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娇女——一笑笙箫
时间:2020-08-19 10:03:06

  卫元洲正弯腰帮她穿鞋子,闻言掀眼:“继承?我死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别开脸笑起来。
  卫元洲帮她穿好鞋子,还是解释了。
  他用手比了盆口大小:“生个女儿,大概这么大,往跟前一放,我们就在一边看她自己梳头穿衣……一定做不好,兴许还会急哭……”他说着,自己把自己逗乐了,低低的笑起来:“想想就很有趣。”
  一抬头,面前的少女眼神复杂的盯着他。
  卫元洲笑容收敛,问:“怎么了?”
  郑芸菡默默地摸出从他那里坑走的钱,忽然叹气。
  卫元洲顿时如坐针毡,反思自己哪里说错。
  他方才看她盘腿坐在那里揪头发,其实想到的是另一幅画面——一觉醒来,晨曦初露,他最爱的小姑娘坐在妆台前梳头,一旁,粉雕玉啄的小团子盘腿坐在软垫上,肉乎乎的小手捏着一把比自己手掌还大的梳子,好奇的盯着母亲,有样学样的扒拉自己头上软缎般的短毛。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能拥有这一刻,把命交给她们都成。
  然此刻,唉声叹气的少女穿好鞋子,抱着钱袋子就要走:“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吧。”
  卫元洲忙拽住她的胳膊,紧张问:“为什么?”
  她面露愁苦,摆着手指头做算术:“我得想法子多谋几分职,不说大富大贵,总该要有些积蓄吧,这样,就可以给我女儿多养几个婢子,梳头的,穿衣的,沐浴搓背的,讲故事哄睡的……算起来要好多钱呢,哪里还有功夫谈情说爱……”
  然后假模假样冲卫元洲抱手:“王爷,告辞!”
  她边走边咕哝:“还没走稳的年纪,就要自力更生,好可怜喔……”
  卫元洲僵硬的脸上,嘴角隐隐抽动,似有情绪亟待涌出,少顷,爽朗大笑,迈步追了出去。
  郑芸菡背手踱步老神在在,可只要快步越过她,就能瞧见少女脸上翘起的唇角,和弯弯的眼眸,载着浓浓的愉悦。
  ……
  回去时,两人刚进马车,卫元洲就将她拉到怀中抱着,她诧异的看他,仿佛在惊疑:还要来!?
  他伏在她耳边,恶狠狠道:“来的时候就想这样了。”
  她笑,安安静静窝在他怀里,两人一起看着窗外倒退的夜景。今日他们说了太多话,此刻一句话也不说,竟也各得惬意。
  抵达太仆寺,卫元洲扶她下车。
  她盯着他的手,伸出自己的手来。
  要牵
  纵然是夜里,她忽然施放的大胆,亦是心意变化。
  卫元洲弯唇,握住她的手,并肩一起往回走。
  他想起她在酒楼说过的话,生出好奇:“为什么想在成亲之前酿出那壶酒?”
  心尖的小姑娘,对他敞开心扉,不再躲躲藏藏,愿意大方承认,却还剩一件心事。
  一壶酒。
  武陵桃源酒。
  她最后的倔强,是希望在成亲之前,酿成这壶酒。
  “我的第一口酒,是三哥教的。”小姑娘抓着他的手,看着星星走路,卫元洲听她说话,还要分心注意她脚下。
  “他没什么别的爱好,看着精神能抗,其实很娇气,独爱悠哉小酌。从前,我觉得可以在大哥和二哥的亲事上帮忙参谋,但唯独三哥,我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也好像从没有这方面的苗头。”
  卫元洲很应景的想到那本《长安佳丽手札》。
  “我是偶然搜到这个方子的,武陵桃源酒也叫神仙酒,据说有延年益寿,养颜滋补之效。我曾与他玩笑说,他这样的性子,就该送他一壶武陵桃源酒,省得他都年老色衰了,媳妇还没出生。”
  卫元洲闷声笑起来,心想,郑煜星的性格,真的很讨厌。
  郑芸菡撇撇嘴:“他一点不在乎,还在我失败后笑话我被骗了,拿着假方子瞎忙活。最过分的是,他居然说,我若能酿的出,他就原地成婚。”
  事实证明,郑芸菡屡战屡败,时间一长,郑煜星都忘了自己曾经说过这种话,但每次见她失败,一定会真诚的笑话一番,然后再浮于表面的给一些虚伪的鼓励。
  卫元洲忽然分神,其实先生个男孩也很好,再生个女儿,便有人护着。
  身边的少女还在呱唧呱唧讲着:“从小到大,我总是与兄长们更亲近,说是他们倾注心血照顾长大也不过为,许多姑娘家的私事,需要母亲手把手教的事,往往是他们放下男人的矜持和面子,硬着头皮去学。”
  “如今大哥和二哥已经成家立室,大嫂还有了身孕,三哥却不知还要耗到何时,父亲给他相的女子,他都推了。我既答应你,就不会再躲藏隐瞒,但这个,若能在我成亲之前酿成,我……”
  他截话:“你就可以抱着它,名正言顺的让你三哥兑现诺言,你总归要见到他们各自和和美美,妻儿双全,才能像了结一桩心事一般,去走自己的路?”
