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位名作家——富茶礼
时间:2020-08-19 09:52:08

  沈宴秋走出屋门,姜九黎正站在晨雾里,背后是影绰的竹林,一身白衣飘飘渺渺,勾出颀长挺阔的身形,气质出尘。
  因为是便装出行,他身上也没有象征身份的金冠、黄袍,一头乌发只用白色发带闲散束着,鬓边垂下两缕,慵懒雅致。
  沈宴秋看得有些出神,姜九黎则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身看她,脸上神情没什么起伏,平静道:“走吧,马车已经在殿外等着了。”
  说着迈开步子,也没等她的意思,自顾朝外踱去。
  沈宴秋蹙了蹙眉,总觉得哪处变的怪怪的,拎着裙摆小跑跟上:“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姜九黎淡淡:“到了就知道了。”
  沈宴秋鼓鼓腮帮子,气闷地“噢”了一声。
  马车在清晨的道上缓缓踏着,伴着两道街铺开工的吆喝,莫名让人感到一阵舒心安稳。
  沈宴秋早膳没用,在车厢里小口吃着点心。看姜九黎一直寡言不语的样子,以为他心情不好,胡思乱想半天,还是试探着小心翼翼道:“你这两日都出去干嘛啦。”
  姜九黎视线从书卷上抬起,直勾勾地望向她。也不开口说话,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人摄进去似的。
  沈宴秋被他盯得心脏发麻,扔掉手里的点心,举手投降:“行了行了,不问你就是了,政事机密对吧,我懂的。”
  姜九黎默然,唇角微不可见地抿了抿,眸色复杂晦暗。
  沈宴秋抬手扇了扇风,只觉得马车里气氛尴尬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索性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目光对上熟悉的街道,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打算带我回沈府?”
  难怪吩咐心儿特意让她换上白衣。
  姜九黎低低应道:“嗯。”
  沈宴秋负气甩下车帘,抱着胳膊背过身去,冷声道:“要回你回,我已经决定了不再踏入沈府半步。”
  “今天是老太太头七,既然要与过去断开,总该做个告别。”
  沈宴秋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贝齿抵着下唇,就是做不到应声答允。
  姜九黎看着她矛盾的侧影,沉声叹了叹,拿过一旁隔板上的小册子,道:“本殿已让户部将你的户籍从沈府牵了出来,过两日皇兄会颁下封你为郡主的圣旨,明面上赐的宅邸便是你的秋府,往后你进进出出再也无需掩人耳目。”
  “本殿并非逼你做你不愿的事情,你在那个地方住了那么多年,即便只有怨恨,也该好好正视,这样才能彻底放下过去,过好以后的日子。”
  沈宴秋指尖在掌心攒动了一下,有些没想到他已经替她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心中乱的无以复加。
  半晌,马车停了下来,傅朝在外头提醒示意:“殿下,沈府到了。”
  姜九黎没吱声,只是凝着她,等她决定。
  又不知过去多久,姜九黎无奈退步:“罢了,回宫吧。”
  “等等。”沈宴秋拦住他掀帘子叫傅朝的动作,低低道,“我,我还是想进去看看,但你,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
  姜九黎沉沉应声:“好。”
  沈府的牌匾上镶了厚重的白布,门前挂着两只白灯笼,里里外外透着清凄萧惨感。
  沈宴秋脚步有些瑟缩,侧眸看了看站在她身侧的姜九黎,这才鼓起勇气迈了进去。
  灵堂里,沈南卿一身素缟,正跪在灵位前守灵。听到外头丫鬟唤“二小姐”的声音,起身时还眩了眩,迎到外头,先冲姜九黎行了个礼,这才牵过沈宴秋的手,欣喜道:“二妹你回来了,我这就去叫爹。”
  沈宴秋打断她的话梢:“不用了,我给祖母上柱香就走。”
  沈南卿怅惘,但还是引她走入灵堂,为她点燃三支香,递给她。
  沈宴秋看着灵位,无甚表情。
  死亡确实可以在很多时候抵消一些事情,那些恨啊怨啊,在没了宿体之后,也彻底瓦解。
  她不会再对沈家人施以报复,但也愿来世,不再成为沈家人。
  ……
  沈宴秋上完香,又带姜九黎去了另一个地方,因为常年无人打扫,碧落苑早已荒草丛生,爬满蜘蛛网。
