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弥懵了。
犬妖再度化身巨犬,衔着车驾在月夜里奔跑,好像他确实只是好奇一下,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到底长什么样子。而车厢里的铃弥猛然拍了一下额头:“喂,狗爸爸,你是不是选儿媳妇的标准有什么问题?人类和狗是生不出小孩的——”铃弥脑子里滚动着生殖隔离之类的奇怪想法,她忘记了这是个玄幻的世界,再过几百年,衔着车驾的犬妖就会以切身行为啪啪啪地打脸这句话。
铃弥继续努力说服犬妖:“而且,我也不认识您儿子啊,包办婚姻是不会得到幸福的——!您好歹也尊重一下您儿子的想法啊!”
犬妖无动于衷。
铃弥在车里急得团团转,虽然她也不喜欢大江山。但是,铃弥还有很多牵扯不放心的人呢!惠比寿大人还那么小,需要她照顾;晴明大人……好吧,这个好像不需要她操心;但还有大天狗……不对,这个也不需要她操心。哦,对了!还有大典太光世啊,她不在,大典太光世会被雀雀(?)欺负的!
幸好大天狗也不知道铃弥所想——
不然,可能轮不到酒吞童子动手。
反而是,狭小的车厢里,似乎有人被铃弥着急的模样逗笑了,发出很轻的笑声。铃弥被吓了一跳,她转过头,但身后空无一人。
刚才,是她的错觉吗?
铃弥试探地问:“有人吗?”
还没等铃弥问出第二句话,一只沾满了凌冽酒气的手臂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铃弥回过头,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她看见几乎是隔着她还没有一个手掌宽的距离,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浮现出来,宛如镜中花,水中月——那个男性妖怪有着如水墨一撇的长发,违背重力地悬在空中,金黑辉映,注视铃弥的神色似笑非笑。
“人是没有的,但妖怪嘛……我还勉勉强强算是一个吧。”
突然出现的妖怪笑眯眯地说:
“你好啊,小姑娘,我也来劫亲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唔,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啊……”他说着,拦下铃弥直接砸向他脸的拳头,很是伤脑筋地感叹,“我怎么说也算是一个超级美男子吧,你每次这样对着我脸砸,太伤自尊了啊。”
铃弥眨眨眼睛。
她发誓,第一反应就是揍对方一拳,绝对不是自己的本性。如果有问题的话,绝对是这个男妖怪太欠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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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一把土。
第七十一章
又是一个和铃弥“前世”认识的妖怪——
依照流程, 铃弥还得表露一点疑惑, 询问对方名字。但还没等铃弥开口, 这位妖怪就已经很有自觉地报上大名:“奴良滑瓢。”
像是生怕铃弥没听清一样, 奴良滑瓢又重复了一遍:“滑头鬼的奴良滑瓢, 正在为了成为魑魅魍魉之主而努力修行。”他双手合拢, 做了个努力的动作,但搭配奴良滑瓢那张总带着点轻浮意味的面孔, 却又好像是多了点别的意味。
“别多想——”
“我和你之间,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过。”
奴良滑瓢挤眉弄眼地说。
这个表情……这个语气……
铃弥死死地盯着奴良滑瓢, 然而这位轻浮的妖怪神色间毫无破绽,铃弥根本分不清,这句话到底背后是个什么意思。到最后,铃弥颇有些崩溃地想——
前世的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就算是她现在要被修罗场烧死,铃弥也要选择当一个明白人。好歹,她也要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惨遭修罗场的吧。然而, 她冷漠麻木的表情好像又逗笑了奴良滑瓢,他斜靠在靠背上,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铃弥感觉自己脑门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爆出来。
这个妖怪好可恶。
……她刚才怎么就没有成功地打烂这张臭脸呢!
奴良滑瓢大大方方地解释了来意,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长烟杆, 吸了一口, 喷出缭绕的雾气:“本来呢,我只是听到了酒吞童子和大天狗为辉夜姬之女大打出手……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啦,像是这样离奇的事情,不过来看一眼,实在不是本大爷的性格啊。”
哦。
铃弥冷漠以对。
奴良滑瓢咬着烟杆继续说:“只不过,我也没想到是你……”
“是我又怎么样?”也许是奴良滑瓢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过熟稔了,铃弥下意识地说出了真心话。她本来就觉得那些传闻,简直像是天降黑锅般扣在自己脑门上,还被人用听不出本意的话,当面揭伤疤,她当下就拉下了脸,哪怕对方很可能是强大的妖怪,都没能让她稍微改变态度,“不是我又怎么样?”