  卫元洲合理猜测,郑芸菡只是笑着,然后轻轻摇头。
  “我自己经历过之前一番心情,所以知道,倘若心中不愿,一味地强求和约束,只会更抵触。但若我酿成,我就抱着酒去问他,曾经的诺言还能不能兑现,他或许会撒泼耍滑赖过去,可他好酒呀,一定会想方设法在我这里骗一杯!”
  “这时候!”少女眼中迸射出一雪前耻般的激动光芒:“我会告诉他,‘看到这坛武陵桃源酒了吗?我就是拿去当新婚合衾酒,也一滴都不给你留’!让他长久以来这样笑话我!栽了吧!”
  卫元洲轻轻松开她的手,捏着宽大披风的边沿,勾住她的肩膀往自己的披风里一裹,拧眉质问:“你等等,这话什么意思?这酒作我们的新婚合衾酒,是委屈它了吗?”
  噫?
  好像说错话了。
  仗着躲在他的披风里,郑芸菡忽然大胆,双臂往他腰上一箍,半个身子都贴上去,真诚的眼神布灵布灵,甜甜的笑里,全是认错的讨好,顶着发包包的小脑袋,在他的肩侧,蹭一下,又蹭一下。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浑身上下都在向他解释——不是,我没有你,你胡说!
  卫元洲呼吸一滞,原想故作不满瞪她的眼神半道熄火,载着狼狈躲开,心里甚至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无措——
  前一刻的雅舍里,她对一切亲密都陌生又懵懂,亲吻亦笨拙,他仗着她不会,用霸道的姿态强装熟稔,她乖乖窝在他怀中,呼吸都是紧张的味道。
  这才多久,抱腰,贴身,眼神,蹭蹭,她就这么会了!?
  卫元洲想到了她的榜首成绩,忽然感慨。
  她当真学什么都快?
  这谁顶得住?
  卫元洲飞快稳住心态,正欲与她好好讨论一下他们的大婚多重要,却见少女笑容凝固,盯着前方。
  他心中一动,并不慌乱,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迎上了郑煜星一双冷冰冰的眼神。
  他一身赤黑劲装,整个人仿佛要陷入无边夜色里,随意坐在太仆寺门口的台阶上,一条腿伸出去搭在阶梯上,一条腿屈起,踩着台阶,搭着手臂,身边歪歪倒到放着几个空酒壶,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郑芸菡喃喃喊了句“三哥”,松开卫元洲,从他披风里走出来。
  卫元洲在她松开一瞬间,方才觉得心头发沉,好像她走出披风那一瞬间,带走了所有的温暖和愉悦。
  郑煜星的眼神从卫元洲身上转到郑芸菡身上,冰雪消融,渐渐升温,他像是没看到两人刚才的亲昵,又像是只看到她,连语气都随意似平常:“回来了。”
  郑芸菡扫过他脚边的酒壶,冲他浅浅的笑:“嗯。”
  郑煜星手掌撑地要站起来,郑芸菡飞快过去扶他,卫元洲刚随她一并动,郑煜星忽然指着他,冷冷道:“站那别动,我还可以不动手……别让她为难。”
  卫元洲眸色一凝,他本就不是什么温润公子,郑煜星话一出,他周身泛起冷意,大有不妨痛快动手的意思。
  两个男人之间,忽然响起少女凶巴巴的呵斥声:“听三哥的!”
  卫元洲僵住,不可置信的望向刚才还软绵绵跟自己撒娇的小姑娘,然触及她眼神的瞬间,她用凶巴巴的样子,跟他挤了一下眼睛,跟着说:“我都不敢不听三哥的,你敢不听!?”
  在她挤眉弄眼的暗示里,卫元洲了然。
  她来哄,他别动。
  他还从未被人这样颐指气使的命令,但眼下的情况,好像只有妥协。
  郑芸菡安抚好了一头,转回来看另一头。
  郑煜星挑着嘴角,看她演。
  但即便是演,也不是不惊喜的。
  她居然在吼他。
  吼得好。
  他还想打呢。
  郑芸菡扶着郑煜星往里面走,小声与他嘀咕:“这个时辰,你也回不了别了,在这里将就一晚?”