  “这是我母亲生前住的地方。”沈宴秋对姜九黎解释。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原身沈宴秋的母亲。
  自她附体后,便再没来过这个地方。
  不过既然要离开,也该替原身郑重做个告别。
  沈宴秋这么想着,跪身冲正门的方向恭敬跪了三跪。
  最后一下,额头贴在手背停留了许久,方释然直起身来。
 
 
第117章 
  沈宴秋从沈府回来后, 浑身轻松,她总算如自己所愿那般,与沈府斩断了一切联系, 成为无所羁绊的人。或许接下来只需等姜九黎抓获辛小芝,她便可以安全无虞地离开皇宫, 去江南租块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心情多云转晴的沈宴秋回到凝辉殿偏殿后,让心儿拿来笔墨,翻出以前签过的大大小小书契, 按照那些格式,立了个财产说明书,并非常郑重地在落款签字的地方按了指印。
  她想, 等她去了江南, 一定有很多物件没办法随身携带走,她又不愿贬值变卖,索性将那些不动产以及古董花瓶之类不易携带的东西全权赠给姜九黎,协议从她离开临安城起生效,作为她对他这些日子带给她万般动容的回报。
  沈宴秋等墨印晾干, 上下打量了番,满意地点点头, 将纸折叠好,置进一枚锦盒里,便让心儿帮忙放到内室的书架上。
  将一切安排妥当的沈宴秋站起身,痛快地伸了个懒腰, 感到卸下心头重负的同时,又有一丝怅惘。
  说来这半年发生的事,比她过去几年经历的还要多, 其间认识了兰心会里一众呵护她的可爱姐姐们,还有姜九黎、怀信、二爷……
  倘若真到了离开那天,她估计会办一场盛大的离别宴,作为纪念。
  不过按姜九黎这个人的性子,应该不会到场吧。
  沈宴秋胡思乱想片刻,觉得自己担心地过于长远,失笑着摇摇脑袋,将杂乱的思绪扔开,转而整理起案头的手稿来。
  从前段老板曾说过她写的话本不够写实、接地气,难以走近寻常百姓的心里。上本《谁是真千金》已经在这方面有所尝试和改变,但并非尽善尽美。
  这次她打算以司徒芊芊和司徒将军的爱恨情仇作为原型,扒掉玛丽苏的外壳,将人生百态的真实面貌展现出来。毕竟生活中总会出现一些变故,你不期望发生,但它却如实存在着。她希望通过自己的文字,可以让那些遭遇不幸的人,也能拥有向阳生长、重新来过的决心与毅力。
  因为前阵子从姜九黎书房借来不少军书查阅,她对朝廷军队的编制也有了大概了解。
  前期的资料搜寻以及人设大纲的设定都完成了,就差接下来动笔的契机。
  今日莫名觉得时候差不多到了,所以没给自己懒怠的机会,从底下的矮柜抽屉里抽出一大摞宣纸,便端坐回桌案前,提笔写作。
  一天下来沈宴秋都没再出过屋门,平日里习惯了在姜九黎的书房里办公,突然回了自己的屋里,还有些小不适应。
  不过暗夜十八骑的人今天没来,这就代表着姜九黎和她一起从沈府回来后,并没有离开凝辉殿。这么想着,看看桌案前系着的铃铛,心性又平稳许多。总算抛开杂念,全心投入。
  ————
  沈宴秋洋洋洒洒写了八千余字,过了子时才上床睡觉。
  然而次日清晨,尚在睡梦中,便被人活生生给晃醒了。
  “秋秋姐姐,快起床啦!再不起来我们学课就要迟到啦!”
  沈宴秋迷蒙地眯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勉强看清了爬到自己床褥上的两个小萝卜头。
  早间未开嗓的声音有些哑,大脑仍处宕机状态地缓慢出声道:“小白,小水,你们怎么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进宫住了六七天,见到两个奶娃娃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姜水拽着她的胳膊,吃力地把人从被褥里拉起来:“秋秋姐姐,你忘了你还要跟我们一起去上书房学课啦?这都辰时了,咱时间得抓紧点,要不然迟到,皇叔凶起来可恐怖了!”
  沈宴秋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这事不是早翻篇了吗,姜九黎提都不曾与她提起,怎么今儿个又突然告诉她要去上课了?
  沈宴秋抓抓头发:“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这都过去那么多天了,你们皇叔应该只是做做样子,没打算真让我去上书房来着。”
  姜白趴在床尾:“皇叔那时候是说,秋秋姐姐心情不好,让你先多休息几日,所以一直还是让孤和皇姐住在师傅那儿。不过太师院的人昨晚告诉我们,皇叔已经销了上书房的假,那意思自然是秋秋姐姐也要同孤和皇姐一块儿去上书房学课啦!”
