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明珠——喵晓镜
时间:2020-08-19 10:00:09

  江苒捂脸,腹诽道:之前我同情你,现在我同情陛下了。
  皇帝一把搂住了儿子,就开始碎碎念,“是我不好,是爹不好,你那么小的时候我就把你送走,道观里头冷不冷?那些人有没有叫你挨饿受冻?你受的苦,我从来都不敢问,我就怕问了叫你回忆起那些时日,我没想到,我没想到我越是不问,你心里越苦……”
  自打被他抱住后,裴云起就愣住了。
  他听着那一贯高高在上的男人这样语无伦次地问自己,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
  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门外的江苒身上。
  江苒把皇帝的话听了个明白,好笑又莫名为皇帝感到心酸,见他看过来,便无奈地冲着他眨了眨眼。
  他着实是不太习惯如今的场面,沉默了良久,才勉强道:“……其实也没什么。”
  他的原意是,皇帝担忧的那些什么挨饿受冻,他倒是都没有经历过。
  毕竟宁王也不是疯子,不敢明面上对着他这个皇孙虐待太过,在物质上,是不敢动手脚的。
  可落在皇帝耳中,又多出了几分心酸意味。
  皇帝更难过了,“你果然还是不愿意同我说。是了,这些苦是我叫你吃的,便是如今问出来了,也是揭你伤疤,宁王都死了多少年了,我又不能把他拉出来再杀一回,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裴云起渐渐回过神来,他好气又好笑,只是道:“……真没什么。”
  江苒忽然说:“才不是,那些人对你那么坏,怎么会没什么。”
  她怕裴云起不好意思说,便赶着道:“他们知道太子殿下最喜欢小动物,不敢虐待他,却变着法儿地折辱他。他喜欢从山里头捡小动物,他们就把那些小动物虐待至死,再把尸体丢在他跟前,告诉他你越是喜欢什么,他们的下场就会越惨……”
  其实这些话裴云起并没有同她说过。
  可是江苒是多聪明的人啊,她根据裴云起的些微古怪指出,又从裴云起说的只言片语里头,寻摸到了线索,拼凑出了当年之事的真相。
  皇帝怔怔地听着,忽然落下泪来。
  他道:“是我不好。”
  连认识他没多久的江苒都能猜出来的事情,这么多年,他身为一个父亲,怎么就能这样不闻不问呢?
  裴云起原本抗拒地垂在两侧的手忽然放松了下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也很难,我不怪你。”
  他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当年皇帝内忧外患之际,把自己送去道观,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在道观里头养出一副谁都不信的性子,回到宫中后,一时难以同父母坦诚,偏偏又多了个年纪更小的裴云间,他虽然顽劣,可帝后对着他才像是对着正常的家人,而对着自己,虽然是十成十的好,终究有些隔阂,失却了亲近。
  他被养得性子淡漠,渐渐地便只当自己不在意这些,便也从不会主动提自己的委屈。
  裴云起注视着眼前的父亲,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比他要高了。昔日瞧着能够遮风挡雨的男人,如今在自己身前,两鬓竟有了斑白的颜色。
  他不由感到一丝难言的怅然。
  皇帝不由道:“我知道你还是怪我的,只是你又要告诉自己,父母已经够辛苦了,自己受的苦不算什么;一面又觉着委屈。你同云间不一样,他吃了什么苦,有什么不高兴的,就只管嚷嚷,你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你活得太累了,我真情愿你再任性一些。”
  他强忍着眼泪,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长子,见他面露怅惋,不由又道:“我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同你说话,不是凶你,也不是要骂你,你从小到大,都是我同你阿娘的骄傲。”
  裴云起不由道:“……我知道。”
  皇帝放开他,仔细地看了看他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底是皇帝,方才一时失态之后,他又能恢复几分平日的镇定,只是对着裴云起,终于也学会放缓了声音,“你长大了,有些事儿,我当不必再管,如今你是储君,不是当初那个软弱可欺的稚子了,你若真心喜爱,只管去争,你长大了,如今已经能够护住自己喜欢的人了。”
  裴云起闻言,神情忽地变得有些古怪,顺着皇帝的视线望过去,意外地发现,皇帝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门外的江苒。
  他难得有些赧意,没有作声。
  皇帝也是难得能从自家儿子脸上看见这种神情,他不由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之事,我很要谢苒苒,你回头,多替我谢谢她罢。”
  到底不是小孩子了,短暂的情绪发作后,皇帝便恢复了平日的淡定,光看他的面色,很难想到方才冲进书房抱着裴云起哭的和如今的皇帝是同一个人。
  裴云起见他要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阿爹。”
  “怎么了?”皇帝停下步子,回头看他。
  裴云起道:“您……保重身体。”
  这话生疏又客套,可是毕竟是自家儿子难得说的软话了,皇帝心下感慨,只是十分高冷地“嗯”了一声,便背着手,溜达溜达地走了。
  在门口,他发觉了猥猥琐琐躲在一边听墙角的江熠和裴云间。
  皇帝:“……”
  这二人弱弱地道:“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皇帝冷笑了一声,一扫方才的慈爱之色,提起这两只小崽子的耳朵,便往外走去。
  远远还能听见裴云间哀嚎:“同样是你儿子,为什么区别对待?”
