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清光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偶尔从午睡中惊醒,都有种今夕不知何年的茫然感。这样安稳又平和的生活,真的只在不可追忆的过往里才经历过,让刀子精都产生了一种严重的虚幻感:他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如果不是做梦的话,审神者怎么可能还会在他们身边?还会露出这样明亮柔软的微笑?
他像是一夜暴富的乞丐,每天都觉得家里的金山银山是假的。
可要是有人胆敢破坏这种生活的话——
加州清光的刀,可是会杀人的!
既然连杀人都可以,那么,拍张照片又不会少块肉。加州清光想起落荒而逃的大和守安定,还有铁碎牙,越发不能理解两位同僚为什么那么惊慌。而就在这时,也就是加州清光的手正好放在推门上的时候,铃音的声音从屋子里飘出来——
“你们太——过——分——了!”
……嗯,什么?加州清光的手下意识就压在了刀柄上,竟然有人胆敢欺负铃音吗?纵然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刀剑们,这件事也绝对不可原谅。紧接着,加州清光听见铃音继续说:“该吃的都吃了,结果翻脸不认账,太过分了!”
加州清光差点一个跟头摔在门槛上。
什么叫“该吃的”?
什么叫“不认账”?
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这绝对不是一辆开往幼儿园的车!!!
加州清光感觉自己大脑都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才稳住自己,假装自己刚远征回来,对本丸的怪异事态一无所知的表情来:“唉,铃音,我回来了……咦,大家竟然都在啊?”
房间内一片凝重。
没有人搭理他。
加州清光很有自觉地脱下鞋,来到铃音身后跪坐下来。他将房间内的付丧神们观察了一边:三日月宗近看起来和远征之前没什么差别,他作为本丸里赫赫有名的老狐狸,加州清光也不指望自己能看出对方的内心想法;鹤丸国永还是那副即将魂魄归天的“死鹤”模样,现在也没什么精神;而一期一振……按理说,作为粟田口家的大哥,身肩负责照顾上百位(?)弟弟职责的一期一振,应当是一位非常沉稳靠谱的大哥性格。但这座本丸情况特殊,一期一振被锻造出来的太晚,粟田口真正的大哥是药研藤四郎,以至于这位一期一振同样也不擅长掩盖情绪——
现在,他正抵触地皱着眉,宛如受了委屈但又说不出口的可怜小媳妇。
所以欺负铃音的,竟然是一期一振吗?
呵,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背地里竟然对审神者做出这种事情来?!
加州清光痛心疾首地想,他早就应该知道,凡是叫做“一期一振”的刀,就没几个好东西。
不过,加州清光也没有冒然开口。
因为铃音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初始刀”,她很清楚,加州清光宠她宠得多没原则,她立刻就将加州清光拉进了自己的阵营里:“清光,你说说看,一期一振是不是很过分?”
“是很过分。”
加州清光评判事情的原则就是,无原则地站在铃音这边。
“我粉丝都给我寄牡丹饼了!”
“明明一开始就说好了,大家一起吃,一起完成粉丝的要求,结果牡丹饼大家都说很好吃,结果现在要完成粉丝的愿望,一期一振就开始推三阻四,你说是不是超级过分?”铃音气鼓鼓地说。
啊,他家的小铃音都有粉丝啦……
咳咳,不对,这个不是重点。
他应该感叹的是,原来被吃掉的是牡丹饼啊,而不是(被消音),这真的太好了。加州清光松了一口气,卸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头。他刚刚还在发愁,如果真的发生了点什么少儿不宜的剧情。他是努力努力,从小宫女挤进后宫嫔妃之一呢,还是化身复仇之鬼,将胆敢监守自盗的垃圾付丧神们全部送下地狱里去……他还真纠结了一会儿,前者刺激过头(咳咳咳),后者又仿佛抢了小夜左文字的人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现在真相大白,不需要他做出抉择了,加州清光自然也就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在松了口气之余,偏偏又有点怅然若失。
“没错没错,都是一期一振的错。”
一期一振忍无可忍地转头看向加州清光,他的眼神仿佛在说,这是他和铃音之间的事情,你不要随意插嘴评价。但加州清光怡然不惧,如果换做一期一振的某位弟弟,加州清光可能还稍微有点畏惧,但既然是一期一振……
呵呵,大家都是毫无地位的小宫女,谁怕谁啊!
