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情况发展已经脱离了奴良鲤伴的掌控了。他其实也没认识铃音多久吧?板着指头数, 两个人共处一室的时间有五六天吗?想来也是没有的。
可偏偏……
最痛苦的不是他得知铃音被祸津神的时刻,而是, 奴良鲤伴必须得考虑,其中,多少可能性是羽衣狐的阴谋。情绪明明在沸腾,可他还得接近一切努力将沸腾的情绪压下去。
宛如深海里的火山爆发。
千万吨的水压之下,那些岩浆未曾喷发就已经冷却,重叠地堆积,层层累积,最上面的已经冷成了顽固的岩石, 而最深处的岩浆仍然在不甘而痛苦的翻滚沸腾。
短短几日,奴良鲤伴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他本来就是清隽纤瘦的美男子, 现在一看, 更是瘦到衣服都空荡松垮了。
奴良鲤伴压下那些不可明言的忧虑,对部下们说:“我们先回去吧。”
人群中, 木鱼达摩低下了头。
……
……
“呵……呵呵呵呵……”
阴影中, 奈落的一只袖子挡住了脸, 他咬着牙关,发出一串闷哼般的笑声。正扶着镜子直播某场战斗的神无,畏惧地错开了目光。
短短几个月里,奈落越来越恐怖了。
按理说,奈落不得不抛弃了经营了百年的人见城,东躲西藏,辗转度日,更要躲开奴良组无孔不入的搜查,可谓是比地下的老鼠更可怜。他跌落到了这辈子的低谷,就连神乐都判断出了这一点,果断地背叛了奈落,追求她梦想中的自由——自然,结果被奈落捏碎了心脏,就连尸骨都没存留下来。
奈落越来越极端了。
——在他空荡荡的不见心脏的胸腔内,只有怒火和嫉恨烧得火热。
那个卑鄙无耻的女人……
无论她的承诺多么甜美动人,都改变不了她善变的实质。奈落在镜子里看见她柔软清澈的微笑,看见她如弯月般明亮的眸子,然而这温柔和微笑都和奈落没有任何关系。
她承诺过,会顺从奈落。
可又一次又一次地践踏了这个誓言。
奈落憎恨铃音。
他更憎恨,这个会被那位少女牵动心神的自己。
铃音,你以为你能逃走吗?
铃音,你以为自由近在咫尺吗?
——不,不可能的,你比神乐更加天真。
奈落冷笑一声,他对神无吩咐说:“看看夏目玲子。”
镜子中的画面猛然一变。
……
……
夏目玲子脸上笼罩了一层寒霜:“所以,你们只是在骗我的咯。”
在夏目玲子周围,已经东倒西歪了一大群小妖怪。这群根本不了解夏目玲子战斗力的笨蛋们,看着眼前的女“魔鬼”瑟瑟发抖,毫无战友情地将罪魁祸首推了出来。而罪魁祸首看起来快哭了:“我……我……我只是听说你很厉害,就觉得,打败你吃了你就……所以……”
夏目玲子挑挑眉——
所以就用找到了友人帐上妖怪的借口,将她骗出来,围攻之,扑街之。
最近,这样的闹剧太多了。
以至于夏目玲子就连发脾气的余力都没有了。她叹了口气,捡起扔在树后的书包:“趁我心情还好,滚吧。”
等她捡起书包,小妖怪们还一动不动。
夏目玲子面露凶光:“哦,看起来你们很想被我煮成妖怪汤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有小妖怪两眼一翻,凄惨地晕过去。与此同时,夏目玲子也发现了这群小妖怪们不敢离开的原因:
自然是,出现更可怕的妖怪了。
从外貌看,这位新出现的妖怪就是个容貌艳丽的小女孩,她有着浓密漆黑蜿蜒到脚踝的长发,穿着绛紫色的和服,手捧骷髅头,一只蛇头正从骷髅眼眶里探出来,不怀好意地吐着信子。
夏目玲子没有从这个妖怪身上感觉到敌意。
小女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就是夏目玲子?”
“是。”这没有什么否认的必要。
“就是那个……胆大妄为,打听晴明大人消息的人类?”
