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可怜的苏娘子,发觉她脸上都开始冒冷汗了,显然是被忽然开始有礼貌的江苒吓得不轻。
她无奈地拽着江苒,一前一后地走了。
江苒不太高兴,“我给她让,她怎么不敢走。”
徐循幽幽道:“毕竟是未来太子妃,除了我这等不要命的,谁敢走你前头呢?”
江苒:“……”
她被揶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悄悄地拽了拽徐循的袖子,道:“我还在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呢,怎么你们反倒一个个都知道了一样呀。”
“那倒也未必。”徐循莞尔,同她相携落座。
她身上有清苦的一点儿药香,整个人在一身素色的衣裳里,显出几分倦怠的温柔,只是道:“你瞧长公主,同蒋家,不就没有这个退让的自觉吗?”
她意有所指,言语中颇有深意,江苒不由十分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赞许地道:“小循,我总觉得你像是成精了一样聪明。”
这倒是真的。
即便江苒见过不少后宅里头的宅斗一把手,那些人在徐循跟前,估计还不够她一手指头碰的。
徐循此人,聪明就聪明在她知道藏拙,即便眼明心亮,却也还能装糊涂,乃是扮猪吃老虎的一把好手。
徐循轻轻笑了一声,只是抬眼,瞧了瞧江苒,道:“你也聪明,只是见过的下作人到底还是太少啦。”
……
蒋刺史同长公主正在说话。
蒋刺史此人,生得大腹便便,十分油腻,可却有一双精明的眼睛,显示出他腹中除了油水之外,还藏着满腹的算计。
他道:“殿下当日应我之事,如今可还作数?”
宁国长公主脸色有点冷,她并不喜欢昔日的下属如今这般趾高气昂地对自己说话,她道:“不过一个侧妃之位,本宫的话还是管用的。”
蒋刺史轻轻笑道:“这您就错了,若是太子妃换了旁人,您的话自然是敢用的,可那位江四娘俨然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又哪里会有我等置喙的余地?”
宁国长公主一时也没有反驳。
她不耐烦地道:“照你的意思,你想要如何?”
蒋刺史轻叹道:“倒不是我想要怎么样,只是江四娘子,到底是个隐患,好在年轻人嘛,见异思迁也不是没有的,太子殿下呢,再是喜欢她,无非图她年轻貌美,太子也是个俗人呐。”
宁国长公主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她注视着蒋刺史,冷声道:“蒋政,你是在挑拨本宫么?”
蒋刺史不闪不避,只是不卑不亢地道:“这就要看您是怎么想的了。”
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整个相府将江四娘看得跟眼珠子一般,今日是我的场子,她若出点事儿,我也难辞其咎,这是天子脚下,只能徐徐图之了。”
蒋政笑道:“这是自然的。至于闻郎君那头,还盼您好生说一说,这梁子虽已结下,但只要他好生道歉,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
在蒋政看来,闻景一面巴望着能够娶来江苒,一面在外头肆无忌惮地说人家的坏话,简直是蠢透了。但是他不好这么说,只能委婉地劝一劝,希望闻景能够再挽回一下江四娘。
好在宁国长公主虽然宠爱独子,倒也知道轻重缓急,沉吟了一会儿,便使人传来了闻景,好生哄劝。
闻景先头被江熠打伤,卧病在床许久,乍闻母亲要自己赔礼道歉,简直气得要炸。
可是有蒋政同裴朝霞二人一道劝解,他却也冷静下来。
蒋政道:“江相势大,可自古权臣,难有好下场,咱们只要好生谋划,屹立不倒,你总有熬出头的一天,到时候江四娘又算什么呢?郎君还要想清楚才是。”
闻景忍了忍,才不太情愿地道:“我知道了,我一会儿便去寻江苒道歉。”
长公主便又安慰了他几句,只道:“她出身颇高,本来就同你院中那些姬妾不一样,你万不可再唐突了,咱们既然有所图谋,就该好生计划才是。”
等闻景出去了,蒋政才忍不住道:“殿下也该劝着郎君一些,我听说他院子里头动辄抬人出去,这种事儿传出去,到底不雅,要被人作为把柄有所攻讦,想来也是您不愿意看到的。”
长公主淡然地道:“不过是些玩意儿,圣人颇宠阿景,不会听那些人的挑拨的。”
蒋政想想也是,便不再说。
却说闻景这头,他一出长公主所在的院落,脸就冷了下来。
他在外人跟前虽装得温文尔雅,本身却是个极为乖戾残暴之人,不然后院的那些姬妾们,也不会动辄横尸了。
这样的人,被江熠打了一顿,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
也只有他母亲,才以为他是个能说得通的性子了。
闻景脸色微微扭曲,好久才忽然笑了,回头吩咐自己的小厮几句。小厮听得脸色惨白,腿脚发软,颤颤巍巍地道:“郎君,这……使不得啊。”
闻景抬脚便踹了过去,咒骂道:“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竟敢置喙我?”