  他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满腹心事。
  郑芸菡叹气:“你这模样,也不好直接睡,你等一等喔,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解酒的汤水,等你醒醒酒再歇。”
  她忙不迭要去准备醒酒茶,郑煜星长臂一展,轻轻擒着她的脖子将人扯回来,笑笑:“别折腾了,那些还醉不了,说会儿话就能醒神。”
  ……
  漆黑的教舍重新燃起灯火,郑煜星将郑芸菡按在秦蓁的讲桌前,不等她说话,便在身上抽出一本册子,放在她面前。
  郑芸菡拧眉:“这是……”
  郑煜星的语气沉且压抑:“原本想在房里等你,然后看到你写的这个,觉得有些闷,就在外面等了。”
  郑芸菡抬眼看他,没说话。
  郑煜星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紧紧盯着这本册子,伸出双手拽住,决定从它说起。
  “芸菡,我们第一次当哥哥,有时候不知该怎么照顾你,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依样画葫芦。别人家的姑娘有什么,就给你什么。”
  “所以,别家姑娘长大了,寻了不错的郎君嫁出去,我们就觉得,你也该是这样,就是个世俗的活法。”
  郑煜星眼眶猩红,渐渐哽咽:“我们谁也没想到,你会惧怕婚嫁这回事……”
  “我原以为,你惧婚不嫁,就是天大的事……”郑煜星拼命转眼遏制,可还是渐渐看不清她的脸:“直到我看到这个。”
  他指了指那本手札,指尖有些颤抖。
  那上面,写着她应该嫁给一个男人的理由,她爱恋他的理由。
  他看到时,愣了好久好久,反应过来时,像是被人徒手捅入心脏,硬生生将整颗心挖出来一般难受。
  “你为什么啊……”郑煜星咬紧牙关,哪怕汹涌的情绪要占据所有理智,他仍然死死压抑着,不让她觉得害怕。
  “你为什么要写这个……”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紧拽的手掌几乎要将手札揉成一团。
  郑芸菡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三哥,她被他的情绪感染,心口也开始发闷,原先压下去的眼泪,悄无声息的涌出来。
  郑煜星低着头,不让她看自己的脸,“写这些,是要记住他的好吗?可是妹妹……这世上的男女之情,都是从好开始的,这些好之后,可能就是辜负和折磨。”
  “并不会因为你把它们写下来,它们就永远存在啊。”
  郑芸菡盯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和分明的骨节,没有说话。
  郑煜星侧首望向一旁,飞快呼吸换气,抬手摸一把脸,转回来时,头又低下去:“让我猜猜,像今日一样,你与他争执,生了不快,就看看它,然后告诉自己,看在这些曾经的份上,算了。是吗?”
  郑芸菡长久的沉默,终于让郑煜星爆发,他倏地站起来,将手中的册子狠狠摔在她面前:“不会——”
  “男人对女人的辜负,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从他第一次辜负你,让你委屈开始,就没有终止!而你,只会捧着已经发黄的本册,以泪洗面,一如既往,一遍又一遍,在那些早就枯败的回忆里面,继续麻痹自己!”
  “你这样,和母亲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
  郑煜星额间青筋冒出,眼泪一行一行滑落,隐忍低吼:“为什么要认死理,为什么就是走不出来?郑守晖是个老混蛋,可你们任由混蛋欺负,还要委屈求全,就不是活该吗!”
  郑芸菡吸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冲他笑道:“三哥……”
  郑煜星清醒一瞬,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竟有些不敢面对她。他又抹了一把脸,飞快打断她:“菡菡,先听我说完。”
  他极力整理自己的心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菡菡,你知道我的,我从小就没什么大志向,也没想谋个什么前程,我就希望你们平安顺遂。”
  “现在,大哥二哥事业有成,与嫂嫂们恩爱有加,已算是定了下来了。你不是害怕嫁人吗?没事,三哥给你顶着,你不嫁,我也不娶了,旁人要笑也是先笑我。”
  “别看三哥这样,我也攒了好些积蓄,照顾你到老可能还不够,大不了……我不喝酒了,再多谋几分差事。你不用再勉强,也不用再逼着自己去克服,就这样好不好?”
  他近乎乞求般指着那本册子:“从今日起,将它烧了,将人忘了。别再写了……也别看了……”
  郑芸菡轻轻拍拍心口,将气顺过来,抹掉眼泪,仍对他笑:“三哥……”
  郑煜星情绪用力过猛,他坐下来,双掌撑着桌沿,垂头喘气。
  郑芸菡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怕了。”
  郑煜星抬起头来,眼中并无惊喜,反倒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哀。
  果然如此——她记着这个男人的好,哪怕有委屈,哪怕有伤心,也都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麻痹中,将这些都盖过,甚至盖过心中的恐惧。
  郑芸菡眼中泪光轻闪,可笑容清浅:“虽然,你偷偷看我的私物手札,我有点不高兴,但是看都看了,怎么不看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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