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起神情有些不自在,只是低声应了。
皇帝已经不是第一回 从妻子这儿听见江四娘,只觉得回回自家傻儿子好像都对他特别纵容,想了想,又开口说,“可惜我听说她性子不甚庄重,不然她当太子妃,也是相宜的。”
裴云起抬起眼,只是道:“她冰雪聪颖,比起姑母所提的苏娘子、蒋娘子,更为端方大气。”
皇后眼睛一亮,忙道:“既然你……”
“只是,”裴云起又慢慢说,“她天性活泼,若要拘于东宫,我亦不忍。”
帝后皆是一怔。
他们鲜少见长子会露出这样柔和又落寞的神情,虽只是一瞬,却犹如昙花乍开,把他原本冰雕雪砌一般的容颜,都衬得多出几分活气。
裴云起说完这话,便要告辞。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很多年以前,他的阿缪,原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他天生早慧,三岁成颂,比起当年风头极盛的江锦亦是不遑多让,然而内心却柔软极了,众人去打猎,他却总是捡回几只受伤的兔子,久而久之皇宫的草坪都险些叫他的兔子们啃秃了,先帝要叫人料理兔子,他便眼巴巴地护在兔子们跟前,叫人常常哭笑不得。
可是后来他去了道观里头,再回到父母身边,性情便变化极大,不论对何人都是疏远冷淡,往日喜欢的那些小猫小狗,也不见他再去亲近。
皇帝一直不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恐揭他的伤疤。父子俩这么多年,也就在双双沉默中度过了。
唯有方才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像是在长子的身上,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他熟悉的模样。
皇帝情不自禁地开口,喊住了他,“阿缪。”
这小名他曾喊过,却总见儿子露出抗拒神情,后来便是公事公办地喊他名字了,如今时隔多年再拾起这小名,竟觉得有些生涩。
裴云起停下步子,略略侧身回望。
皇帝这会儿终于聪明了些,他努力地柔和神情,同他道:“我听你姑母说,闻景似乎颇为喜欢江四娘子,才递了拜帖,明儿要去他家拜访。”
果然,裴云起微微皱眉。
皇后心中好笑,看了看突然开窍的丈夫,也是开口相帮,“嗯,我听说六部最近没什么事儿,你也别老闷在家,多去外头玩玩嘛,你看,难得你表弟也在,你也去玩一下,多热闹?哦,对,要是不好意思叨扰,把你弟弟带上,他脸皮厚。”
裴云起默默看着满眼期待的父母,只道:“明日詹太傅要为我讲学。”
皇后:“詹太傅?他病了。”
他这才低声应下了。
皇后见他的身影一出正殿,就松了口气,反倒迎上皇帝莫名其妙的目光,“詹太傅昨日听说我要叫他告老还乡,还当面给我打了一套拳,怎么突然病了?”
皇后露出微笑,胸有成竹,自信满满,“我说他病了,就是病了。”
为了太子的终生幸福,他必须生病!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曾经也是个喜欢捡兔子的小宝贝
后来他发觉自己护不好那些小兔子,就狠下心再也不捡了。
直到很多年后,他又捡回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江苒
这下没能狠下心不养,养着养着,就变成了他的夫人啦!
今天的剧场可爱嘛hhhhh
第69章
秦王殿下一大早, 就被自家亲爱的母后大人给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皇后端庄地站在他的床前,面无表情地从下人们手中接过在冷水中浸过的汗巾,“啪”得一下, 毫不留情地摔到了还睡眼惺忪的秦王脸上。
秦王叫冻得一个哆嗦,猛地清醒过来, 他叫淋了满脸的水,如今真真是无辜极了,“……母后?”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昨儿你答应了我什么吗?”
秦王努力地回忆了一下, “昨晚……呃,昨晚的夜宵挺好吃的。”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正要接过侍女手中的铜盆泼他一脸, 秦王忽然跳了起来,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我今儿要同大哥去江相府上做客!”
皇后冷笑了一声, 道:“得亏你还记着呢, 我便只同你说了这个?”
裴云间认真地回想, “……哦, 要好生拾掇自己,不能闹事, 必要的时候要为大哥努力争取与江四娘独处的机会。”
皇后这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铜盆。
裴云间仍然有些困惑, “这算是什么,丈母娘见女婿吗?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要跑到江相府上去, 大哥要做什么?”
皇后只道:“你别问, 照着说的做, 记得把我给你们备好的礼物带上。”
裴云间点了点头, 正要躺下去,又被揪着领子拽了起来。他有些崩溃, “谁家上门做客是天还没亮就上门的?!要么中午去要么晚上去,难不成还要在他家吃一整天的饭吗?”
