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了宫,直奔太子殿中。
郑芸菡猜的没错,卫元洲今日真在这里,她心中高兴,不觉多看了几眼,然而,以往无论任何场合,必定会与她目光交汇的男人,今日却沉着脸,一个眼神都没有。
郑芸菡不明所以,往殿中一瞥,除了二哥二嫂,竟瞧见好多熟面孔。
郑煜星带着人进来,三人一并行礼。
太子摆手罢礼,“其实今日没什么大事,但有些事,得与秦博士打好招呼才好继续。女侯,你亲自向秦博士解释吧。”
温幼蓉向太子一拜,与秦蓁开门见山。
原来,她受了秦蓁授课的启发,深觉要立刻完成《大齐山河图鉴》,也需要精于此道的人才。
她祁族山部和水部可以鼎力相助,但两地来往,始终有拆东墙补西墙的感觉,毕竟厉山也离不得人,所以她决定效仿秦博士,完成山河图需要什么样的人才,便向全国招收什么样的人才,一来,自全国各地搜寻而来,无论前往哪一地,向导是现成的,二来,效率大大提高,往后若有同样的需求,人才也齐备。
之所以请秦蓁来,是因为秦蓁刚好也在授课,两门都算新政,地方都是临时造的,她想借太仆寺之地,两课同开,如此一来,氛围也会更好,学子之间互通有无,比着竞着,效果更好。
秦蓁看了一眼温幼蓉带的人。
温幼蓉会意,笑眯眯的与她介绍:“这位是赵侍郎如今与本侯一同掌理山河图的事,若祁族开课,赵侍郎或任监学一职;这位是今年科考状元,姓杭,名宁,擅山水画,绘制山河图,少不得这门本事。这位是新任兵部侍郎,舒易恒舒大人,如今要协助本侯完善疆域图,之后走动会多些。”
言下之意,若两方合并教学,这都会是熟人。
秦蓁了解大概,毫不犹豫的点头。
“这是好事。”
一旁,郑煜星却是不解,二嫂无端为何要将两处合并?他看了一眼二哥,郑煜澄面含浅笑,冲他轻轻摇头。
太子只是牵线搭桥,看着下面的人这
么认真办事,他也很高兴,很快便散了他们去忙别的。
结果人一出来,热闹就往一处拱了。
“郑芸菡,你能耐了!”赵齐蒙一身侍郎官府,朗笑着夸赞她,他看向女侯:“我若任监学,这小助教能给我用吗?”
郑煜澄忽然沉了脸,阴恻恻问:“谁给你用?”
赵齐蒙摸摸鼻子,嘿嘿笑着。
温幼蓉观察着丈夫的态度,甚感欣慰。只等这些小郎君们再努把力,越过他头上,教他都管束不住,他就知道要努努力,让自己更有实力了!
舒易恒挤到另一侧:“郑姑娘,莫听他脏话污耳。助教一职繁杂细琐,你做的很好。”
赵齐蒙瞪了舒易恒一眼,舒易恒如今跻身兵部侍郎,并不在他之下,所以这一眼回的很有气势。
郑芸菡向两人的夸赞道了谢,默默退一步,看向杭宁时,难掩惊喜:“之前杭若姐姐说你在准备给考试,没想到成绩这样好,跟我大哥当年比也不差了!”
杭宁看到她,激动又开心:“不能与大公子相比。但姐姐的确高兴,她还时常念叨你,总问为何你都不去书社了。”
郑芸菡挠头:“近来有些忙,没空去了。”
饶是已经有了功名和任用,杭宁对着她还是很羞涩紧张:“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一起临画。”
郑芸菡这才收了笑,悄悄看一眼自从出来就走在最远处的男人。
杭若姐姐与大哥渊源很深,她诚心希望杭宁有好功名,今日见到的确惊喜了一把,但她已经有喜欢的男子,就不能再和别人随意玩在一起了。
那男人今日见面起就不对劲,好像不高兴。
她得注意些。
郑芸菡委婉的推拒,然后乖乖退到秦蓁身边。
殊不知,杭宁那失落的表情落在几个男人眼里,各有不同滋味。
郑煜星和郑煜澄甚至对视了一眼,两兄弟自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我们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出了东宫,众人各自散去,几位郎君一步三回头,很是不舍,秦蓁直接把郑芸菡提走了。
郑芸菡眼神在找人,秦蓁捅了她一下,往某个方向指——往那边走了。
“那我三哥……”
秦蓁笑笑:“去吧,我给你绊住。”
郑芸菡
立马提着裙子跑了。
郑煜星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秦蓁冲他微笑:“真可惜,没机会吐口水呢。”
郑煜星本想驳她一句,开口却没忍住笑了,“秦蓁,你小心眼起来,真的有点永不认输的味道,我都服了。”
秦蓁也笑了:“谬赞。”
两人到底没争起来。
“过去了?”郑煜星认命的问了句。
秦蓁忽然眯起眼睛:“今日几位郎君,对芸菡是不是有点什么意思?”
