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县兢兢业业,倒让我汗颜了。”李光地肃然道:“不过还是要请教贵县,如果是山贼,难道很难捉到吗?”
“是,苏北这地方紧挨着鲁南,山多、山沟也多,过去山东有响马,就纵横鲁、苏两地,要抓有些困难。”县令为难道:“是以,下官也只能小心查看,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查到了学士这里。”
“都是为国效力,不必如此。”李光地小心的瞟了一眼康熙,发现皇帝沉着脸,看不出来什么心情。他只好继续和县令寒暄,然后将人送走了。
县令前脚一走,后脚长泰就道:“奴才以为,皇上应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这不安全。”
“……你们说朱三太子真的还活着吗?”康熙沉默半晌,让侍卫们退出去,才开口道:“之前有杨起隆,现在怎么又冒出一个。”
李光地和朱彝尊都有些明哲保身,觉得这个问题不掺和才好。而长泰不是很懂,成德却给胤禔一个眼神。
“汗阿玛,儿子多句嘴,其实这也没什么。”
“没什么?”康熙诡异的笑了一下:“你居然觉得这没什么!”
他的语气不佳,胤禔却没有害怕,反而笑道:“儿子的确觉得没什么,前些日子,儿子好奇李靖的兵法,读了两唐书,看到里面提到‘金刀之谶’,还有弥勒和白莲教一类,儿子以为这都是一丘之貉。”
“假充前朝名声来造反,这也是常见事,自南北朝开始到隋唐,对金刀之谶不都是非常忌讳。”胤禔笑了一下:“可从来只有人妄想应谶,没听说谁家真应了金刀之谶。”
“是啊皇上,大阿哥说得对。”长泰居然接着说道:“便如李家处置姓刘的,抓到杀了就是,您不必放在心上。”
康熙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自然也知道金刀典故,如今被胤禔这样点出来,居然有些振聋发聩的意思。他看着儿子,脸上虽然严肃,嘴上却道:“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也算你没白读书,不过还是想的不周全,还要历练。朱先生,光地,你们说呢。”
“臣以为,大阿哥所言甚是。”朱彝尊干脆也直截了当道:“若是顶着这个名头造反,抓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朝廷这样果断,百姓才不会疑惑动摇,若是朝廷额外动作太多,反而叫人多想。”
“正是这个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人造反,按律治罪,皇上勿需忧心。”李光地也道:“如今国家安定,朝廷出兵放马也并不从民间抓壮丁,只要老百姓能安生过日子,举什么旗号造反都没用。”
“几位说的都对。”成德末尾提醒道:“只是,皇上,您一路南巡,居然一点风声没听到,这不正常。余事尤可,此事还请皇上留心。”
“好了,咱们就在此地住一晚,然后走官道。”康熙吩咐道:“也不要让銮驾去通州了,就在德州,等朕一起回京。”
京城里,皇太子却接到奏报,塞楞额满脸泪水却不敢放声:“太子爷,我阿玛去了,呜呜。”
安王岳乐,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金刀之谶:说姓刘的必有天下,从北朝宇文魏开始,抓到一个杀一个。唐朝贞观年间,还有姓刘的因为在脖子上纹了一个“胜”字而被抓的。贞观十九年,刘道安造反。一直到唐末,还有刘姓造反,打着金刀旗号。
终唐朝,对姓刘的都很小心防范,不过也没见哪个姓刘的成功了。
第74章 :想法如此不同
安王府已经挤满了人, 不说军功,岳乐光是宗人府就执掌多年,在宗室当中的威望不是假的。几个在京的铁帽子和有爵位的宗室,还有如裕亲王、恭亲王, 小纯王富尔祜伦都亲自过来吊唁。
一帮宗王都在哀叹, 念叨安亲王的功绩, 嘀咕如果不是远赴苏尼特, 说不定老王爷还能撑段日子。说着说着就有人喊了一嗓子:“皇上南巡, 可太子还在, 难道东宫不能亲来吊唁王爷!安王连这个体面都不能有吗?”
说得对啊, 说的是。宗室们窃窃私语, 裕亲王福全脸色立变, 下意识将侄子富尔祜伦拉到了身后,而身边的恭亲王常宁却一脸的跃跃欲试,那帮人闹着去毓庆宫, 他好像很想跟着凑热闹。
“你干什么!”福全低声呵斥,将常宁按在身边:“别乱动!”
宗王们乱乱哄哄, 吵着要去毓庆宫寻太子讨个说法的有之、哭着说安王一生为国操劳的有之,常宁被哥哥按在身边, 小声嘀咕:“人家都去, 难道咱们能不去吗?皇上回来也不会说什么的。”
裕王不敢置信的看着弟弟, 那边康亲王已经扬声道:“裕亲王同我们一道吗?”