  江苒抱着兔子,眨了眨眼,看着裴云起,她有些心虚,毕竟自己瞧见的方才的那一幕,传出去能把整个朝廷的官员们都吓得去接下巴。
  虽然皇帝看在她代为回转的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太子殿下,不知道会不会不高兴?
  她顾左右而言他,“……嗯,庭前的那棵树,可真是好看啊,这是什么树?”
  裴云起无奈地瞧着她岔开话题,倒是十分纵容地告诉她,“那是板栗树,我曾生活的道观前头,也种过一棵。”
  江苒本来只会随口一问,如今登时好奇了起来,“呀,那你也烤过栗子么?”
  其实那棵树之所以叫裴云起印象深刻,乃是因为那会儿那些人为了虐待他,常常会蓄意杀害他养的那些小动物。
  不论是捡回来的受伤的小兔子,还是从巣里不甚掉落的没长齐全羽毛的小鸟,又或者是他从后山小河里捞回来养的小鱼。
  他将那些小动物的尸身埋在树下,又或者说,他把曾经那个天真柔软,善良温柔的裴阿缪埋在那里。
  可这些话,他自然是不会对江苒说的。
  裴云起只是轻轻笑了笑,难得地放柔了语气,“我没烤过,若是你喜欢,等栗子熟了,我同你一起烤罢。”
  江苒瞧着他笑起来,她站在他的桌前,可以看见他羽睫掩映下的眼眸,微微弯起,潋滟如同春水。
  她不由衷心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今日双标现场
  对太子:你是我和你阿娘的骄傲
  对秦王:猥猥琐琐(我没打错字),成何体统!
 
 
第79章 
  江苒算是头一回来东宫, 并没有立时便走,她一大早进宫见了帝后,虽然用了早饭, 但是方才一通折腾下来,倒有些饿了。
  裴云起吩咐宫人呈上几样点心, 江苒惊讶地发现竟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一面拿起来吃,一面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裴云起被她看得好笑, 温声问:“怎么了?”
  江苒道:“我在想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裴云起莞尔, 只道:“为何这么问?”
  “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想要什么, 你都清楚, ”江苒说, “我倒不太看得出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好像也没看出过你想要什么, 你这人总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也难怪,同圣人能够冷战那么多年。”
  裴云起不由一怔。
  他略略垂眼, 落到江苒面上, 她满眼好奇又警惕,像是只要他皱一皱眉, 她就会立刻把刚才的话憋回去。
  他只说:“从前是习惯了。”
  毕竟那会儿, 他的喜欢往往会给别人带去灾难, 他曾经很亲近依赖道观里头的一名老道士, 后来被宁王的人发现了,就把那老道士赶到了山下。所以他便学着收敛自己的感情, 以至于如今谁都说他无欲无求。
  江苒静静地瞧着他,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她漂亮的眼睛一眨,像是有些不忍再揭他的伤疤,只是道:“我还要谢谢你,为我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惹了那位宁国长公主了,又或者是我说的话太大逆不道了,所以她听了不舒服,荣安来同我说的时候,我着实有些奇怪。”
  她垂着眼睛,自觉十分无奈又大度,“算了,以后你还是别同她计较,那毕竟是你姑母。我听说陛下很信重这位长公主,你同她闹又没有好处。”
  裴云起想到那日之事,神情略淡了些,只道:“她也许是最近太闲了,动作频频,便是这回不是你,我同她也迟早要对上的。”
  毕竟宁国长公主如今正满腔热情地试图操纵他的太子妃人选,她是皇帝的长姐,丈夫又是为了救驾而死,所以在皇帝跟前一贯很有面子,皇帝不能不听她的话。
  要不是皇帝如今还顾及着长子的心情,没准裴云起的婚事已经在宁国长公主的操纵之下成了。
  这倒也不是近来才开始的,只是先头裴云起不太愿意同她老人家去计较,他心知自己是储君,婚事不能拖得太久,她是长辈,若非要操持,本是无可厚非。
  可如今宁国长公主一面算计着他的婚事,一面又算计着江苒的婚事,预备着为自己谋取私利,算盘打得响亮,这吃相一被人看清,就实在是太难看了些。
