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了。
跑得非常果决。
奴良鲤伴也从微微弯着腰的保护姿势,重新直起腰。他一点也不奇怪奈落的逃跑举动,或者说,面对他这么一位身经百战的魑魅魍魉之主,当机立断地跑掉,而不是冒然送命……这证明奈落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半妖。
铃音也反应过来了:
奈落跑掉……就意味着,他其实是用真身来见铃音的吗?
因为是真身,所以不能冒险,苟命要紧。
但是,但是……他为什么要用真身来见自己啊?铃音很快就为奈落找到了理由,比如说,他认为人质在手,铃音也是个完全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了,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真身前来折磨自己?
这个逻辑说是说的通啦,但是总觉得哪里很别扭一样。
“你先在这里藏好。”
奴良鲤伴对铃音吩咐说。铃音几乎是哭笑不得,她就算是想离开这个地下室,其实也做不到啊。就在这时,奴良鲤伴扔了一振刀给她,自己像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弥弥切丸能够保护你,抓牢它。”
铃音下意识地接住妖刀弥弥切丸。
就在这比眨眼还短暂的瞬间,奴良鲤伴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他不认识奈落,也不知道这个突然从地下室门口冒出来后又跑掉的家伙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对方跑掉了,正确的反应当然是先追(抓)啊。至于对方是谁,这里面又有什么隐情——
抓到了就都真相大白了。
战斗的轰击声远远飘来。
铃音捧着弥弥切丸,愣在了原地。
地下室的天花板上,都被战斗余波的轰击震出了小尘埃。铃音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她现在可以肯定,奴良滑瓢应该是没有向他这个儿子提起过自己,哦,也不对,自己好像也没有告诉过奴良滑瓢,自己是审神者来着。
她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就算是变成了鬼,她作为审神者的力量,也没有失去呢!
而且,而且,这个也不能怪她吧!明明是奴良鲤伴将弥弥切丸扔过来的,铃音只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抓住了而已。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巧合而已,呵呵。
——完蛋了弥弥切丸还不回去了!
怎么办?急,在线等!
……
……
奈落跑了。
奴良鲤伴盯着被他拦腰斩断的木偶假人,确认了这一点。他的实力和战斗意识远超过幕后搞鬼的奈落,然而,在奴良鲤伴第一反应是抓住奈落,而不是杀掉他的那一刻,就已经错失了胜利之机。
临阵脱逃明明应该是滑头鬼的看家功夫才对。
偏偏,被另外一个半妖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掉了。
奴良鲤伴重新巡视了一遍人见城,他发现了地牢,地牢里显然在不久之前关过人类,其中淡淡的人类气味还未曾完全散去。虽然没有亲眼确认,但奴良鲤伴想,这里应该就是关押夏目玲子的牢房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
不,按照奴良鲤伴最开始的计划,他只是过来看看敌情的。在这方面,他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毕竟,这本来就是心血来潮的瞎逛逛,没有计划,没有援手,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啦。
想是这么想,然而奴良鲤伴徘徊在地下室门口,竟然有些不敢下去。他没有对铃音承诺过,自己一定能抓到那家伙,铃音也没有恳请过他类似的事情,然而,奴良鲤伴就是觉得心虚气短。
不能帅气地回来,就已经很失败了吧?
奴良鲤伴叹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跳下地下室。他目光刚一触碰到铃音,就立刻错开:“刚才站在地下室门口的那个妖怪跑了,我出去转悠了一圈,整座城池里已经没有任何妖怪在了。”
奴良鲤伴顿了一下,等待铃音的回答。
然而铃音什么都没说。
奴良鲤伴也没起疑,继续说:“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很自然地对少女伸出手。等伸手之后,奴良鲤伴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呃,毕竟这位……和他家老头子似乎有点什么关系,他这样去握人家的手合适吗?但如果这时候再收回去,是不是反而显得有点欲盖弥彰?
