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振皱着眉头说:“也许有什么你们不知道的漏洞?”
就这样,一期一振就被狐之助赶进静室里,继续思考了。
“铃音,时之政府已经来了。”
跑得最快的博多藤四郎通风报信。
足有半分钟,铃音都没有说话, 她只是倚靠在山姥切国广的身旁,宛如生活在风和日丽里的小雏鸟, 第一次看见暴风雨般茫然无措。
片刻后, 三日月宗近站出来:“让时之政府久等了也不好,不如我先去请他们进……”
“不, 我去。”
三日月宗近眨眨眼睛, 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只是他, 很多付丧神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就连天天喝酒不管事的不动行光,都惊讶到放下了酒壶。
铃音重复了一遍,非常坚定:“我去。”
时之政府的两位工作人员对铃音非常客气,或者说,明眼人都不会相信宫本优花的指责,然而,既然宫本优花提出了这种指证,在她真正离开时之政府之前,时之政府都会慎重对待的:“铃音小姐也不用太过担忧,只要您是清白的,我们时之政府也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那就非常感谢您劳心费力了。”铃音非常温柔地微笑。
不管怎么说,能让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多一点印象分,都是好的。
“那么江雪左文字……”
“没关系的,江雪他会配合你们的工作的。”铃音对应得恰到好处,她不动声色地往工作人员身后瞥了一眼。她家的狐之助正在疯狂地往拜访的另一位狐之助口袋里塞油豆腐,对方看起来已经完全败在油豆腐的攻击之下了。
真没想到,关键时刻,最靠谱的竟然是狐之助。
“感谢审神者的支持。”
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很满意,他们已经做好了被审神者恶劣对待的准备。没想到这个籍籍无名的本丸里,竟然有这么一位温柔善良还长得美丽动人的审神者,稍微年轻点的那个时之政府的小伙子,都有点挪不开步子了。
“走啦。”年长的工作人员提醒说。
他们拉上头顶的兜帽,压着江雪左文字从本丸的大门离开,铃音注视着三个人的背影,一时之间,竟然僵在原地,许久不动。
……
……
“刀名?”
“刀派?”
“被审神者捞起来已经有几年了?”
“你见过宫本优花吗?”
“……”
“……”
来来回回被上百个问题轰炸后的江雪左文字神色平和,回答滴水不漏,偶尔透露出一点江雪左文字特有的厌世情绪。审问官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不过,他翻阅过那些根本没有任何疏漏的档案后,就消除了对江雪左文字的怀疑。
也对,再怎么憎恨审神者,也没发生过叛变的先例。
这样想着,审问官再度看了一眼江雪左文字,这位刀剑付丧神周身的灵力平和灵动,和宫本优花的那些多多少少都有些被污染的付丧神完全不一样。没错,审讯官想——
是宫本优花已经疯了。
事实上,时之政府很多人也秉持着同样的看法:在身躯已经半妖魔化的情况下,宫本优花的心智也遭受了巨大的折磨。如果她能保持心态和平,尚且还能抑制住这种魔化,但很明显,宫本优花根本就是在放纵恶意。
然而他们却在保护这样的人。
唉——
审讯官在结论栏里,写下“无任何问题”的结论,并盖上了公章。然后,按照既定的程序,审讯官抬起头:“你还有任何疑问吗?无论什么疑问都可以提出来?”
“现在案件调查到什么情况了?”江雪左文字问。
中规中矩的提问。
这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绝密事项。审讯官点了根烟,吞云吐雾地说:“一期一振绝对有同党。”他说这句话时,职业习惯地观察江雪左文字的表情,仍然没什么收获,“我们发现了他同党破坏监狱设施的痕迹。但目前,我们对这位同党一无所知。”
宫本优花的刀剑们绝大部分已经被销毁了。
小部分也关押在监狱深处,绝对不会有机会协助一期一振入狱。
这令那位同党的身份,越发扑朔迷离了。
审讯官将烟头暗灭:“你有什么怀疑的对象吗?”