  强烈的抗拒心理让沈宴秋自我催眠式地选择不相信,于是又倒头躺了回去,奈何姜白和姜水拖着拽着,小奶嗓嚷嚷得厉害,实在无法,这才起了床。
  沈宴秋是打心底里不愿去那什么上书房的,她一个奔二年纪的人,混在一群十岁上下的孩童中间,还要时隔n年之久的坐到课桌板凳前,想想就觉得画面滑稽无比。所以想着拖延一下时间,让姜白和姜水自行放弃离开。
  挑三拣四地在衣橱前选了件半□□裳,又磨磨蹭蹭地让心儿给她梳理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女发髻。在两个小奶娃屁股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复不紧不慢地让莲巧端来早膳,细细品用。
  姜白心里急,但有苦说不出。要知道皇姐课业好,没那么害怕皇叔,但他平日里最怯皇叔的随堂抽背了,倘若迟到,一定会被牢牢盯上眼,让一个晨间的课,都变成他的个人背书秀。
  姜水担心的则截然不同,她感觉秋秋姐姐好像没那么想去上书房,但她还盼着秋秋姐姐早日成为她的皇婶婶,以皇叔的博学多识,秋秋姐姐只要见识到皇叔神采奕奕地站在授桌台前讲课教学的样子,日头久了,定会动心沦陷。
  适时,在外头望风的侍女青柳进来报告:“公主,摄政王殿下去上书房的轿辇已经出发了。”
  姜白听言第一个慌了,青葱似的小胖手扯扯沈宴秋的衣袖:“秋秋姐姐,咱们也赶快动身吧。”
  沈宴秋心知拖延战术有效,面露痛心神色,一副历经艰难抉择的样子:“啊,可我没吃饱的话会听不进去课……要不然你们先去吧,不必等我了。倘若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被姜九黎惩罚,我会过意不去的。”
  说着生怕自己逃课意图太明显,没啥可信度地补上一句:“放心吧,我一会儿吃完,就马上赶过去。”
  姜白有些被说动,转头看看皇姐,想跟她商量看看是不是先行一步。
  姜水却是义正言辞地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皇叔那么凶,秋秋姐姐要是一个人迟到的话,一定会被欺负惨的。秋秋姐姐待我们那么好,我们自然要与她共进退,不能丢下她一人不管。”
  姜白动摇,末了坚定地攥紧了拳头:“嗯!”
  明明应该很感动,却莫名感到几分苦涩的沈宴秋:“……”
  将勺子往碗里一扔,自暴自弃地站起身:“罢了,我吃饱了,走吧。”
  姜水不着痕迹地掩嘴偷笑了一下,招呼侍女青柳道:“青柳,快让人把轿辇抬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殿门,本以为会被早一步出发的姜九黎甩到没影,却意外发现他的轿辇就候在前方不远处。
  等他们出发了,后者的轿辇方徐徐向前继续挪动。
  沈宴秋心中微动,凝了两眼,这才撇开眼望向别处,唇角却是不可抑制地向上扬起。
  什么啊,这人是吃准了她会跟来的吧……
  不来叫她,却又别扭地等在外面。
  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保护她的方针。
  最后沈宴秋几人和姜九黎几乎前后脚的功夫走进上书房。
  其他皇子皇嗣们早已在各自的桌案前正襟危坐好,神色恭敬严肃。
  沈宴秋恍惚有种回到高三阶段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惧感。连动作都畏手畏脚了不少,暗自四顾了一圈,正打算问姜水哪个是她的位置,就听姜九黎在授桌台前冷不丁地懒倦出声道:“老规矩,迟到的人到外头罚站,一炷香后再进来。”
  沈宴秋表情有一瞬的碎裂,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姜九黎:“你认真的?”
  晚了几秒而已,没必要这样吧。
  姜九黎挑挑眉,回视向她:“本殿看起来像在说笑?”
  沈宴秋:“……”
  姜白拉拉她的小指头,小声弱弱道:“秋秋姐姐,咱们出去吧。”
  跟皇叔讨价还价,只会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
  沈宴秋看小太子面团似的白玉脸上,明明蔫的要死,却还强颜欢笑的样子,有些愧疚,咬咬下唇,决定给人争取一番道:“是我害小水、小白迟到的,要罚站的话,就让我一人去罚站吧。”
  姜九黎意外地好说话,颔首应允道:“嗯,那你去外头站满三炷香再进来。”
  沈宴秋表情崩得更厉害了。她是想帮人领罚来着,但这家伙直接给她叠加三倍的罚量,未免也太不客气了点,她决定把早上的那点感动全部收回!
  瘪瘪嘴,咬声道了句“三炷香就三炷香”,安抚地拍拍姜水和姜白的脑袋,便往外走。
  姜九黎没看她,翻了两下桌案上的书,吩嘱其余人翻到附页。
  半途想到什么,又将书放到一边,往门外走了几步。
  他食指中指稍稍并拢,在门框上叩了两下,对长廊上已然走出一段距离的沈宴秋道:“过来,就站这儿,别去太远的地方。”
  正打算找个地方偷懒的沈宴秋脚步顿了顿,沉默地抚抚额角,认栽地往回走。
  姜九黎看她一副安分不下来的样子,转而对屋檐上听候调遣的傅朝道:“傅朝,过来守着姑娘。”
  话毕又觉得有些关心过头的嫌疑,于是补充了一句:“帮姑娘计着时间。”
  傅朝躬身落地:“是。”
  沈宴秋听着脑仁一抽一抽的疼,这人现在不仅不准她偷懒摸鱼,还怕她划水少站时间,连计时都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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