以胆大妄为在形容她啊。
即便曾经被奈落挟持过,夏目玲子仍然对妖怪们应有的敬畏,她耸耸肩:“没有办法,受人所托。”解释完动机后,夏目玲子又追问,“你说‘晴明大人’,那位大阴阳师还活着吗?”
“自然是死了。”
不出意料,但令人失望的回答。
但小女孩借着说:“不过,距离他复活的时候不远了。而这正是姐姐所希望的未来……”说到这里,她略微不快地冷哼一声,“虽然我不明白理由,但姐姐大人要见你。”
“姐姐大人是谁?”
“姐姐大人当然是全世界最美丽的羽衣狐大人啊。”说到这里,小女孩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猛然一冷,威胁说,“人类,你要是胆敢对姐姐大人生出什么坏心思,我狂骨就第一个杀了你。”
杀机四溢的话,反而让夏目玲子放下心:“走吧。”
……
……
夜斗藏着不说,铃音自然猜不到伤他的妖怪就是奴良鲤伴;同样,奈落搞事,夏目玲子去见羽衣狐等等发展,铃音同样也一无所知。
当然,铃音也不是完全无所事事了。
“等等,我可以唤醒新的刀剑了?”铃音受宠若惊。
药研藤四郎哑然失笑,他自然是觉得铃音有些反应过度,但再转念想想,这段时间可能真把铃音闷坏了,以至于家里要多出点“人口”来,神色间都流露出根本遮掩不住的激动——同样,铃音的反应也冲淡了药研藤四郎心底隐约的担忧,毕竟,唤醒刀剑在久世家可谓是一种不愿多谈的禁忌。
药研藤四郎轻声重复了之前的话:“铃音你可以试着唤醒新的刀剑了。”
铃音仍有些不可置信。
按照狗策划的尿性,竟然直接放任她随便唤醒刀剑?这可是在一测和二测里都完全没有的待遇!
“你的身体状况很稳定,灵力也在稳步恢复中——”之所以先前不提这件事,就是对纸偶之身仍然抱有疑虑。但在药研藤四郎严格的观察下,铃音的状况每天都在好转。那么,唤醒更多刀剑也该提上日程了。
六人一组的付丧神小队,怎么也比孤身一人的祸津神更靠谱些。
“我个人建议,第一批先唤醒六振,短刀、胁差、打刀、太刀、大太刀、枪各唤醒一振。这样,作为一队刀剑付丧神出发,相互也能补齐刀种之间的短板。”
“可以。”铃音自然没什么意见,“选谁这个……药研哥有什么建议吗?”
“铃音想要什么样的刀剑?”
这个标准还是有的。
铃音兴高采烈地举起手来:“长得帅的。”
药研藤四郎:“……”
药研藤四郎:“………………行吧。”
——他尽量在长得帅的付丧神里头,选点性格靠谱的。
“各位,久等了!嘿嘿嘿,开玩笑啦,我啊,就是传说中的小贞!”
“不好意思——、兼桑……和泉守兼定来了吗?我是堀川国广。请多关照。”
“我是和泉守兼定。又帅气又强大!最近流行的刀。”
“我是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手中锻造的唯一一把太刀……诶,好久不见啊,铃音。”
“……哦呀。居然被召唤至尘世了。我是太郎太刀,人类理应无法使用的实战刀。”
“现在火速而来。我叫蜻蛉切。无论何时都做好出阵的准备。”
瞬间多了六个人,狭窄的锻造室瞬间变得拥挤了。
刚刚被唤醒的刀剑们好奇地东张西望着,他们都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甚至,还有几振刀剑认为自己是初次被唤醒,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着眼前的审神者,忽然就感到难以言喻的亲近和安心。
好像流浪太久的人,终于回到了心安之所。
气氛好像变得奇怪起来。
按理说,完成了自我介绍之后,怎么也不应该让气氛冷场吧?而在场的几人,谁都不是本丸里那几个赫赫有名的冷场王。可偏偏,在场几人里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铃音低下头了。
就连一期一振都慌了。
旁边的药研藤四郎更是眼镜镜片凶光一闪。
“别,别哭啊。”
“快看我的衣服,是不是特别华丽,我也可以把你打扮的很漂亮。”
“……有人长得太凶把审神者吓哭了吧?”
“审神者真是小巧啊。”
“为什么在看我……应该不是我的过错吧?”