江雪左文字还真的认认真真地思索了可能的人选,和铃音其乐融融大家庭的本丸不同,优花本丸的风气相当冷漠,谁都交情不深,一期一振的性格也相当孤僻,不曾看见他和谁关系亲近。
审讯官也没指望能从江雪左文字这里得到答案,自然也谈不上失望,他将审讯记录装订归档,同时告知江雪左文字:“全部程序走完大概还要两天,之后,你就可以返回自家本丸了。一楼有食堂,也会有专人安排你这两天居住的地方,条件艰苦也是在所难免的,还请体谅我们的工作。”
这个没问题。
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场波折,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在离开审讯室时,江雪左文字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你们认为,暗堕的一期一振会去哪里?”因为狐之助异常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江雪左文字自然放在了心上。
“杀死宫本优花的这个大方向,是不会有错的。”
审讯官背对着江雪左文字回答:“至于具体措施,自然就是借用时间传送,穿越到宫本优花还不是审神者,没有得到时之政府内置保护措施的时间段,杀死她。”
江雪左文字微微一愣——
竟然已经调查到这种程度了?
不,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即便是江雪左文字,也感到异常震惊:“宫本优花现世的身份泄露了?”
隐瞒现世身份,这几乎是审神者最重要的保护之一了。
即便是傻白甜如铃音,也从来对现世的事情闭口不提。当然,以江雪左文字对铃音的了解,更有可能是这位少女在本丸过的乐不思蜀,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现世还有个身份了。
“一期一振袭击了档案室,卷走了宫本优花的资料。”审讯官头也不回地说。
档案室吗?
不知道是不是铃音抄档案抄得惊天动地的缘故,江雪左文字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个关键词。他表面上什么情绪也没显露出来,沿着楼梯,一路往下走,假装自己是不够熟悉道路而路过了档案室附近。
档案室门口,人来人往。
江雪左文字不动声色地走进了档案室,视线所及之处,全部都是被强大咒术保护起来的档案柜。江雪左文字沿着人流往前走,他态度太过自然,有人问起,也只是说,他要去办事。
不知道是不是江雪左文字从不搞事、淡然如佛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了,一路上竟然没有什么人怀疑他。
换做鹤丸国永,恐怕就没这么顺利了。
很快,江雪左文字就到了目的地,那个档案柜几乎被拦腰斩断,上面的保护咒术全部被破坏,文件散落一地,其中,记载着审神者现世身份和真名的文档已经被罪魁祸首带走了。
工作人员们有些在修复咒文,有些在收集残留的黑色灵力。出乎江雪左文字的预料,宫本优花也在现场,这似乎是她这些天以来,首次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歇斯底里,就连堕化而产生的十几只眼珠子,都平和地微微闭着。
奇怪。
宫本优花好像一点也不担忧。
似乎意识到了身后来客(而且现在宫本优花背后还真的长了眼睛),宫本优花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来了。”
“你不害怕吗?”江雪左文字奇怪地问。
“哈哈,哈哈哈,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宫本优花反问他,几秒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得意了,才勉强收敛了一点笑意,解释说,“时之政府派遣了很多人保护我,我有什么好担忧的?”
不对。
不是这样的。
宫本优花绝对在掩饰什么。
否则的话,单单是时之政府将一期一振放跑一事,就能让宫本优花暴跳如雷。江雪左文字想,他一定还有什么细节没有察觉到,而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
第八十八章
到底忽略了什么?
江雪左文字放空思绪, 忽然地, 他余光瞥见地面上散落一地的档案, 竟然古怪地觉得有几分眼熟。人来人往, 谁也没有在意档案上写的内容。江雪左文字弯下腰, 捡了中间一张纸。
他的瞳孔猛然扩张了。
纸张上笔触娟秀。
字迹的主人明显写的漫不经心, 能让观看者明显感受到潦草,仅仅注视着这些文字, 就能让人想象到容颜姣好的少女是如何漫不经心,单手撑着侧脸, 慢悠悠地写下这些字的模样。
可江雪左文字只觉得冷。
仿佛他拿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万年寒冰,寒意透过肌肤,渗入骨髓,冻结血液,甚至连思维运转都仿佛变得缓慢了。江雪左文字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没有错,这是铃音的字迹。
被盗走现世身份的审神者,不是宫本优花, 是铃音!
……
……
“轰隆隆——”
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噼啪作响。翻滚的乌云中电光闪烁, 顷刻间将整座本丸照得灰白。铃音一只手搭在窗户边缘上, 指尖下垂,不一会儿就有带着凉意的水珠吹到她的素白的手臂上。她注视着天空, 闪电如银蛇, 在墨染般的乌云里蹿动, 暴雨如注,几乎看不见十米以外的景象。
“铃音,把手收回来。”山姥切国广低声提醒她。
铃音翻了个身躺下了:“唉。”
女孩子家家,有什么好叹气的。
心里是这么想的,然而山姥切国广身体却很诚实,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他娇滴滴的宝贝审神者盖上毯子:“……起来,不要躺在地上,地上湿气很重,会感冒的。”
“不要。”
“听话。”
“不要——!”
