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位名作家——富茶礼
时间:2020-08-19 09:52:08

  沈宴秋说不上此刻在胸中泛滥汹涌的是不是后怕,只觉得手脚无力有些站不稳。
  闭眼良久,定下心神,注意到银镖的圈环上挂的白花花纸片,抬手自己按住伤口上的手帕,道:“莲巧,那上头好像有信,你去拿下来给我瞧瞧。”
  莲巧遵声道:“是。”
  非常大气蓬勃的字体,乍看之下,与姜九黎的字迹颇有几分相似。
  沈宴秋一目十行地将纸上的内容扫了扫,在落款的“辛小芝”三个字上多停留了几秒,不动声色地将纸捏紧,攥进掌心。
  沈宴秋站在原地拄了好一会儿,眸色暗沉沉的,晦深莫测,以至于莲巧怯的都有些不敢与她说话。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心儿慌乱无措的声音:“奴婢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奴婢出来时,只注意到小姐脸上全部都是血……”
  紧接着是一大群人推开门走进的声音。
  沈宴秋就站在外室通向里屋的过道处,左手侧十米远的柱子上还残留着飞镖拔下的裂痕,而她的右手侧——
  姜九黎万年岿然不动的神色出现少许裂痕,看上去气息微喘的样子,许是赶来的仓促匆忙,衣袍和发冠也有些凌乱,一双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倘若不是白日里的那番对话,她又要误以为她对他有哪里不一样。
  摄政王,摄政王,以天下为己任,不近儿女私情。只因认为她被秦人以及辛小芝记恨是他的过错,便这般违心地保护她,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牺牲巨大,弄得她都有点同情了。
  沈宴秋淡淡垂眼,避开他的眼睛,从容走到外室的桌案前坐下,对若雨道:“若雨,麻烦你帮我包扎下伤口了。”
  若雨感受到殿下与姑娘之间的微妙气氛,没敢多言,拎着药包上前,先替沈宴秋把脸上的手帕拿了下来。
  伤口大约有半厘米深,再往里一点,便能见到骨头了。
  一条手帕血淋淋的,糊的她右半张脸皆是血痕。
  心儿和婆婆看到后都抽气了一声,眼眶瞬间红通通的,小声啜泣着,说不出的心疼。
  若雨查看了番,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下毒,我先替姑娘清洗一下伤口,可能会有点疼,您忍着点。”
  “等等。”沈宴秋抬手挡了挡,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未免过于任性,于是不自然地加了一句,“心儿,替我拿颗止痛药来。”
  她光看到若雨拿出来的酒精,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指尖泛白,掐掐胳膊肉才稍让大脑冷静下来。她自认没那个忍耐力扛住这种程度的疼痛,与其在某人面前丢脸失了面子,还不如用药物缓解辅助,好让自己别那么难堪。
  若雨哑然,但也表示理解,暂时用干净纱布把她伤口按压着,等她服下药,药效发挥,这才开始清洗。
  即便吃了止痛药,沈宴秋依然能清晰感受到酒精触到肌肤时的刺麻感。
  贝齿紧紧抵在下唇,几欲要咬出一条血痕来,却从头到尾没发出一声哼来。
  等脸盆里的血水换去两盆,沈宴秋大汗淋漓地连衣襟都湿了大半。
  若雨替她抹上膏药,用纱布包好伤处,道:“这些天尽量避免碰水,我会每晚过来给您换次药,等伤口愈合些了,便无需换的那么频繁。不过姑娘得做好心理准备……伤口太深,无论用药多好,最后还是可能留一点疤。”
  沈宴秋点点头:“好,我记下了,辛苦你了。”
  若雨都做好姑娘难以接受的准备了,谁知她表现的那么平静,一时间弄得他心里不上不下,也不知道是该佩服她的豁达还是替她感到难过。
  将药包收拾好,若雨便没什么自己事了。奈何自家殿下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弄得他都不好意思提出先行退下。
  还是沈宴秋道:“心儿,帮我送下客。”
  其中的“客”同样包括了姜九黎,不过他站那儿不动不表态,也自然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将若雨、傅朝几人“请”出屋子,心儿和莲巧她们也极有眼力见的自行退了出去,将空间腾给屋里的两人。
  沈宴秋倒也没发表什么异议,她正好还有些话想问问姜九黎。
  “你前两天见过薄易,有没有察觉他是否受了伤。”
  她道。
  姜九黎愣了愣,一时间没想到她受伤后开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沈宴秋见他不答,继续道:“辛小芝说,薄易追杀了她好几天。若雨提过,辛小芝武艺和毒术都很高强……”
  姜九黎莫名觉得喉间有些发涩,缓了缓才道:“没。前些天薄易进宫找本殿说的便是此事,他在城外庙林把辛小芝打到重伤,但最后还是不慎让她留着口气逃了出去。本殿以为……她至少还会需要一些日子调养,不会那么贸然进宫伤你……抱歉。”
