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徐柔满脸不可置信,荣安县主掀了掀眼皮,“怎么了,这儿是本县主要坐的位置,你还想抢不成?”
这热闹有趣,江苒悄悄地往手里抓了把瓜子,低声问边上的徐循,“这是怎么了?”
“前两天平昌郡王妃带着人抄了平昌郡王在外置办的宅院,足足三处,处处金屋藏娇,有几个连孩子都不小了,”徐循压低了声音,“只是今日要办藕园宴,所以忍下了没发作。”
江苒听得一呆,心说怪不得荣安如今看庶女都这么不顺眼。
不过那平昌郡王是怎么做到一面扮演好男人一面在外头养这么多外室的?果真……深不可测。
她想着,又有些可惜起来,看了看上首。帝后尚未就坐,裴云起却已然入座了,如今身边正围了不少臣子寒暄。那传闻的主人平昌郡王便在其中。
这平昌郡王女儿都颇大了,瞧着却还是个风流人物,桃花眼微微上扬,一瞧果然不是个正经人,怪不得桃花运缠身。
相比之下,太子殿下便端方得过了头,即便是在寒暄的时候,瞧着也是冷冷淡淡。
江苒不由替他扼腕——太子哥哥,你这个模样,瞧着就不太有桃花运呀。
第62章
帝后虽还未入座, 年轻一辈的娘子郎君们却已三三两两坐齐了,江苒略略扫视,发觉大家今儿都坐得颇随意, 并不太按平日各家爵位官职来排列。
荣安呛了徐柔一句后,便施施然入座, 她原是张扬明媚的少女,如今面色瞧着略有憔悴下去,可依旧极为高傲, 虽在江苒、徐循等人边上坐下了, 却不与众娘子们言语,更遑论说笑打闹。
徐柔叫她说得面色尴尬, 然而无论如何不敢与荣安县主呛声, 徐循端坐着只当看不见她的窘境, 还是旁的娘子们又和缓着说了几句, 叫徐柔过去坐了。
江苒瞧得有趣, 如今席上供的还是宫中的梅子酒, 她拈着酒杯慢慢喝着, 定睛一扫,只觉众人都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安生待在自己位置上的人并不多。
娘子们三两成群攀谈交际, 也有郎君们混进来的,平日京城虽不大讲究男女大防, 可这样松懈的时候也不多。
徐循轻声在她耳边对着她笑道:“我听说, 这回许多人都特地来了这宴席中, 尤其那位苏侍郎家的娘子, 她先前同祖父母一道住在青州,听说是青州颇负盛名的第一美人, 今儿来的许多人,都是奔着太子殿下来的,也不知这苏娘子是否如此。”
江苒闻言,果然四下看了看,旋即便听一处娘子们正说着话,隐约提到了苏娘子。她忙看过去,可这一看,就愣住了。
无他,只因这位苏娘子,所穿的衣裳,同江苒虽则款式略有差别,可远远看去,都是烟雾般的一团紫色,倒有些……难以区分。
女眷们在这种场合,素来是最忌讳撞衫的,年年各大宴席前,各家的娘子们都要用什么款式的衣衫首饰往往是最热门的小道消息,甚至有人不惜以高价的银两四处打探。
毕竟,人靠衣装,平白无故撞衫,总是要比一比的,若有比试,便有输赢。
那苏娘子正浅笑着同人说话,也许也是有人提醒了她,她微微回头,恰同江苒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略一交汇,旋即分开。
徐循注意到这个,不由皱眉,“这苏娘子也太不懂事了。”
江苒笑了笑,她想明白了里头的关窍,只是低声在她耳边笑道:“我知道,她要借着我,叫太子哥哥注意到她,倒是个好法子,可殿下最讨厌这样汲汲营营的人。”
徐循不由也笑了一声,倒不再替她操心了。
她心道:太子殿下未必讨厌汲汲营营的人,不过是讨厌敢同你江四娘子针锋相对的人罢了。
这头江苒没把撞衫的事情放在心上,不料片刻后,苏娘子顶着众目睽睽,施施然地过来同她赔礼。这苏娘子生得一张芙蓉面,虽不及江苒的窈窕秀丽,可这样盛装华服,亦是夺人眼球,她微微笑道:“才头一回见江四娘子,便闹了这样的笑话,可真真是失礼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种场合的所谓巧合,大多是有人有意为之。这苏娘子才到京城,迫切需要叫众人知道她,使出这样的招数来并不好看,可她这样落落大方,江苒也不能当众下她的脸。
江苒捏着酒杯,目光慢悠悠地往苏娘子身上一转,落到她面上,像是带着几分打探。
半晌,她才淡道:“无妨。”
上头的秦王本来正在裴云起身边听着众人吹捧,忽然注意到下头一阵小小的骚动,他看过去,便“啧”了一声,喃喃地道:“这是高手过招呀。”
裴云起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略看了一眼,不由轻轻蹙眉。
这等场合,不论如何,制式难以避免,好歹避开颜色。
毕竟宴席是大家露脸的地方,也都愿意趁机博取贵人们的注意,可贵人们往往都坐在上首,乍一看去,根本看不清面目,无非是根据衣裳来认人罢了。如今这两人远远瞧去,他好歹对江苒还多些熟悉,能略略辨认,可哪怕换做了不熟悉一些的帝后来,只怕都难以区分这两人。