“听话。”
铃音乖乖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觉,莫名其妙的心慌难受,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缠入蛛网的蝴蝶,被蛛丝一层一层的缚紧。然而铃音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自己身在本丸,虽然平时咸鱼了点但是该有的高练度刀也有几十振,就算是被溯回军打上门,也绝对不会出事。
是啊,她明明很安全,为什么这么不安。
铃音盯着窗外淅沥沥的雨水,天色越发昏暗,她的视线穿过这寂寥迷蒙的雨幕,看见几个付丧神匆匆从繁茂的樱花树下穿梭而过。没有什么好担忧的,铃音对自己说,她有这么大的一座本丸呢。
……
……
时之政府档案室。
江雪左文字终于松开了手,任凭写满字迹的纸张落回地面上,和那些同样没有被任何人在意的纸一起,非常寥落又颓然地摊着。忽然地,江雪左文字想起了那时候一期一振的眉眼,绝望如火炬熄灭只剩灰烬。
那时候,江雪左文字曾经怀疑过,自己做错了吗?
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确实做错了。
战争确实不能带来幸福。
但回避战争同样也不能带来幸福。
江雪左文字回过头,宫本优花脸上仍然带着不曾散去的微笑,她的笑像是尖刀,出现后是注定要流血的。江雪左文字也终于想明白了一切:暗堕一期一振没有同伙,将他从监牢里释放出来的人是优花,而优花又故意误导了一期一振,误导了整个时之政府——
她放任一期一振盗走的,是铃音的现实资料。
江雪左文字看着宫本优花,脸上是佛悯世人的悲哀:“我啊,明明身为一振刀,却厌恶战斗,憎恶流血……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有些战斗不得不战,有些鲜血不得不流。恶鬼就应该返回地狱……这样的道理,我终究是悟得太晚了。”
宫本优花不理解地挑了挑眉。
这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表情。
太刀扬起。
鲜血飘散。
江雪左文字左手压着刀鞘,右手太刀高高扬起,他眉眼低顺,如佛慈眉善目。他闭上眼,如同不愿意再看见这鲜血横飞的惨烈画面。江雪左文字暴起而杀人了,这个忽如其来的转折将许多人都吓呆了。
他是江雪左文字啊!
那个最憎恶战斗的佛刀江雪左文字啊!
呵。
和你们讲个笑话。
三日月宗近是个丑八怪。
鹤丸国永最讨厌惊吓。
江雪左文字毫无征兆地暴起杀人。
……这怕是个被一期一振假扮的江雪左文字吧?
咕噜咕噜,宫本优花的头颅滚出了好几米远,带出了一条红色和黑色混合着的细长血痕。她肌肤上十几只眼瞳狰狞地瞪着江雪左文字,但最终也没能抵抗死亡,渐渐干瘪下去。
宫本优花死了。
死得干净利落。
仿佛时隔几个月之后,江雪左文字终于补上了这一刀。
宛如命运。
在场许多人都被这一幕吓傻了。他们见过很多位江雪左文字,慈悲的,淡漠的,悲哀的,不高兴的——但从来没有见过一位江雪左文字,有这样露骨的杀意,他深色的眸子横向一扫,竟然吓得很多人都直接倒退一步。
滴答。
鲜红的血从他的刀刃上落到地上,如红梅落雪。
足有五分钟的空隙,人们看着江雪左文字转身就抓住一只狐之助,用杀气四溢的声音问:“铃音的现世身份是什么?她在成为审神者之前,在哪里?在哪里?!”
“这是不可能告诉付丧神……我、的、个……天啊——!!!”
狐之助刚要拒绝,它猛然反应过来了,原来事情竟然是这么回事,天啊,开玩笑的吧!它浑身上下的狐狸毛猛然炸起来,瞬间蹿上江雪左文字的肩膀,啪啪啪地用小爪子拍他的肩:“快点!时之政府内部有时间传送阵,直接从那里走,我会给你矫正时间地点——快点,快点,好狗别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