“……”福全觉得自己的嘴上好像挂了秤砣,足有千斤重, 他张不开嘴。旁边的恭亲王不顾哥哥的眼神, 刚想说同去, 就听外头有人通报,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到。
索额图是来传话的:“皇太子已经将此事快马奏报皇上, 又去宁寿宫请了皇太后懿旨,安王暂且停灵,等皇上回京自有恩旨。”
得了,这样安排也算得体,何况康熙就要回京,大家可别瞎折腾了。裕亲王松了口气,等索额图一走,他马上带着弟弟和侄儿告辞了。
“富尔祜伦,你先回府罢,别让你额娘担心。”
福全先安排侄子,富尔祜伦也很听话,给叔伯二人行礼之后,就带人先走了。福全的目光这才看向常宁,恭亲王有点心虚,小心的陪着哥哥骑马回府。
“你可长点心!”兄弟俩并辔而行,福全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三哥是什么样的人?那是皇上,这些年如此多的风波,哪一样没被他趟过去,你想干什么?”
“你当然不着急。”常宁也不高兴了:“你是议政王,我呢?如今前头有二哥你,后头论宠爱还有富尔祜伦。我想干什么?我怕哪天侄子都成了议政王,我还屁差事都没有!”
哥俩弄了个不欢而散,之后数日,直到康熙回京,带着大阿哥和随行大臣驾临王府吊唁,裕王和恭王才一起出现在了公开场合。
胤禔尚未封爵,只是身着素服被康熙带在身边,和叔伯堂弟一起行礼。大阿哥看着康熙,皇帝看似哭的很伤心,满嘴“安王叔如何卓有劳绩”可就是不提安王系袭爵的事情。
马尔浑在旁边眼睛都要出火了,他早在康熙十六年就被岳乐请封为世子,可世子袭爵,也是需要皇帝有个准话的。比如当初纯王隆禧薨逝,康熙在纯王府临丧的时候,就马上宣布让富尔祜伦袭爵。
可轮到安王府,康熙就是拖着不说,哭完了岳乐,三十来岁的康熙就带着儿子和爱臣们回宫,至于谁来来袭爵……不好意思,皇上觉得,还是热孝过了再说罢。
“你不要多想。”康王杰书安慰马尔浑:“过了热孝下旨,也是全了你的孝心。再说,你是早早请封的世子,难道皇上还能换人不成。”
马尔浑叹口气,他倒不怕换人,他怕康熙找茬断了他家的爵位承袭。鸡蛋碰不过石头,亲王抗不过皇帝,最近阖府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罢。
南巡回宫,康熙还是照旧先慰问了满宫上下,尤其是皇太后处,孝子康熙进上了江南特产,又说鲥鱼好吃,有机会要带着母后吃鲥鱼去。
然后就是太子,被叫皇帝来关怀了他的学业和这次非正式监国的心得,特别是关于宗室那部分。
之后就是检查其他子侄们的功课。至于胤禔,作为已婚人士,被皇父给予了几天假期,所谓小别胜新婚,康熙深觉自己真是对儿子们太体贴了。
胤禔非常感激这份体贴,可他回到头所的时候,福晋不在家。大清早的,道琴跟着惠妃去给太后问安,然后就去了延禧宫,婆媳俩应该正说话呢。
“……”大阿哥突然玻璃心碎了一地,他梦想中的,出差回来,媳妇给一个爱的拥抱压根没发生。人家都没在家里等着他。不开心了,胤禔换了衣服,一脸郁郁的坐在椅子上。
全都给秦吉了使了个眼色:“劝劝呐。”
“这怎么劝?”秦吉了也很无奈,他都不知道他们家爷为了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屋里一片沉默,直到胤禔吩咐:“派人去延禧宫瞧瞧,额娘和福晋在不在,若是福晋还没回来,我就过去。”
全都松了口气,他刚要出去,就见陈嬷嬷进来了。
陈嬷嬷是来传话的:“阿哥爷,惠妃主子早传了话来,您今儿回来就好生歇着,也不必过去。惠妃主子带着福晋去皇贵妃那了,皇贵妃病的不好,太医们说怕是不成了。”
原来是这样啊,胤禔点点头,虽然还是不开心。弟弟们都被康熙叫过去检查功课,他今儿放假,估摸着季兰也带着格格们去皇贵妃那里了。
胤禔突然觉得住在宫里特别烦人,一点都不自在,他随意的找来了行事历和邸报,趴在炕上看了起来。这一看就差点到了中午,午膳之前,道琴终于回到了头所。
“阿哥回来了!”听说胤禔已经到了头所,道琴满脸笑容,对赵顽道:“你快去膳房,照我之前说的,要膳房预备阿哥喜欢的菜色。”赵顽自去了,秦吉了一直在门口迎候福晋。
他迎上来打千,然后低声道:“福晋,阿哥心情仿佛不好似的,奴才们也不敢问。”
“这样吗?”道琴微微皱眉,带着丫鬟太监进入头所,直接来到了胤禔的书房里。
胤禔还是那个姿势,躺在炕上百无聊赖。几个月没见,小福晋看见他满心都是欢喜,她轻手轻脚的过来,轻轻拍他:“阿哥?”