郑煜星嗤笑:“什么叫有点,那意思可大了去了。”
秦蓁摊手:“这不是现成的帮手吗?”
郑煜星略一领会:“你想利用他们?来塑卫元洲?”
塑卫元洲?
秦蓁笑了笑,没回答。
……
郑芸菡追上卫元洲的时候,他明明察觉她在追,脚下就是没停。
她抓住他的袖子,抢一步挡在他面前,抬头看他:“你怎么了?”
卫元洲垂眸凝视她,含着怒气:“赵侍郎,舒侍郎,加一个杭状元,还不够你热闹的?”
郑芸菡怔住。
卫元洲对女人是不了解,但都是男人,一眼看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里面的,几乎都对她有想法,郑芸菡来之前,他们就冲着郑煜澄和女侯提了她好多次。而他,却要站的远远地,听着他们一句一句关切。
有那么一瞬间,他忍不住恶意的想,她按着他们的事,偷偷摸摸,难不成是为了留下余地,供自己挑挑拣拣?
他虽是王爷,却也不是处处都最优,这些青年才俊,幽默风趣有之,文武双全有之,相貌更是不输旁人,够她选了!
“倘若今日你我光明正大,谁敢那样往你身边凑。最可笑的是,他们哪一个都比我离你更近。”卫元洲收回袖子,转身离开。
郑芸菡回来时有些无精打采。
下午还有课,秦蓁和郑煜星对视一眼,默契的没说话,带她回太仆寺。
走进太仆寺,郑芸菡回去换了衣裳,一个人往教舍走。
抵达教舍门口时,里面传来了说话嬉闹的声音,她忽然站定,默默地看着这个地方。
踩点赶来的晗双与她擦身而过,复又停下,一脸古怪的看着她:“郑助教,你傻站着干什么呀,即便是你,迟到也是要吃棍子的!”
郑
芸菡没动。
池晗双莫名其妙,退回来:“你昨夜没睡好吗?怎么这样?”
郑芸菡冲她笑,眼眸重新镀上光彩,迈步走进去。
她好像明白秦表姐的意思了。
虽然今日作为元洲哥哥的心上人,有些小波折,令这道衣裳压了褶皱,但作为郑助教,这套衣裳仍旧工整精神。但凡它们还挂在身上,是她倾注过心血的,她就能继续穿着它们,精神奕奕。
同一时间,卫元洲已回到太仆寺,他坐在自己的桌案前,男人那点劣根性带起的心烦意乱,被眼前的场景彻底压制。
那些被他亲手打乱,意在引她前来的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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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下午散学后,秦蓁叫住郑煜星,原是找他商议正事,却见他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瞥一眼正弯腰整理讲桌的郑芸菡。她想到回来之后,有人来跟他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好。
现在想来,应该是他让人跟着郑芸菡了。
郑芸菡神情如常,发现他们的目光,甚至笑了一下,然后一如既往将东西送去博士厅。
郑煜星沉沉的吐出一口气,秦蓁察觉他情绪有异。
郑煜星舔舔唇,低哑道:“秦蓁,算了吧。”
秦蓁迟疑半晌:“你没事吧?”
郑煜星抬眼看她,眼底暗沉:“我能有什么事?现在有事的是她!”
秦蓁不解。
郑煜星笑着舒气,缓解着心中的烦躁:“男人就是这样,没得到的时候,如珠如宝,怎么护着都怕伤到,可一旦的到,就觉得这是自己的了,有权利随意处置。他是什么东西,也敢对她随便发脾气,这世上只有他一个男人能嫁吗?”
他激动又压抑:“你说得对,动心和没动心,区别太大了。她不动心,顶多只是抵触;动了心,不但要克服这种抵触,还要忍着委屈!我认了,不就是不想嫁吗?一辈子不嫁,也好过这种随便拿女人撒气的男人!”
