道,明年选秀的重头戏就是给皇长子择妻。
虽然每年说的是钦天监算过之后,八字相合才中选。但康熙对命数这玩意态度一般,他都是先做决定,钦天监不过奉命而已。
所以,选秀之前,一般来说家里的女孩子能许给谁:是入宫侍奉皇帝,还是嫁给皇子宗亲,还是皇帝给某大臣家赐婚,消息能流出个七八分。
明府花园里,明珠就对太太说道:“你看吧,我就说小孩子们经不得事情,皇上为大阿哥择妻,这个人选足见我必无事。”
“是,你说得对。”觉罗氏夫人拉长声音:“哎哟,现在就得给外甥备好贺礼了,我得想想送什么好。还有咱们儿子,成德在北边,容德也要成婚了,我这个忙。”
“……”明相就看夫人忙着将奴才们指使的团团转,不是操心儿子、就是外甥,要么就是孙子孙女,反正和他没关系。明相悲从中来,他兢兢业业的往家捞钱,“你怎么不记得给我裁新衣呢!”
“有你这么挑理的吗!”夫人的态度更不客气,“起开,赶紧的,给你预备的衣裳早就做好了,也不见你问问。我还以为明相如今是把家当成驿站了呢。”
每当这个时候,明珠就要反省,为什么要和夫人对抗呢?赢了也是输了,输了还是输了。
而索额图的看法就更清奇一点,他兴高采烈的对儿子们说道:“你们瞧瞧,皇上果然是爱重太子,到时候明珠倒台,科尔坤也得滚蛋!那大阿哥也就是秃尾巴鹌鹑,不足为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