奴良鲤伴手心一沉。
这个触感不像是女孩子娇娇软软的小手。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发现被铃音塞进他手心里的,是一个骨灰盒。哦,想来也对,人家都已经死的只剩鬼了,他还奢望能有什么软乎乎的小手给自己握的……不,倒不如说,他之前到底在期盼什么乱七八糟的。
奴良鲤伴觉得自己宛如智障。
他又偷偷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铃音,少女低着头,乖顺柔软,像是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让人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起来。奴良鲤伴将骨灰盒收进怀里,神色自然:“走吧,我们回家吧。”
……
……
到达奴良组的大宅,已经是深夜了。
奴良鲤伴在半路上遇到了夜巡的鸦天狗组们,鸦天狗族长的长子黑羽丸落下来,向奴良鲤伴致敬,他目光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总大将身后的铃音,却乖巧地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如果有必要,他们的总大将当然会解释。
然而,奴良鲤伴不是不想解释,而是……虽然他对铃音的身份已经十拿九稳了,但人家女孩子没有承认啊。况且,老头子的旧情人这种事情,虽然发生在老头子身上非常正常,但拿出来当着下属的面提起,怎么也觉得不太合适了。
奴良鲤伴喊住黑羽丸:“给她找一个房间。”
“是!”黑羽丸接过奴良鲤伴递来骨灰盒,“这位,是以什么身份前来的呢?”
是私友、访客、女伴,又或者是来自什么势力的代表?
根据这些身份的不同,黑羽丸自然会安排恰当又不失礼数的房间,给这位不知名的少女就寝。
奴良鲤伴一僵。
他就怕这个——结果还被属下逮着这个问题提问。
奴良鲤伴头疼地抽了一口烟,在吞云吐雾中,他含糊不清地回答:“就……先按照奴良组的旧友身份招待吧。”至于具体算什么,别问,问就是不知道。别盯着看了,他是真的不知道。
而且,奴良鲤伴哭笑不得地想——
就算他说了,也根本不算数吧。
得老头子回来才行啊,不然的话,他这里说什么结果被老头子给否认了,情况也超级尴尬了。而且,就连奴良鲤伴自己都说不清,他是不是内心深处还怀抱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才迟迟不肯挑明的。
黑羽丸也乖巧地没有追问,他说起了另一件事:“大将,木鱼达摩的领地里发生了叛乱,发来了求救信号。首无已经率领部下前去援助了。您要去看一眼吗?”
首无去了我很放……啊,不是。
奴良鲤伴立刻直起腰,面露严肃之色:“既然是叛乱,我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看看的。诶,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们多多上心了,她就拜托你了。”
没错,跑去平乱,总比尴尬地矗在这里好多了。
然而,奴良鲤伴乘坐着双头鬼车赶到驻地时,他看着已经杀红了眼的妖怪们,习惯性地将手往腰间一摸——然而摸了个空。
哦。
他真的傻了。
怎么就把弥弥切丸忘在铃音手里了?
第八章
“欢迎回来, 大将。”
“我回来了。”奴良鲤伴从妖怪鬼车的背上跳下来, 纳豆小僧连忙帮他把脱下的羽衣收起叠好, 跟在奴良鲤伴身后, 蹦蹦跳跳地非常活泼快乐。奴良鲤伴也没有多想, 他确实有些累了, 最惯用的武器不在手边,只能借用了部下的刀, 但手感不对,砍杀起来总有种缺了什么的感觉。
唉, 还是弥弥切丸顺手。
奴良鲤伴想了想,他首次发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那位少女的名字,以至于需要开口询问时,都不知道选什么代称才比较好:“嗯,那个……我昨天晚上带回来的少女,你们把她安置到哪儿了?”
“大将是说夫人吗?”
奴良鲤伴:“……”
奴良鲤伴:“……………………嗯?”
就算她确实和自家老头子关系匪浅,你们就这么自觉的喊起了夫人吗?你们考虑过他妈妈璎姬的感受吗?就算没考虑到璎姬的感受, 你们在他这位长子(独子)面前,也不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吗?
奴良鲤伴感觉整个人都有点微妙的不太好, 他咳嗽一声, 试探着问:“老头子回来了?”
“还没有。”
纳豆小僧显然抓错了重点:“虽然我不明白大将在担忧什么,没关系的!老爷很开明的, 一定不会反对的!”
奴良鲤伴:“………………”
虽然, 无论是亲近人类, 还是娶人类女子为正妻,滑头鬼都走在了妖怪们的时代前沿,甚至被很多老顽固们的妖怪非议。但在这一点上,是不是稍微保守点比较好?