难得能有一次能成为铃音的依靠,加州清光的气焰很嚣张。他现在站在审神者这里,和胆敢违逆铃音的妖艳贱货不一样。加州清光咳嗽一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作为刀剑付丧神,本分就应该是遵从主人的命令——更何况,就只是拍个照片而已。”
又不是让你们寝当番,至于这样吗?
不,就算是寝当番,恐怕也不至于这样吧。
加州清光这番话刚说完,非但是一期一振哀怨,就连病恹恹般的鹤丸国永都将头抬起来,他冷冷地盯着加州清光,仿佛在用眼神说——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事情没有轮到你头上,不知道这是多么糟糕的事情。
可加州清光是真的难以理解。
得到支持的铃音大喜过望。
她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清光说的对,这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她为了证明,这确实不是一个很过分的事情,立刻从原地站起来,环顾一周,盯上了加州清光:“也就是让一期一振壁咚下鹤丸国永而已,卖腐,只是卖腐,人家也是很辛苦地萌着一期鹤的cp的……你们稍微满足一下粉丝的野望有什么不好,人家只是想吃糖,吃糖又有什么错!”
加州清光:“……啊?”
——铃音好像很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什么很不得了的发言。
“喏,就像是这样。”铃音说。
加州清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最喜欢的审神者,提着浴衣的裙摆,她歪着头看着自己,逆着光,阳光将她的轮廓涂上一层如蜂蜜般温润金黄的色泽,然后,她就靠近了自己。
“咚。”
铃音对此毫无自觉地——壁咚了加州清光。
她是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很过分的动作,在审神者论坛里,正在发动“当刀剑们正在壁咚”的活动,铃音被选为特邀嘉宾,大家都很期待铃音的作品,还有极端“粉丝”做出了寄送礼品贿赂的行为,而这无疑极大地满足了铃音的虚荣心。同时,铃音还浏览了大量壁咚作画,不是色图胜似色图——
“所以,你们到底在抗拒什么?”
在抗拒……
太恶心了。
一期一振看了一眼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也刚好看了一眼一期一振。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嫌弃”的意味。如果要壁咚的人是审神者,可能只是表面上抗拒一下。但壁咚的是个同样的大男人,更重要的是,还得拍照留念……一想到这很可能成为自己一辈子的黑历史,至少,一期一振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虽然他的黑历史已经很多了,但这种……还是别了吧。
三日月宗近看够了笑话,才施施然开口:“咳,关于这个问题……姬君要不要先关心一下清光君?”他非常迂回地建议说。
嗯,清光?
清光刚刚不是还好好地在这里吗?
铃音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就看见刚刚被她壁咚过的加州清光,死死捂着心口,仿佛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出来了,软软地从墙壁上往下滑——这完全是一副遭受刺激超过心脏承受能力,导致心脏骤停,几乎要魂归西天的濒死模样。
“清光,清光!振作啊——!”
第十六章
一场风波消散于无形。
功劳归于加州清光——
当晚, 刚从远征归来的加州清光就躺进了修复室。铃音对他又内疚又焦急,上上下下认认真真地检查着他的本体刀——理所当然,铃音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加州清光的本体刀锃亮光鲜,隐约中似乎还有樱吹雪在激荡, 这更令(铃音脑补中的)修复工作难以下手。
难道, 壁咚真的会对刀造成这么严重的损伤吗?
对此, 药研藤四郎数次欲言又止。
但最后药研藤四郎还是保持了沉默,正如三日月宗近私下里对他们说的, 大家宠铃音当然是理所应当的, 但这种宠爱也应当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他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被拍羞耻照片(或者说,唯一一个很可能对拍这种照片感到很意外, 所以很有趣的家伙,现在正在回魂跑尸中), 既然如此, 就不要再生事端了。
但仍然有新的问题要处理——
比如说,加州清光。
……
……
大和守安定走进修复室时, 就看见小伙伴加州清光宛如被抽掉了骨头般、软绵绵地瘫在床上。他看见大和守安定提着慰问礼物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露出了虚弱又幸福的微笑:“你来了啊, 安定……”
大和守安定的手猛然抖了下。
虽说他前段时间着迷大奥剧、后宫剧, 并且为里面的绝美爱情(?)感动不已。但当他看到加州清光摆出这么一副病美人的模样时, 大和守安定仍然感受到了一种头皮发麻, 脚下生痒,恨不得拔刀斩了眼前这个妖怪的冲动(?)。但他毕竟不是傻白甜,还是忍住了:“……你还好吗?”