小厮滚落在地,他像是习以为常,面上也并不敢露出痛苦的神情,只是为难地道:“可……可那毕竟是江相的女儿。”
“那我还是圣人的亲外甥呢,”闻景嗤笑说,“这口气,我要是真咽下去了,以后叫旁人怎么看我?我娘妇人之见,那个蒋政,也是泥腿子出身,半点儿没眼力见,她江苒算什么东西,也配我道歉?”
他说完,就再踹了小厮一脚,不耐烦地道:“赶紧给我滚去办事情!”
小厮不敢再劝,只能从地上起身,跑着去了。
……
蒋蓠过来的时候,江苒正在含笑同徐循说话。
江四娘不说话的时候,便是个清丽的美人儿,可当她含笑着同人说话的时候,就像是画像里的美人儿忽然活了过来,生机勃勃,叫人注目,好像不管她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便会跟到哪里。
蒋蓠端着酒杯过来的时候,江苒见了她,倒是有些惊讶,便微笑着冲她颔首,道:“表姐也来了。”
自打蒋蓠搬出相府后,两人就不太有交集,平日在宴席之中,座位亦是天差地别,着实不太能有机会碰面。
蒋蓠这些时日,瞧着阴沉了许多。
江苒知道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家后院里头的那些姬妾,着实叫蒋二夫人头疼,更遑论蒋蓠原本一副娇纵脾气了。而后院的斗争,在蒋刺史回京之后,更是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江苒昨儿还听见荣安说了,蒋二夫人被她家的妾室摆了一道,把二房幼子夭折怪到了她的头上,堂堂正妻,简直没半点儿体面,要不是有蒋蓠拦着,就要闹着休妻了。
蒋蓠见江苒如此心平气和地同自己打招呼,像是有些惊讶,阴沉的面色微微一顿,旋即扯出个勉强的笑容来,道:“我许久不见你,你好似又好看了些。”
江苒笑眯眯地道:“想来是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气色好了,咦,表姐气色怎么这样差?”
她是明知故问,蒋蓠差点装不下去。
蒋蓠道:“我敬你一杯罢。”
她提起边上的酒壶,拿过江苒的杯子,给两人的杯子都倒上席间供着的花果酒。
江苒笑了笑,只是揶揄道:“难得你敬我,我也不好推辞。”
蒋蓠盯着她,发觉江苒将那果酒一饮而尽。她面上露出些微诧异的神情,像是没有想到,江苒居然这样落落大方地就喝了自己敬的酒。
她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旋即抬眼望去。
徐循收回视线,柔和地对她笑了笑,旋即掏出帕子,亲昵地给江苒按了按嘴角,神态自若,仿佛方才那带着刺探的目光是蒋蓠的错觉。
她松了口气,失魂落魄地低头告辞了。
第91章
开席之后, 江苒没吃多少酒菜,又喝了不少酒,她酒量不浅, 可没一会儿,便面上染上浅浅一层红晕, 眼神也迷离了起来。
她自觉喝得差不多了,便放下酒杯。
这时有个侍女过来,再度为她斟酒, 可忽然, 仿佛是因为不小心,那侍女手一抖, 将酒杯打翻在了席面上, 那琥珀色的果酒滴滴答答, 沾了江苒一裙子。
侍女忽地忙跪下谢罪, 懊恼道:“是奴不小心, 娘子恕罪!”
边上的徐循也停簮, 蹙眉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江苒摆摆手, 道:“无妨,我带了一身换洗衣裳的。”说罢, 她便看向一侧的三七, 道:“你带着衣裳同我去一遭。”
侍女不意她这样好说话,感激地磕了个头, 便起身道:“奴婢带您去更衣!”
江苒摆了摆手, 便起身去了。
徐循数了一会儿时间, 便也施施然地传来身边的侍女, 低声道:“……你就这样,同江二公子说。”
侍女领命而去。
于此同时, 那头的蒋蓠也发觉江苒离席了,她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边上的苏娘子坐得离她近,两人也算相识,便开口寒暄,道:“你既然曾经暂居相府,同江四娘熟不熟?”