秦蓁忽然意识到,他是被郑芸菡刚才的模样刺激到了。
她的若无其事,笑意清浅,按部就班,在他看来都是在情爱前的委曲求全。
他抵触的,是这个。
秦蓁放轻声音:“你觉得她在受委屈,因为感情在,所以对男人服软?”
郑煜星眼眶有些红,笑了:“不然呢?她为一个自己没底气,不懂得争取,把嫉妒和酸气撒在她身上的男人开心?”
“浓情蜜意的时候,连忍耐都是甜的,以为过了这阵就好;她可不知道,一旦开了头,就永远不会有好的时候!直到有一天,忍到精疲力尽,耗干所有,就连命都没了!”
他像是在说郑芸菡,又不像。
“是我错了,她一开始的决定就是对的,无论是卫元洲,还是其他男人,都是一个样子!换谁都一样,还不如让她像现在这样!”
秦蓁沉默不语。
郑煜星察觉自己失态,转过头去:“对不住
,不该跟你吼。”
秦蓁没说话,是因为想到了郑芸菡的手札。
那里面,一字一句,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写着那个男人值得喜欢的地方。
在婚事面前,她虽然迟疑有顾虑,但一直在努力。
可是他呢?面上天不怕地不怕,治不好她不罢休,情势稍微不对,他却第一个投降。
相较之下,他像是更怕受伤的那个。
某一瞬间,秦蓁忽然想说,有些事情,她其实也想错了。
……
学生散去的教舍很安静。
秦蓁轻轻拍他的肩膀,郑煜星犹豫着转过头。
这一次,她并未露出往常那种似笑非笑,看戏般的表情。
她淡淡笑着,温和清浅,载着无限包容:“行,算了。”
声线柔和,神奇的安抚人心。
郑煜星喉头一滚,没说话。
秦蓁却道:“算了的意思是,我觉得哪怕不作干涉,她也会有超出你想象的表现。我不敢说能好到什么地步,但我肯定,让你害怕担心的样子,她都不会有。”
在郑煜星怔愣的神态中,秦蓁笑意加深,终于带上了一点他熟悉的得意,细眉轻挑:“要打赌吗?”
……
郑芸菡走进博士厅的时候,卫元洲正在翻看手札,他的动作很小心,唯恐弄坏了似的。
她径直走向秦蓁的位置,把东西放在她书案上。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郑芸菡转身,见他已经起身,忍不住想靠近,又因顾忌什么硬生生定在原地不敢动。
他指了指桌上的手札,目光落在她精神不大好的脸蛋上,心尖再次浮上那种细细密密的刺痛,难受似窒息:“昨夜什么时候睡的?”
郑芸菡唯恐他不会愧疚似的,报了个时辰。
卫元洲算了算时间,心头一缩,那种难受瞬间加倍。
卫元洲自知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他任监学,是有私心的,可是这份私心被郑煜星缕缕捣乱,以至于他连日来都不大爽利,加上今日见到那些年青才俊,他竟把脾气发在了她的身上。
自他稳掌麾下亲兵领军作战后,已经很少将栽满丑陋私欲的火气示于人前。
可他偏偏做了,还是对着他本该最珍惜的姑娘。
“我今日……”
一只白生生的手伸过来,摊在他面前
。
卫元洲愣住。
郑芸菡:“我又不是王爷的助教,这活可不能算在我的俸禄里,得另结的。”
她束起一根手指头:“一两金,一本。”
这是要工钱来了。
卫元洲心里杂乱无章的情绪,被她扫的干干净净,只余一堆凌乱的数字。
虽然时机不大合适,但他堵在喉头的闷气仍是化作一声低沉的笑,他解下钱袋子,全部给她。
她收回手,假模假样的拒绝:“我们官职低廉,但也有原则,该拿多少就多少,不能要多的。”
嗯,不能要多。可即便是手艺再好的师傅,装订本册,也不敢喊一金一本。
卫元洲态度好极了,“嗯,那这里一共……”
“二十八金。”她已算好了,脆生生答。
卫元洲试着往前走一步,站在她面前,她并未退开。
卫元洲:“劳驾伸手。”
她很有诚意的并起双掌伸出来。
卫元洲没带现银,只有银票,他抽出钱袋子所有的银票,翻看一遍,然后将面额最大的两张放在她手掌上:“手工钱。”
她眨眨眼,嘴角绷着,要不要提示他给多了呢?
下一刻,他又抽出同等面额四张放在她手上:“这个,是熬夜损元气的补偿。”
她睁大眼,抬起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