  沈宴秋听到薄易没有受伤,胸口的悬石彻底落了下来,道:“她只是给我传个信,并没有想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必感到愧疚。”
  “对了。”她想到什么,又道,“辛小芝给我的信中说她回秦国去了,既然她离开,定然没有再伤我的机会,你也无需一直护着我,我想,过些日子我就可以出宫了。”
  她没提,辛小芝信里还说——
  她要她日日夜夜睡不了安稳觉,在她意想不到的日子里回来,取下她的性命。
  姜九黎听言脊背一下子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凝噎好半晌方出声道:“她写了什么给你,可以给本殿看看吗。”
  嗓音沙哑的有些不像话,带着几分粗粝。
  沈宴秋攥在掌心的信纸紧了紧,继而若无其事地轻笑了下,道:“没什么好看的。其实我待不待在宫里,对于她伤不伤我意义并不大。你看,只要她有心,无论是在沈府,还是在这里,她总是有办法靠近我。你也不必再把保护我当做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像我这样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在乱世里是死是活往往都是听天由命,怪不了任何人。”
  她说着故作轻松地站起身,冲他真诚地笑了笑:“过几日我就会离开皇宫,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姜九黎无声看她,就在彼此以为对方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道:“让你进宫到上书房学课是皇兄的旨意,倘若你要离开,便自己亲自与他说吧。”
  说完这句,便不给她任何回绝的机会,自顾拂袖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再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明明事到如今,继续留着她没有任何意义。
  口口声声地说要护她,却也上心不过如此。
  而薄易呢,告假五天仅是为了替她清除后患,换她一世无忧。
  比起真情,他输薄易一筹。
  …………
  姜九黎离开后,屋门啪的发出一声轻响,其间卷入几缕寒凉的晚风,在人脖颈间激起细小寒颤。
  沈宴秋对着两扇紧阖的屋门看了许久,再也忍不住眼底的酸意,想抬手擦擦眼睛,但眼睛被纱布包的肿肿的,碰两下都很艰难。
  沈宴秋吸吸鼻子,难过地扯开嘴角笑了笑。
  第二次喜欢人,好像还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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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次日, 沈宴秋试着去找芸贵妃,希望她能帮她把出宫的事跟皇帝提一提。
  到了贵妃殿,沈宴秋夜里遇刺的消息多少传出去了点, 芸贵妃先是嘘寒问暖一阵,又搜罗了许多滋补养身的药品给她, 最后道:“圣上去城外的长宁观学经礼佛去了,可能需要个把月才回来。”
  她哪敢说,圣上是昨儿个夜里才突然被九黎扔到城外去的。
  沈宴秋愣了愣,道:“那, 能不能麻烦芸姐姐代庖批允我出宫。”
  芸贵妃虽然不知道两个小年轻具体闹了什么矛盾,但昨晚九黎寡默消沉的样子都被她看在眼里,即便是私心, 也想帮他留下人。于是做出为难的样子, 歉意道:“抱歉啊宴秋,圣上的旨意不是后宫妃子能左右的……你现在受着伤,就这么出宫我也不放心,不如再住一阵子,等圣上回来了, 我再替你言说。”
  沈宴秋不好继续强人所难,只得应下声来, 将事情暂时往后拖一拖。
  ……
  沈宴秋的伤势其实恢复的并不好,不知道是早晚洗漱有水浸到还是其他的什么关系,总之伤口有溃烂发炎的趋势,最后右半边脸肿的跟个包子似的, 又有厚重的纱布裹着,妥妥像个独眼龙。
  不过因为某人说过“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特权比太子殿下还大”这样伤人的话,她想着自己只要留在宫里一日, 就该履行在宫中的义务,是以每天早上都风雨不动地按时出现在上书房。
  就是可怜上书房里的其他小殿下,每天都要被她“日新月异”的脸吓一遍。
  不过可能是她的身残志坚打动了大家,上书房的学习氛围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涨,几个皇子更是热心积极地帮她做课上的摘录,让她学得稍微省力轻松些。
  姜白和姜水则更不用提,每天看到她的脸,都要眼泪汪汪地哭一小会儿,但凡课余休息时间,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小到研磨倒水,都要替她一一效劳。
  第三日。晚。
  姜水捧着厚厚一摞宣纸,推开皇叔书房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来到桌案边,整个人贴着桌沿一角站着,也没有直接言明此行意图,小表情纠结,显得几分忸怩吞吐的样子。