奴良鲤伴忍了忍,没有冒然发出任何评价:“你告诉我她在哪儿,就可以了。”他又往宅子里走了几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这句问话实属多余,毕竟,目标特别明显。
奴良鲤伴拐过走廊,就看见了——
自己带回家的那位少女。
以及大半个奴良组的核心成员们。
奴良鲤伴下意识地扫了眼,除了还在收拾残局的首无和木鱼达摩以外,各个组的组长竟然基本都到齐了。哦,当然,总大将带回了一位少女过夜,当然不至于这样大动干戈,滑头鬼没有点风流韵事,那还叫滑头鬼吗?
——但如果这位少女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孩子,就另当别论了。
奴良鲤伴也看见了那个孩子。
他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那是一个年龄很小的孩子,他有着一头飘起的黑发,穿着几乎和奴良鲤伴如出一辙的枫叶纹浴衣,脸庞很精致,仿佛几乎是完全依照着奴良鲤伴小时候刻画出来的。而几乎成为奴良组总大将传承象征的妖刀弥弥切丸,就躺在这个孩子的膝盖上。
而这个孩子一只手死死抓着铃音,很是依恋。
奴良鲤伴:“……”
“大将,您不和家人说说话吗?”
奴良鲤伴一时半会儿没有回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如果说,之前身边会带着一根细长烟斗,只是和老头子学的耍帅,那么,现在他抽这杆烟里,已经有了一烟解千愁的意味:“……先等我把这根烟抽完吧。”
诶,惆怅。
却不知从何而来。
……
……
时间倒回半天之前——
奴良鲤伴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妖怪,遗传自父亲的风(feng)流(sao)和母亲的娴静气质恰到好处地融合成他独有的魅力——不过,话说回来,铃音还真没有见过长得特别丑的大妖怪,大天狗,酒吞童子,还有茨木童子,撇开这些大妖怪们或奔放或猎奇或根本不在乎的衣着打扮审美,颜值还是过硬的。
相比较于奈落的阴郁,奴良鲤伴就更为清隽。
他的刀看起来也……呃,呃……挺可爱的。
“我的名字叫弥弥切丸,是滑头鬼家世代传承的妖刀。”弥弥切丸抬着头看铃音,他似乎是很想看起来靠谱点,然而还没有到铃音腰间的身高,让他的话显得异常没有可信度,弥弥切丸原地蹦跶了两下,无奈放弃,“……我是斩杀妖怪的退魔刀,如果遇到妖怪,请使用我吧。”
他奶声奶气地说。
铃音非常严肃地打量他。
小、小短刀啊。
在游戏的官方论坛里,好像所有审神者人手一车短刀。然而,在铃音这儿,到游戏的第三次内部测试,她好像……还只拥有过一振短刀过?铃音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儿,发现还真是这样的。
铃音拥有的第一振短刀,叫做药研藤四郎。
那位纤细白净的少年,虽然有着文弱年幼的外表,然而,他沉稳的性格和低沉的嗓音,很难让人真的将其当做十来岁的孩子看待。而弥弥切丸就恰恰相反,他明明和药研哥差不多高,却偏偏生了一张带点婴儿肥的小脸,嗓音奶声奶气,纵然有着和奴良鲤伴非常酷似外貌和打扮,也会让人觉得,冒然让他上战场是种罪过。
铃音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钟。
她脑子里有点乱。
呃……啊……呃……虽然铃音自己挺期待宣传广告里美男环伺的本丸,但她还真的没有重口到向这么小的孩子下手的程度,更重要的是,这不是铃音的刀,是奴良鲤伴的刀,是奴良鲤伴的刀,是奴良鲤伴的刀。
因为很重要,所以说三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勉强能和奴良滑瓢称得上熟人的缘故,铃音看奴良鲤伴总有种迷之慈爱的感受。长辈见到晚辈没有见面礼也就算了,哪里还有抢晚辈东西的道理——
铃音迟疑地问:“能……能把你再送还……”
弥弥切丸微微一愣,他用稚气未脱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是我很差劲……吗?”
“不不不你哪里都好好好。”
铃音也绝了把它送回去的想法。
说起来,她当初捡到铁碎牙后,铁碎牙似乎也没有想过要回到犬夜叉的身边去——所以说,比起锻造,诱拐刀剑才是真正增加付丧神数目的办法吗?
弥弥切丸软软地问她:“审神者大人很发愁吗?”
“是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铃音双手托腮,颦着眉头叹气,她想了想又问:“我不是把你送出去,就是,如果人家需要用刀的时候,可不可以……”
弥弥切丸猛然脸红了,他双手捂住刀柄:“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