“也不是不可以,”皇后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回头又吩咐侍女,“把我新得的那一副玉棋子给放进礼物里,实在不行叫他们下下棋拖延一下时间,务必在江相府上多赖一会儿。”
秦王:“……”
咱们好歹也是大周的皇帝家属,能不能别这么寒碜,连两顿饭都想着去别人家里赖?
秦王最终回笼觉失败,十分丧气地去东宫喊门。
裴云起见了他大包小包,倒是不太惊讶,只是略挑了几样吩咐他拿上,将旁的都留下了。
秦王看了看他挑出来的东西,见里头三五样都是给年轻娘子的,不由笑嘻嘻道:“江四娘子真真是好福气哦,咱们的太子殿下就没这么惦记过人~”
裴云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
秦王在这个兄长跟前一贯是比在皇帝跟前还要乖巧的,这回却不怕他,只是巴巴地往上凑,“嗯,大哥,我头一回见你对谁这么上心,我这个当弟弟的怎么能不帮忙呢!你只管说要我做什么,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肯定叫你抱得佳人归!”
裴云起奇道:“你竟然能说对成语。”
“……”秦王无言地瞧着他。
你兄弟的心都被你伤透了,嘤。
裴云起只当看不见他控诉的神情,只是道:“若是想帮忙,一会儿记得闭嘴。”
秦王:心碎成渣。
两人出了皇宫,太阳都才升起不久,坊间已有人开始摆出清晨的小摊,有些卖新鲜的瓜果时蔬,有些卖精致的小玩意儿,更有趣的是居然还有摊主卖宠物的。
那是一笼子的小兔子,黑的白的灰的,什么颜色都有,瞧着月份不大,毛茸茸圆滚滚地挤成了一团,像是一窝毛团儿。
裴云起停下了脚步。
秦王凑了过来,“这是什么?咦,兔子,这兔子长得怪圆润的,就是有点小只,这得几只才能凑一盘?”
摊主哭笑不得,只好道:“这位郎君,我这儿的兔子不是肉兔,是特特选出来的,长不大的宠物兔,很爱干净,还能学着自个儿如厕,如今皇城里头的贵人们都时兴养这个呢。”
他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主顾是谁,十分热情地同裴云起推销了起来,“虽说比起肉兔来贵了些,郎君瞧着却也不差这两个钱,郎君想来不是自个儿养罢?若是要预备送给家中的姊妹呢,或者送给心仪的娘子,她们都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秦王看了看自家仙风道骨,玉貌冰姿的兄长,替他摆了摆手,“不可能,我阿兄瞧着同这毛绒团画风就不一样。”
片刻后,太子殿下手中的礼物移交到了秦王手中,而他袖子里头揣了只毛绒团,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秦王:“……”
好不容易到了江相府上,门房自然识得这二位爷,忙将二人迎进去,又急急使人通报。
便是江夫人听了,也有些哭笑不得,主动迎了出来,道:“二位殿下怎么来得这样早?怕不是没吃早饭罢,若是不嫌弃,不如一道用饭。”
裴云起轻轻颔首,应下了。
江夫人吩咐一一摆上早点,她算是这两人的长辈,自然知道他们爱吃什么,又吩咐小厨房赶紧又做了糖蒸酥酪同桂花糖蒸栗粉糕一道上来,她先请他们吃些点心垫一垫,便又笑道:“昨儿皇后娘娘才使人同我说了一声,大半夜的不及准备,倒是我这个做主人家的招待不周了。”
她说着,便回头去冲着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顿时会意,正要悄悄溜出去到江苒的莳花楼里头把人叫醒,裴云起却注意到了,忽地出声道:“不必喊她,叫她多睡一会儿罢。”
江夫人一怔,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裴云起想了想,安慰道,“苒苒还在长身体,我来本就无事,还是叫她同往日那般继续睡着罢。”
江夫人不由笑了,叹道:“她如今的性子愈发放肆,我瞧着是大伙儿一道惯出来的,太子殿下亦是出力良多呀。”
说话间,早膳便上来了,众人遂上席。
江苒这头,果然是一觉睡到了平常的时刻,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的时候,就听见丫鬟们来说,正院那头夫人同两位殿下在等。
她一怔,慌慌忙忙地套上衣裳,往正院赶,还责怪三七道:“太子哥哥要来,怎么不听你们同我讲,害我睡得过了头。”
三七无奈地道:“昨儿宫中传来消息的时候,便已颇晚,我们料想太子殿下上门拜访不至于来得太早,便想着今儿一早同您说的,哪知道……”
哪知道,有人上门做客,居然还顺道过来吃早饭的。
江苒听了便笑了,她虽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却忽然明白他的心情,便是如今她自个儿也这样想见到他,他来得早一些又有什么稀奇。
她急急走到正院,众人因着等她,刻意放慢了用膳的速度,如今才吃到一半。
江苒便兴冲冲地闯进去,“太子哥哥!”