更何况,那苏娘子还特地凑到江苒跟前去,简直像是要把这撞衫宣扬得人尽皆知。
秦王还在惊叹,“咦,那个就是苏家的娘子罢,瞧着倒是个生得好的,怪不得敢来争这太子妃的位置。她倒是聪明,江四娘子近来在京中风头尤甚,她这样一穿,看江四娘的人里头,十之七八也要看一看她,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大伙儿的关注呢。”
裴云起凉凉地看着他。
秦王乖乖闭嘴,想了想,还是到他那儿小声道,“阿兄,你也别这么笔直笔直的嘛,京中美人如云,也没你瞧得上眼的,咱们且把目光放长远些,省得阿爹阿娘操心……”
裴云起只当听不见他的碎碎念,只自顾自地去瞧了一会儿江苒,见她面上并没有露出不悦的颜色,甚至还有些笑容,正侧头同身侧之人低语微笑,他这才收回目光,看了看眼前的一碟子荔枝,只是吩咐身边的内侍,“给江四娘子撤了她跟前的荔枝。”
先前江洌说她虚火旺,这等东西不能多吃,她跟前那一碟子都快吃完了,再吃又要闹出毛病来。
秦王看得呆了呆,没忍住说:“……江四娘子已经同人撞衫了,这就够尴尬了,阿兄你还雪上加霜,她也太可怜了罢。”
“……”裴云起举起酒杯,闻言默默放下了。
那头的江苒突然被撤了跟前的荔枝,也是呆了呆,听说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不由失笑,无奈地由着那些人撤了。
半晌,又有人忽然送来一碟子的莲子,白白胖胖的,都叫剥开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大盘子的花生米。送东西来的宫人柔顺地福礼,只道:“太子殿下说见了娘子无趣,便又叫我等送上这莲子来,这是藕园才生出来的第一批莲子,刚刚摘下,最是新鲜,娘子且慢用。”
江苒捡起几颗莲子,慢慢吃着,果然入口清甜,里头的莲子心虽然已经生出,苦味儿却还不浓,只觉得满口清香。
众人都听见了这分动静。大家原来都注意着江苒同苏琯撞衫,这会儿见上头的太子忽然赐食下来,方才回转过来,私下用眼神交流。
——听闻太子殿下对江家本就多有看顾,如今更是注意到了这种细枝末节。
江四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啊。
徐循不由艳羡道:“……太子殿下,对苒苒你,可真真是上心了。”
江苒吃着莲子,方才便是有些不悦,如今也无影无踪了。她托着腮,只是道:“太子哥哥对我一贯是很好的。”
她说着,略略往上首瞧了瞧,果然见裴云起正瞧着自己。
她于是面上绽出笑容,遥遥地冲着他举杯,算是谢过了他的关怀。
这时外头忽然有些纷乱之声,席间众人皆往外看去,便见一众宫装丽人皆笑语晏晏地进来,其间又簇拥着一个雍雅华丽的女子,那女子发髻高挽,神态慵懒,虽不言笑,却有一段艳丽的风流态度。
江苒有些诧异,一时不知来者是何人,旋即便听身边有人笑了笑,淡道:“这位是宁国长公主,她先前身子略有些不虞,便在郊外的庄子上养病,故你不曾见过。”
这声音颇为熟悉,江苒忙回身,便见久久未见的蓝依白在她身边空座坐了,许多时日不见,这位曾名动定州的才女身上愈见孤傲,她许是来得匆忙,然而仪态自然,大大方方坐了。
江苒见了她,十分惊喜,忙道:“你怎么来了?”
蓝依白莞尔一笑,同周边几位娘子彼此见过,又同徐循徐菁打了招呼,这才施施然道:“我父亲回京述职,我亦然跟着一道,方才家中车夫不知藕园在此,路上便错了些时间。才进藕园,便听见众人喧闹,仿佛是说宁国长公主来了,恐招了贵人的眼,便赶忙坐下了。”
徐循不由笑道:“这位长公主最是高傲难处,果真你还知道避着些。”
江苒却有些不解,长公主论起辈分来,当是太子同秦王的姑母,还能难处到什么地步?她再往上看了一眼,却发觉他二人皆是神色淡淡,并没有什么欣喜的神情。
这头娘子们喁喁私语,那头宁国长公主已然越过众人,在上首坐了。她辈分在场中最高,众人皆起身见礼,太子同秦王亦然行礼道:“姑母。”
宁国长公主瞧了瞧这一对外甥,满意地点了点头,只道:“许久不见太子,如今瞧着又稳妥了些,倒是该多多带带我那孽子,好叫他也跟着你学学才是。”
裴云起神情淡淡地应了,反倒是秦王不知道想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往下看了一眼,动作轻微地撇了撇嘴。
宁国长公主没瞧着秦王的小动作,视线往下看了一圈,轻轻地笑了笑,只是道:“阿缪年纪也不小了,你阿爹阿娘为你煞费苦心,可不该辜负了长辈的殷切希望,我瞧着今日来的娘子们,都是极好的。”
她眯着眼,忽然遥遥点了点,道:“下头那个紫衣裳的,是谁家的娘子,且近前来,叫我瞧一瞧。”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瞧去,一众娘子们的花花绿绿的衣裳里头,唯独两位娘子尤其出挑。
只是……
她到底指的是哪一个?