“不是你的话,当然要邀约美人月下散步啦。”
奴良滑瓢慢吞吞地说,月下散步这几个字,被他咬得又轻又软,又带着一点点烟雾般沙哑的魅力,足以让任何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脸红心跳。他歪着头,轻轻笑了一下,“既然是你的话……”
后面没声了。
铃弥看着这个妖怪脸上的那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感觉怒火都被挑拨起来了。
“这没什么好疑惑的吧。”奴良滑瓢伸出烟杆,指了指,“没胸,没屁股,年龄又这么小,也就只有脸蛋稍微能看,但明显也就只是朵花骨朵而已。懂花之人,谁会将还没绽放的花骨朵摘下来呢……”
“虽然不知道大天狗和酒吞童子怎么就对这种小女孩感兴趣,但是,我奴良滑瓢大爷,肯定要找个前凸后翘的……咳咳咳……你还真狠……心……啊……”
铃弥哼了一声。
她是没能成功地打到奴良滑瓢的脸,但踹到了对方的腿,也算是勉强地扯平了。
奴良滑瓢换了个话题,他斜侧着身体,往窗外眺望了一眼月色:“我就不问你怎么认识大天狗酒吞童子的,你怎么又惹上了西国的犬大将了?”
明明,距离告别也才不到两年吧?
这个小家伙怎么就有本事认识这么多厉害的妖怪?
铃弥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他又何必遥遥千里赶来,当着酒吞童子的面抢人……”说到这里,奴良滑瓢也有点咋舌,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打算做的事情,其实和犬大将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这也算是豁出命了吧?”
“我真不认识他。”铃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不等奴良滑瓢继续,她强调说:“犬大将抓我是为了当他儿媳妇。”
“所以,”奴良滑瓢想了想,“你不愿意?”
“谁才会愿意啊!”
“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这番话说的,好像奴良滑瓢会真心实意地为铃弥考虑一样,“西国也很不错啊,在妖怪里也是个不小的势力了……虽然比不上酒吞童子的大江山,但也不差了。”
“不要。”
“拒绝得真坚决。”奴良滑瓢感叹。
铃弥扭过头看他,这个男妖怪真的好烦啊,就不能把这家伙从车厢里赶出去吗?但铃弥想了想,她既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躲进车驾里的,也狠不下心将其从离地千米的高空踹下去,只能忍受这个混蛋没玩没了的调侃。忽然,奴良滑瓢压低了声音,和之前轻佻的话语对比起来,好像这句话就带上了几分真心了。
“喂,要不,干脆我们浪迹天涯怎么样?”
当然是不怎么样。
铃弥斜着眼睛,用嫌弃的眼神回答了奴良滑瓢。
“我估计也是。”奴良滑瓢捂着小胸口,“我本来还想体会一下,迷倒大天狗和酒吞童子的女人,到底有多迷人呢……如果能从这两个大妖怪的眼皮子地下,把他们的心上人迷倒,那就太浪漫啦。”
铃弥:“……”
这个妖怪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依稀间,奴良滑瓢对她笑了一下:“……我果然还是没有那么薄情,果然还是没有那么多情。”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奴良滑瓢伸出手,挽住铃弥的腰,捂住她的嘴巴,直接从车驾出口跳了下来。
铃弥差点发出尖叫。
“嘘,小声点,你想将犬大将吸引过来吗?”
铃弥还真的拿不准,把犬大将吸引回来,能不能算是一个好选择。但她这一迟疑,就失去了最好的呐喊机会。奴良滑瓢抱着她,落到了下面森林的枝丫间,一眨眼,犬大将就几乎消失在视线尽头,只有一个小白点越来越渺小。
铃弥不由为之失神。
哦,她又被另一个妖怪劫持了啊。
冷漠.jpg
…………(╯‵□′)╯ノ┻━┻☆你们把她抢来抢去的很好玩吗?
……
……
“当然是因为……非常好玩啊!”