她没有换上出门才穿的繁琐华贵的衣裳,只是穿了一身浅黄色的家常衣裳,头发也不过松松编了一下,瞧着有一种慵懒的清丽。
裴云起投过视线,也是微微一怔。自打从定州回来后,他便不太能在非正式场合见到她,如此随性的打扮,也真真是许久未见了。
江夫人这会让方觉女儿有多没规矩,她私下里一贯是很纵着女儿的,如今却依旧觉着不妥,放下了筷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江苒动作果然一顿,收敛了一些,乖乖巧巧地道了个万福,“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早。”
秦王叫她逗乐了,“呀,四娘子,这可不像你啊。”
江苒装模作样罢了,便原形毕露,往裴云起身边一坐,正要开口,却忽然发现他宽大的衣摆里头忽然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她不由看呆了。
裴云起这才想起方才被自己遗忘的那只兔子。那兔子许是一路颠簸着就犯了困,原在他袖间乖乖打盹,此时忽然叫惊醒了,便呆头呆脑地探出了脑袋。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把兔子掏了出来,放到她面前,“……兔子,路上顺手买的,送你。”
江苒忙小心翼翼地接了,只觉得那小兔子在手里热乎乎软绵绵,挠得她手心发痒,她不由笑了,“这兔子怎么这么小只,你光送我一只,只怕凑不成一道菜。”
裴云起:“……”
秦王大声地在他边上嘲笑了起来。
江苒看了看裴云起一脸忍辱负重,也笑了,她道:“好啦,我开玩笑的,我好喜欢它,会好好养的。”
裴云起这才为那只兔子松了口气,又见她满脸促狭笑意,忍不住也轻轻笑了,抬起筷子来,在她鼻子前虚虚一点,像是责怪。
江苒将兔子交给丫鬟,便也坐下来一道用膳,她胃口一贯好,用了两碗碧梗粥,又捏了好几块糕点吃了,她这人吃相看起来极为斯文,可吃饭的速度却极快,没多久就用完了早膳,喝着茶同他们闲聊,“今儿你们怎么有空,说来也奇怪,一会儿闻景也要来。你们倒是都凑得巧。”
秦王聪明的小脑瓜转动了起来,这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心说你觉得巧就对了,我们专挑搅你的好事的时间来的。
裴云起却十分镇定,只是端坐着,道:“近来六部清闲,且今儿太傅请了病假,我便难得空闲。”
江苒信以为真,不由真心实意地笑道:“那敢情好,我后院的荷塘如今风景尤其的好,咱们一会儿到亭子上去坐一坐,下下棋聊聊天……”
没过多久,丫鬟就忽然道:“娘子,闻郎君来了。”
江苒笑容微微一僵,旋即勉强假笑道:“快些请进来吧。”
闻景一进屋,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秦王也就罢了,那位穿着家常衣裳却依旧难掩一身清贵的郎君,可不是他那一贯深居简出的太子表哥吗?江四娘怎么把这尊大佛请过来的?
闻景在震惊之下,浑浑噩噩地行了礼。
江苒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他还怪可怜的,怎么跟个开小差被抓了的学生一样?
她想了想,就叫丫鬟给他奉茶,“闻郎君,喝茶,喝茶。”
闻景接了茶盏,叫滚烫的茶盏刺得一个机灵,忽然抬眼,又见今日的江四娘子昳丽温柔,比之盛装,又多出几分去了矫饰之后的清丽,方才想起今日的来意。
他接了茶杯,殷切地看向江苒,开口道:“我今日为四娘子备了礼物。”
江苒好奇道:“我见郎君是空手来的,还有些奇怪,究竟是什么礼物?”
闻景笑容满面地从袖中掏出几封信笺,往她手里塞,“唉,我先前见了四娘子,回去之后日思夜想,一直难忘娘子的容颜,便将对娘子的赞誉之情,皆写入了这诗句之中,还请娘子赏鉴。”
裴云起眼神落到江苒手上,好半晌,才转开了去。
江苒扯了扯嘴角,“这份大礼,我、我承受不起啊……”
“娘子当之无愧,”闻景把信笺塞给她,旋即又殷切地问,“那,娘子先前看了我写的诗,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