蒋蓠下意识道:“……不太熟。”
“那你那么关心她做什么,一直盯着她那头,”苏娘子漫不经心地说,旋即又无奈道,“她方才同我在门口遇见,她今儿频频同我呛声,话里话外,都很怀疑我对太子殿下不死心。”
蒋蓠听见“太子殿下”一词,下意识一顿。
她像是有些怆然,苦笑道:“我们哪里会呢。”
她早就明白,自己那是痴心妄想了。
苏娘子倒不像她那样对裴云起有那么深的执念,只是笑了笑,漠不关心的模样,“太子殿下虽好,却不值得我连自己的体面都不要,非要去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蒋蓠匆匆地避开她的视线,只是道:“……我去更衣。”
说罢便离席走了。
与此同时,江苒跟着那引路的侍女,兜兜转转,到了一处小院之中。
她面上的红晕越走越深,额头沁出一点儿汗水,像是觉得困乏,看了看眼前的院落,迟疑道:“此处瞧着并不是净房。”
侍女福了一福,笑道:“奴瞧四娘子是困了,便想着引您过来在此略作休息。”
江苒赞许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侍女又冲着一边的三七道:“那劳烦这位姐姐在外等候,我带娘子进去安置。”
三七的面色有些古怪,好久,像是十分勉强地忍住了嘴角的抽搐。
她看了看自家娘子,发觉她还是扶着额头,一幅弱不禁风,娇娇怯怯的模样。
三七:“……娘子,真的不要我陪您进去吗?”
江苒道:“便叫她带我就是了,你在外头候着罢。”
三七无法,只能应下了。
江苒慢慢吞吞地进屋,在那侍女的示意之下,躺到了屋内的软塌之上。
她声音带着倦意,还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娇媚,只是道:“……我睡一会儿,你先退下吧。”
侍女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旋即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没过多久,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闻景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身影,虽然隔着层层纱帐,他看不分明,依旧激动得两手微微发抖。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乖戾的江四娘在自己身下雌伏,呻.吟求饶的模样了。
一个过于嚣张跋扈的美人,美则美矣,总叫人有些敬而远之,可要是平日跋扈的人忽然任人宰割,便乃是除了美色之外的第二重诱惑了。
屋内香料冉冉,气氛暧昧又旖旎。
那帐中人影毫无动弹,可闻景脑中早已浮想联翩,顿时忍耐不得,拨开纱帐,走了过去。
他一面走,一面脱下外袍,走到床边,便见一双藕粉纻丝绣花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边,而帐中情景逐渐在眼前明了起来。
他有几分急切地爬上床,伸手摸向了那道人影,轻声笑道:“任你再如何是世家千金,如今也不照样成了我的玩物?”
他越想越兴奋,眼睛微微涨红,简直不能自抑。
锦被被掀开,他却忽然一愣。
里头分明只有一床被子虚虚拢着,哪里有江苒的身影!
与此同时,他忽然感到耳后一阵风声袭来,闻景大惊失色!
他想要躲避,可他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躯,如今又哪里来得及做出反应,“砰”得一声,被一个袭来的东西砸得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
因着他尽力向前爬了一爬,倒是没有被直接砸晕,却也没了动弹的力气,只能睁着眼睛,呼吸急促地看着江苒。
他低声说:“你——!”
江苒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闻景,见他面露惶恐,便微微笑了笑起来,她略略一松手,方才拿来袭击闻景的那凶器——一只瓷瓶儿,便落到了地上,“啪嗒”一声,碎成了几片。
江苒在其中挑挑捡捡,选了一块趁手的,拿起来,朝着闻景走了过去。
旋即,闻景惨叫了起来。
……
今日长公主办席,江家的三位郎君亦在席间。
徐循身边的侍女过来传话的时候,江洌一听,简直气得不知道该先骂谁比较好,只能重重地拂袖,道:“胡闹!”
江锦江熠同时看了过来,江洌忍着惊惧,一面同那侍女往后院赶,在路上又低声解释了发生之事。
同时,徐循也赶了过来。
江洌一见到她,脸色沉得几乎能滴水,他恨道:“你怎么就由着她胡闹!”
徐循道:“我给了她护身的东西。”
“你能给她什么护身的东西?——”江洌本来还要训斥她,忽然见徐三娘一双眼睛文文静静地看过来,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头。
他忽然想起了,先头徐柔是怎么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