“哼!”胤禔气哼哼地翻了个身,反正就是非暴力不合作,就是不理人。
道琴就奇怪了,怎么回来这么不高兴呢?在外面受气了、挨骂了,有人说什么让他吃心了?小福晋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很坏的场景,难道真的受气了,汗阿玛又没向着他?
“阿哥到底怎么了?”道琴有些着急了:“哪里不痛快告诉我呀,你这样多让人担心!是在外头心情不好?谁招惹你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问出来,胤禔的心情却好了一点。他这会才觉得,方才自己真是矫情……不能和小福晋说实话,说“我想你了,发现你不在才不开心?”
不行,这也太丢人了。大阿哥懒洋洋的爬起来,靠在福晋身上,脑袋搁在人家肩膀上:“我没有怎么样,就是突然心情不好,听说额娘带着你去皇贵妃那了?”
他这么一说,反倒让福晋更误会了,道琴搂着丈夫,心里愈发肯定这必是在外头受了欺负,不让自己担心所以才不说实话的。道琴满心爱恋,语气轻松带着笑意,为了帮胤禔宽心。
她非常贴心的也跟着转移了话题,说道:“是呀,额娘带着我去了皇贵妃那里,我估摸着,这两天汗阿玛也会让皇子们都过去的。”
“她真不成了?”
“嗯。”道琴叹口气:“瘦成了一把骨头,前头我还和大姐姐奉太后祖母过去,太后看见皇贵妃这样还哭了,说怎么就这样了呢。”
“小格格和老六去了之后,她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胤禔也觉得实在有点惨,坐了起来,让福晋靠在自己怀里:“在这宫里过日子,千万别苛待自己,按着自己的份例,该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
“心要宽些,否则时间一长,会憋出病来的。”
又开始安慰自己了,道琴这几个月真的很想念胤禔,身边突然就剩自己,别提多不自在了。她伸手摸摸胤禔的辫子,笑道:“心情好了?咱们用午膳去好不好,我早就让膳房预备了你爱吃的。”
“走!”
小夫妻高高兴兴的吃饭,老夫老妻却愁云惨淡,康熙离了宁寿宫就跑来了承乾宫,为了探望生病的皇贵妃。
坐在表妹病榻边上,看着她一脸病容,康熙觉着自己心中冰凉。皇贵妃佟佳氏已经睡着了,他就低头看起了自己的手相,难道真的是自己命太硬,克妻?
不管是先头的仁孝皇后、孝昭皇后,还是现在的表妹,康熙都是实实在在想和她们好好过日子的。绝对没有想过“怎么这么烦人”这种念头,怎么三个都没留住呢?
康熙之前还想让两个舅舅佟国纲、佟国维去和俄罗斯人谈判,长久的扯皮之后,清国这边因为军事上的些微优势,逼迫俄罗斯人让步。双方决定,今年在尼布楚开始谈判。
可看着表妹的病势汹汹,康熙改了主意,就让大舅舅佟国纲去罢,还有礼部侍郎阿拉木也去,索额图和成德也跟着一起。小舅佟国维暂且留下,万一表妹有个什么不好,家里人总得齐全些。
康熙揉着太阳穴,忍不住又问了自己一次,我真的克妻吗?还是说,我表妹应该做皇后,我没有封她,所以才病的这么重。
医学手段不管用的时候,人很自然的就开始想要求助于一些特殊办法,比如冲喜什么的。可还没等康熙下定决心—他怕万一真的再克皇后怎么办,九阿哥和十阿哥一起病了。
这俩孩子总在一起玩,还有老八,前两个已经病了,八阿哥胤禩也被抓着让太医好生检查一番。因为担心是什么小儿传染病,或者是痘症。
所幸并不是出花,康熙松了一口气,十阿哥的病也很快好转,可九阿哥胤禟却高烧不退、迟迟无法转醒。
不止宜妃哭的晕头转向,就是胤祺也唉声叹气,他们同母的十一阿哥胤禌才四岁,如今被看的死紧,不让他乱跑。
弟弟生病了,可胤祺还得读书,下午演武的时候,他就有点魂不守舍。胤祺也不小了,宫中的事情多少也听说了不少,大哥胤禔前头还有四个哥哥没留住,后来也有阿哥陆续夭折。
过去这些事听着像故事,如今轮到自己,胤祺才觉得,这一串夭折的孩子,多让人难过啊。
“犯愁九弟呢?”
胤祺今天发挥失常,三箭之中的两箭射偏了,还有一箭干脆直射到了胤禔的靶子上。大阿哥一看就知道他走神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为了胤禟。
“太医院说没法子,只能等他自己醒过来,灌药都没用……”胤祺强打精神,苦笑道:“不瞒大哥说,平时我总觉得老九烦人,被额娘宠的脾气大,性子不好。可如今他一病,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