  江苒听他这样解释着,终于明白了过来,皱着眉道,“所以闻景……”
  “你且离他远些,”裴云起说,“他是宁国长公主的独子,一贯是在宠溺娇纵之中长大的,不学无术,绝非良配。”
  江苒大大咧咧地同他讨论过他的太子妃人选数回,可他还是这样第一回 一脸严肃地提起她的婚事。
  江苒不由有几分尴尬,只觉得手中的绿豆糕好像也不那么香了,“我……”
  “苒苒,”裴云起说,“听话。”
  江苒被他这话弄得又是一愣。她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太子殿下,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了。”
  裴云起略略颔首,旋即便同她道:“你年纪尚小,又是江相独女,旁人见你,总有几分巴结,你要擦亮眼睛,不要旁人只对你一点儿好,你就被骗了。”
  江苒对于他这拿自己当个孩子般的语气颇为无奈,只好垂着头乖乖听训,可到底忍不住,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声音小得几不可闻,“……那别人对我要有多好,才算是好?”
  裴云起也怔了一下。
  毕竟闻景在他眼里何止不是良配,他不大习惯说人坏话,着实不太懂要怎么告诉她这世间险恶。
  他想了想,便道:“……总之给你写情诗这样轻浮的不可取,家中长辈不好相与的不可取,对你不够好的更不可取。”
  他语重心长,自觉十分为她操心。江苒听着,目光闪了闪,下意识道:“那具体的标准呢?”
  裴云起下意识道:“不能比不过我。”
  江苒愣住了。
  她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亦觉得自己失言,话一出口,便有几分懊恼。
  见她不发一言,裴云起不知怎么的,心下竟有些忐忑起来。
  他低声道:“我的意思是,你总该寻一个对你好的,不要旁人只对你一点儿好,你就被……”
  江苒打断他,说,“这话你刚刚说过了。”
  裴云起一滞:“……”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睛里不只是调侃还是狡黠,他终于回过神来,只觉得无奈。
  江苒满眼笑意,又轻声细语地道:“太子哥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对我有多好?你这样子,我要嫁不出去的。”
  他终于明白过来,狡猾的江四娘是在调侃自己。
  裴云起莞尔,看着她作怪,竟然还是满心欢喜,他只道:“哦?嫁不出去的话,你说该怎么办?”
  江苒乖巧地道:“我阿爹阿娘说不准要把我赶出家门的,那我就只能到你的东宫来蹭饭了,我太喜欢你宫里的绿豆糕了,能天天来吃吗?”
  裴云起:“……”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碟子里最后那一块绿豆糕,决定断了江四娘的痴心妄想。
  可猝不及防间,江苒便俯身过来,嗷呜一口把他手里头的绿豆糕咬走了。
  她柔软的唇瓣不经意地擦过他指尖,吞了那绿豆糕便若无其事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她自觉扳回一局,还不忘冲着他眨眨眼,带着奶猫儿捕食般的淘气。
  裴云起的表情,说一句像是被雷劈了也不为过,他震惊地看着江苒,一时之间太过震撼,简直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没规矩,这是谁教你的。”
  江苒笑嘻嘻地道:“咱们兄妹之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好气又好笑,到底还是拿她没办法,见她吃得连素白的脸颊上都沾了一点儿点心沫,便冲着她道:“擦擦脸。”
  江苒抬起手,胡乱擦了一通,奈何那点心沫仿佛长了眼,从她的左脸移到了右脸,就是没被擦掉。
  他无奈地道:“好了,我来罢。”
  他略略倾过身,指腹指尖有一点点粗糙,那是惯常拿笔磨出来的茧子,擦过她细嫩的脸颊,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都是一顿。
  江苒十分不自在,身子往后仰,是一个下意识躲闪的动作,他便又伸出一只手去,扶住了她的后脑勺,略略抿着唇,神情极为认真,一点一点地替她把脸擦干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