“铃音壁咚我了。”
大和守安定早就对此有所耳闻,他笑容不变地继续问:“既然没有受伤,你也应该从修复室里出来了吧?”
“铃音壁咚我了。”
“大家都很担心你啊。”
“铃音壁咚我了。”
大和守安定脸上柔和腼腆的微笑裂开一丝裂痕,他嘴角抽搐了半秒,随后拔出打刀,对准了加州清光:“给我滚下床,现在,立刻,马上!”
大和守安定很温柔。
但大魔王安定就不是那么温柔和善了。
加州清光愣了一瞬:“你就是在嫉妒,嫉妒我被铃音壁咚了。”
这个人好烦啊。
大和守脸上的笑容彻底扭曲了起来,他高举着打刀,半点犹豫迟疑也没有地往下砍。如果不是加州清光再怎么说也是训练有素的刀子精,对战斗有天然的敏感性,否则,这一刀非得砍实了不可。
即便如此,加州清光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来真的吗?”
回答他的,是大和守安定越发急促如骤雨般的攻击,甚至,在攻击时,大和守安定的脸上还挂着温柔腼腆的微笑:“是啊,你难道还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救、救命啊。”
加州清光凄惨的叫声惊起一片鸟雀。
……
……
大典太光世看着他用小米诱|骗来的小鸟,眨眼间就被那声尖叫全部吓跑了,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落寞的神色。在他身边,另外几位稀有太刀正在享用下午茶。
三日月宗近最先开口:“啊,年轻人真是活泼。”
活泼吗?
鹤丸国永隐蔽地瞥向修复室的方向,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的战况进一步扩大了,似乎有更多的付丧神不得不卷入了战局——或者说,更多的人加入了“追杀”加州清光的队伍里,这段时间以来,很多人都对他看不顺眼,此刻有了机会,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鹤丸君现在在想什么呢?”
听见三日月宗近的声音,鹤丸国永转过头,看向那位容貌昳丽的蓝发青年,对方眼含笑意,仿佛洞察了鹤丸国永的所有想法。鹤丸国永摇摇头,将这种奇怪的感觉甩出去:“感觉……挺奇怪的。”
说起来,铃音不是要拯救他吗?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种闹剧?
鹤丸国永觉得自己也挺奇怪的,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同样能够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情感慢慢渗透五脏六腑:他不敢靠近铃音,但内心深处,未必真的没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盼望,希望铃音来温暖他,来拯救他,甚至原谅他。而最不能让鹤丸国永原谅自己的是——他竟然还抱有被铃音原谅的可耻想法。
可偏偏……
……说好的救赎呢?
呵,女人。
都是大猪蹄子。
“但不管怎么说……”三日月宗近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静静地看着一朵樱花飘落到茶杯里,半憔悴的五瓣花瓣微微晃动,他笑着说,“……起码挺出乎预料的吧。就算是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鹤丸国永不否认:“确实。”
“人生一点意外也没有,那心会比身先死。”三日月宗近慢吞吞地说。鹤丸国永常常挂在嘴边的台词,被他说出来,对两个人都是一种很新鲜的感受。紧接着,三日月宗近话锋一转,又说,“按照年龄来说,我是没有什么资格对你说教,但是,换一种说法就是,只要活下去,就总能遇到能让心灵发生触动的意外,或者惊喜,或者挫败,有形之物终会化作虚无,但在此之前……”
他将盛着樱花的茶杯摆在鹤丸国永面前。
“享受这种人生之惊喜吧。”
鹤丸国永:“……”
他默不作声地听完了三日月宗近的所有话,他知晓对方的用意,无非就是审神者铃音不给力,他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至于效果嘛?反正,鹤丸国永在此之前,也从来没想过这些台词会从三日月宗近的口里说出来,除了微妙的错位感以外,他还挺想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