铃弥狠狠瞪了一眼奴良滑瓢,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想敲死这只滑头鬼了。铃弥恳请他放她回去,奴良滑瓢不肯;铃弥询问目的地,奴良滑瓢说,随缘。
铃弥是不相信“随缘”这句鬼话的。
但被这个妖怪绑架了两天后,铃弥不得不再将这种可能性纳入考虑之中。奴良滑瓢做事相当的随心所欲,上一秒,他可能嫌弃人类太吵,而在荒无人烟的野林里和野兽们玩闹,下一秒,奴良滑瓢就堂而皇之地坐在富人的家里大吃大喝。
铃弥身上精美的饰品都被他卖了,换酒喝。
而一转头,奴良滑瓢又突然看见一根精致的玉簪,突发奇想地把酒卖了,换簪子。铃弥很想吐槽,这个妖怪完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但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就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奴良滑瓢的性格就像是天空的云,永远不会有固定的形态。
“你为什么老皱着眉头呢?”
奴良滑瓢醉醺醺地打了一个酒嗝,他躺在一棵樱花树上,任凭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自己的衣服上——这当然不是现实,是他妖术制造出来的幻影。奴良滑瓢是个很风骚,也很风流的妖怪,对樱和酒和武|士|刀都有额外的偏爱:“……这样的愁绪,可是要让樱花都为你凋零飘落呢。”
铃弥完全不吃这套——
本来,无论有没有她在,樱花都是会凋零飘落的啊。
“嗯,你说的没错,是这样的。”奴良滑瓢微笑着点点头,他完全没有介意,铃弥误解了他的话。实际上,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奴良滑瓢就很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能在眉宇间积蓄着那么深的忧愁——
仿佛有什么责任,非她承担不可。
仿佛有什么悲痛,非她包容不可。
……可这也太可笑了。
奴良滑瓢忍不住想,明明是个长得挺不错的小姑娘,怎么就学不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呢?甚至,都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只需要那双带着点愁绪的眼睛微微一瞥,有的是男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而为美人而死……
嘛,至少在奴良滑瓢的三观里,那是很值得了。
他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小姑娘的故事,不该这样简简单单地结束。但拉着对方东游西荡了这么久之后,奴良滑瓢又不得不惆怅地认命。也许,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被铃弥眉宇间的忧愁蛊惑了,想伸出手,拂去她的哀愁和悲伤。
但也许……
……这真的和他没关系吧。
奴良滑瓢将一壶酒尽数倒进樱花树的枝干上,粉色的花瓣如簌簌而落的轻雪,顷刻间就落了满地。奴良滑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铃弥说:“他来了。”
“什么?”
“接你的人来了。”
铃弥顺着奴良滑瓢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形瘦弱的阴阳师拢着手,他的袖子被风灌入,吹的摇曳翻飞。铃弥眨眨眼,再眨眨眼,她是有点想高兴的,但看着那位小阴阳师瘦弱的身体,铃弥偏偏又有点难过:
这个人,她同样也不认识啊。
第七十二章
这个瘦弱清雅的阴阳师, 显然是奴良滑瓢的旧识。
阴阳师慢慢走过来, 停留在距离两人十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 风从他身后往前吹, 宽大的狩衣猎猎作响, 更显得他人羸弱细瘦, 少年微笑着说:“奴良滑瓢。”
“麻叶……哦,不对, 现在应当称呼你为麻仓叶王了。”
铃弥很难描述这两个人之间的奇怪感觉,好像很融洽, 又好像有着无法言喻的暗潮汹涌。过了几秒之后,奴良滑瓢首先做出了让步——他往后一躺,又恢复到那种仿佛没骨头般的躺姿了:“铃弥就拜托你了。”
他说的轻飘飘的,仿佛在拜托一个很好饲养的小兔子。
麻仓叶王点点头。
两个人完全没经过铃弥,就已经完成了“交易”。
铃弥看看头顶的奴良滑瓢,再看看前面的麻仓叶王,忍不住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她困惑这一点已经很久了。
或者说,铃弥并不反对其他人为了她好, 去安排她的一些事项。但铃弥希望,她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样, 面对完全不认识的人, 以一副熟稔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铃弥偶尔也会产生一种古怪的惶恐:
活着的她——
——和已经成为神器, 抛弃一切过往的她, 真的还能被视作同一个人吗?
这个想法一旦落地, 就仿佛在指责,铃弥已经成为了一个卑鄙的窃贼。她窃取了她不应当得到的关爱,不应当得到的亲近。这种古怪的想法,偶尔让铃弥生出几分疏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