一片慌乱中,有人递来手帕,将铃音脸颊的泪痕擦干净。铃音一边哭,一边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丢人的哭成了泪包,可她真的很高兴,非常高兴,高兴到情绪失控——
这真的太奇怪了。
第十八章
铃音膨胀了。
膨胀的具体表现为, 她决定同付丧神们一起出发。
铃音当然不觉得自己是瞎胡闹, 相反, 她歪理一大堆, 振振有词:“我们不仅仅只是收集材料, 更重要的是, 为了拯救夏目玲子……人家那么弱小可怜的女孩子,落到奈落手中, 受到种种折磨,你于心何忍?”
铃音顿了下, 小声说:“更何况,她还是因为我……”
药研藤四郎一时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说自私也好,淡漠也罢。他确实不关心夏目玲子的死活。刀剑见惯了生与死,对于除主人之外的人类,很难生出感同身受的关心。况且,药研藤四郎对主人的生命保护接近病态,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
“拜托了,药研哥。”铃音哀求说。
几乎是同时, 就有付丧神看不惯审神者的低声下气,主动站出在铃音这边:“没有关系啦, 不可能这么多刀剑男士, 还护不住一位审神者,就算是遇到了敌人围攻, 也随时可以返回本丸啊。”
“对啊, 对啊, 就是这样。”铃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你们这群人,没见过铃音惹麻烦的本事,就不要给他再添乱了。药研藤四郎正要板起脸,拿出粟田口镇压一切宵小的大家长气势时,他忽然看见,站在队伍中的一期一振,很隐蔽地对他做了手势。
药研,你越界了。
刀剑可以建议,但不能替审神者做决定。
药研藤四郎呼吸一窒。
一期哥说的没有错,付丧神和审神者之间的主次不可颠倒。就算铃音铁了心要切腹,他所能做的也只是不去刺穿少女的腹部,仅此而已。可想到这里,药研藤四郎又有点丧气:“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药研哥。”
铃音给了药研藤四郎拥抱。等松开手后,药研藤四郎脸皮都有点发红,他眼角余光瞥见和泉守兼定用戏谑的表情打量自己,立刻咳嗽一声,严肃表情,义正辞严地强调:“除了解救玲子之外,你不准再做多余的事情。”
“好。”铃音承诺得很痛快。
这个承诺,当然是建立在奈落不搞事的基础上——
药研藤四郎又环顾一圈,尽管这个队伍是他细心挑选出来,长得帅,同时又不是那么跳脱的付丧神了。可药研藤四郎仍然无法放下心来,他对一期一振招招手:“我和一期哥再说些事儿。”
在确保不会被旁听的位置,药研藤四郎开门见山:“一期哥,你一定要努力。”
一期一振愣住了。
“别让外面的什么妖魔鬼怪把铃音拐走了。”
药研藤四郎郑重其事地说,他没有反对铃音,真的给她选了六位气质风格各异的美男子付丧神,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药研藤四郎可是清楚地知道自家审神者有多么不靠谱——她突发奇想,就敢喊江雪左文字带她私奔。
如果当时药研藤四郎在现场,当场就能表演“教审神者做人”。
这也是药研藤四郎回避了三日月宗近的理由,同样,容貌昳丽但精神不大正常的宗三左文字也是同样的理由惨遭淘汰。
天知道,铃音是不是就喜欢左文字家的病感。
如果说,江雪左文字那件事,还勉强能算是自家的白菜烂在田里。
如果不是的话……
就算知道自己已经换过很多任主人,药研藤四郎仍然不能接受这种结局,甚至,单纯只是设想,药研藤四郎都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恐惧:“所以,一期哥你……一期哥?”
一期一振头疼地问:“所以,你单独喊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弟弟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严重的误解?
这种事情,喊笑面青江都比他靠谱啊。
“不,一期哥,你要努力担当起粟田口的脸面啊!”
一期一振:“………………”
如果粟田口的脸面是这种东西,那它还是早点丢光比较好啊。
一期一振压了压太阳穴,由于之前他做过的某些事,使得一期一振在面对药研藤四郎时,总有种说不清的心虚感。他也没有直接回绝药研藤四郎,只是叹气:“我尽量。”
总觉得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人设都变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