  姜九黎眉眼清冷如练,自顾换了本折子继续翻看,不太在意,随口道:“找本殿什么事。”
  姜水慢吞吞地把手上的宣纸呈了过去,道:“这是秋秋姐姐让我拿来给您的。”
  姜九黎眼皮微不可见地轻跳了一下,现下只要听到那个名字,心池就会不受控制地被搅乱成一片泥泞滩涂,叫他寸步难行。
  拿着奏折的手缓滞地动了动,将奏折放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宣纸看了看。
  是《通鉴》开篇第一章 的内容。
  姜九黎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这些天,上书房的学子已经陆陆续续将小考丙等所需罚抄的内容交给了他,他没想过真的要她抄,也想当然地认为,按她娇气又骄纵的性子,受伤后定是不会委屈自己再做这些,从而忽略了他的那些话也会被她记在心上。
  不过是在秋府同住过一些日子,便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最了解她。
  如今她在最后截止期限前,将这十遍尽数抄完交了过来。
  她头一次那么听他的话,但他却开始有些后悔,她好像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了。
  最可笑的是,他见她这些天总是气色不好,还当她是伤口疼得难受,夜里睡不着,叮嘱若雨为她多开几副安神药。
  谁想,真正让她不能安心的人,一直都是他……
  姜水站在一旁,带着点怯的望着自家皇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叔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
  她这趟过来分明是想埋怨几句皇叔对秋秋姐姐太严苛了,现下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姜水捏捏小指头,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好半晌方软糯着声问道:“皇叔,你,到底喜不喜欢秋秋姐姐啊……”
  姜九黎没马上回答,他把手上的那张宣纸放回剩下那摞上面,掖着纸沿整了整,道:“有些事情不是喜不喜欢那么简单。”
  姜水听得似懂非懂,不开心地小声嘀咕道:“你之前明明对秋秋姐姐很好的,她现在受伤了,你不仅不去看她、在上书房里也不与她说话,还叫她抄那么多东西,一点都不肯变通……为什么大人可以变脸变得那么快,我都要讨厌大人了。”
  姜九黎眼底闪过一丝黯淡,晦涩缓慢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姜水见他明知故问,有意想让皇叔心里也不好受一些,夸大道,“您白日在上书房里又不是看不到,秋秋姐姐眼睛肿得跟个馒头似的,夜里还要熬那么晚抄《通鉴》和《史论》。她好端端的一个临安城里富可敌国的巨先生,平日里半点重活都碰不得,就因为您,现在活生生要遭受那么多罪,人都瘦了一圈。早知如此,当初父皇让秋秋姐姐进宫,我就拦着了。”
  姜水噼里啪啦地说完一大堆,没等皇叔凶她,就先自己开始心虚起来了。
  局促地轻咳一声,装出大人模样的冲人点点食指,壮着胆子道:“反正您最近表现得太不近人情了,您自己好好反省反省,我先走了!”
  姜九黎没拦着,在桌案前端坐许久,突然拉开左手侧的柜子,拿出一张半折叠着的信纸出来。
  信纸放了不少时日,看上去有些老旧,边缘微微泛黄。
  姜九黎慢慢打开,螃蟹似的字体映入眼帘。
  “这位叔叔,这都大启七四年了,民风开化,百姓和乐,文化事业蓬勃发展……”
  无论第几次去看,总是忍不住扯开嘴角轻笑一下。
  还记得当时十一义正言辞地拿着这封信跑来跟他诉不平,他虽觉得写信人颇有思想见地,但还是故作姿态地板着张脸将十一批了一顿。那时的他哪里能想到,他最后会与她产生这样的维系与牵扯。
  姜九黎读得很慢,像是要把一字一句记到心里。
  过了须臾,发现什么,嘴角清浅的弧度又加深不少。
  对照起今日交来的罚抄,她到上书房呆了那么些日子,字写的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丑的别具一格,丑的充满态度。
  但看久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
  姜水走出书房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路过半敞的窗户,看到皇叔从抽屉里拿出张信纸,秉着好奇心,便驻足多看了会儿。
  也不知信上写的什么内容,好些天没有过表情起伏的皇叔突然笑了。
  但这笑,莫名让她感到几分伤感,还有些沉重。
  姜水摇摇脑袋,只觉得越发搞不懂皇叔,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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