一边的秦王十分茫然,可旋即他便发觉了兄长面露不悦。
他正要开口提醒,便见长公主手指一转,指定了江苒,莞尔道:“那便是这位了,瞧着是个灵秀的孩子,是谁家的娘子?”
撞衫便罢了,可如今一个人叫夸了,另一个人反倒被冷落,场面一时冷落了一会儿。
众人都拿捏不准长公主的意思,江苒却落落大方地起身,上前行了一礼,道,“见过长公主,我父亲乃是江相,我在家中行四。”
长公主笑道:“原来是江家四娘,先头便听说江相接回个如珠似玉的女儿来,今儿一见,果然叫人忘俗。”说着她忙叫免礼,旋即又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了不少好话,紧接着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手上褪下个镯子来,说是头一回的见面礼。
江苒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热情,正要推辞,便见长公主遥遥点了点那头的苏琯,歉然道:“琯琯也算是我瞧着长大的孩子,今儿不知怎的反倒与你撞了衣衫,我是她长辈,自然要替她赔罪。”
江苒略微品出些奇怪的意思来,旋即那头的苏娘子也起身,遥遥地越过众人过来,她依偎到长公主身侧,撒娇道:“姨母,我已经同四娘子陪过礼了,您这样一说,反倒显得她小气呢。”
这一来一回的,江苒便有些尴尬。其实她也没有为难苏琯,如今这二人的做派,反倒显得她斤斤计较,不给她们面子。
一边的裴云起微微皱眉。
江苒倒不太怕这样的场面,她想了想,十分诚恳地道:“我并未同苏娘子置气,只是劝您一句,穿衣打扮,还是要照着自己的实际情况来,紫色娇嫩,一个不小心就显得人肤色黯淡发黄,不太适合您。”
苏琯:“……”
众人一看,还真是。
方才不显,如今到了上头,灯光极盛之下,江四娘美貌如初,可苏娘子……面上的脂粉倒的确有些浓厚。她虽生得美,可输就输在了肤色上,这紫色穿在她身上,的的确确……显得她脸色发黄。
说罢,她便朝着裴云起眨了眨眼睛,眼中满是促狭笑意——论挖苦人,不是她江四娘吹,她可没有怕过谁。
秦王亦是险些笑出声,咳嗽了一声忍下了,他知道自己这位姑母脾气不大好,刚要跟裴云起请示一下询问他要不要帮着求情,却见自家兄长瞧着江四娘,眼神里头满是笑意。
啧,他这个亲弟弟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对面的苏琯满脸尴尬,可边上的宁国长公主却忽然笑了起来。
她笑着道:“好,江四娘子果然有趣,这镯子,你也不必担心什么,只管收下,我最喜欢你这般快言快语的小辈。”
江苒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心道:宁国长公主看我的眼神太奇怪了,我瞧着很值钱吗?
下头江家几位郎君也注意到了,他们皆坐在一处,江熠见状,不由奇怪地道:“我听说宁国长公主的母族便是青州望族,还以为那苏娘子是她拉出来要竞争太子妃的位置的呢,她怎么反倒又去亲近苒苒了?”
江锦捏着酒杯,神情冷淡,只是开口提醒道:“长公主同亡夫,只生了一子,她先前在陛下未曾登基前,与父亲颇有些政见上的不和,可如今陛下依旧一中父亲,却日渐疏远于她,你当她为什么夸苒苒?”
自然是盯上了江苒的婚事。她想要借着此举向江相示好,若有机会,还能再叫自家小辈跻身京城的权力中心。
可她没有料到的是,整个相府,只怕都没人愿意将江苒的婚事拿出去作为一桩政治筹码。宁国长公主着实是把自己的颜面看得太重了一些。
江熠想了想,只道:“那闻郎君我还是见过的,曾有一回打马球遇见了……”
江洌便有些忧心:“同江熠一道鬼混,那想来不是什么好人。”
江熠:“……”
江熠试图挽回自己的面子:“我话还没说完,处事颇有些轻纵,我瞧着是个心浮气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