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过去,谁也没有因为玢郡王的离开打乱了脚步,议事厅里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温幼蓉去了议事厅,悄悄站在角落,盯着里面的男人。
他面前堆了不少账册和公文,翻看时,眉心时而蹙起,时而舒展。
他做这些,并不是装样做戏给谁看,为自己塑一个值得称赞的模子。他是认真的看进眼里,记在心里,然后,在旁人不经意时做好准备定下决策,有条不紊,锋芒内敛。
他选择的事情,未必能给他带来无限风光,但被他选择人与事,却都可以心安交付。
并州接下来的计划安排并无大问题,甚至很符合他的作风,稳扎稳
打,诸州并济。可再稳再缓,也需要钱,顶着并州这个大窟窿,他再有本事,也不能平白变出钱来。
温幼蓉笑了一下。
他说信她,那就是信。
但站在他的角度,面对他的压力,任谁都会抱着最后一寸希望去山里继续寻找。万一呢,万一她看漏了一角,那里确实有藏银呢。
即便他真的故意把山道图泄露给玢郡王,让这个蠢货去试水,她也不生气了。
她希望他好好的。
余光里站了个人,温幼蓉扭头,就见付雯玉站在另一角,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与她对视一眼,温幼蓉弯唇一笑,竖手在唇边——嘘。
付雯玉眼帘微垂,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她本也没想说话。
“在这里做什么?”郑煜澄已察觉走了出来,他身后,一众官员也纷纷收拾东西离开。
已经过了最初黑天黑地核算账目的日子,他们不必再在这里苦熬着,现在的难题是搞钱。
付雯玉对这两人一拜,随着付道几匆匆离去,仿佛只是来等父亲一同归家。
温幼蓉追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下巴忽然被轻轻捏住,脑袋转回来。
郑煜澄只轻轻一碰,很快收手,与她一并倚在门边,温声笑道:“看完大夫了?”
她点头。
“怎么说?”
温幼蓉捂住自己的手腕,忽闪忽闪大眼睛,娇俏道:“是喜脉,三个月了。”
郑煜澄的笑容渐渐消失,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后院拽。
温幼蓉被拉着一阵小跑,唇角带笑。
郑煜澄把她带到自己的院子,就在那方白玉石桌边按着她坐下,不多时,久安捧着一只小盅子过来,恭恭敬敬放在温幼蓉面前。
盅子还是热的,是踩着她回府的时间温着的。
“这是什么?”
郑煜澄双手拢袖坐在她对面,微微一笑:“打胎药。”
她翻了他一眼,解开盖子,蒸梨糖水的香气扑鼻而来。
温幼蓉抬头:“菡菡的呢。”
郑煜澄低笑:“这还要你操心?已送去了。”
温幼蓉盖起盖子:“那我也要回去喝。”
郑煜澄并不勉强,他有另外的事要说清楚:“山道图的事……”
温幼蓉扭头看他:“那个蠢郡王若是有什么危险,别指望我去救他哦。”
郑煜澄怔住,仔细的打量她的神情,半晌,低声道:“我没有不信你。”
温幼蓉笑:“我知道,是他不信。”
郑煜澄抿唇,又道:“玢郡王此次离开,连山部的人都没带,在他眼里,山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你……”
“让他们回去。”温幼蓉毫不犹豫:“女侯不是那种被舆论一击即溃的人,所谓抢功抵过,不过是温禄等人异想天开,他们插手的越多,沾染的是非就会越多,这回是玢郡王主动撇开他们,也是山部
抽身的最好时候。”
郑煜澄点头:“我正想说这个,若你愿意,我会向朝中上奏,阐明山部情况。大功不敢说,但我保他们无过,顺利回到漳州。”
温幼蓉露出轻松的神色:“这样最好。”
末了,他眸色渐深,声线低沉柔缓,竟是又问了那个问题:“待此事了结,一起回长安吗?”
温幼蓉唇角轻抿,把手里的盅子托起:“可能……得容我先打个胎喔。”
她眼角带笑,扭头就走。
郑煜澄凝视她的背影,满眼笑意。
……
温幼蓉向温禄等人说了回漳州的事,温禄前面还好好的,知道这一趟那玢郡王太坑人,也欣然接受无过即是功的说法,但在得知她不回去的时候,憋不住了:“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回去?你都多少没有见过女侯了?你知不知道那个温震,都快成为女侯最喜欢的宝贝儿子了!”
温幼蓉抄手,悠悠道:“祁族向来以实力论英雄,女侯的爵位你们大概很难抢,可是祁族首领,还是可以争一争的,或者,你们也去认个干儿子?”
温禄很茫然:“阿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温幼蓉不与他们争辩,温禄却认了死理,一定要带她回去。
这一磨就磨了三日。
温幼蓉懒得理他们,索性窝在东院不出门,郑芸菡便陪着她。
谁都没想到,乱事说来就来。
一队军马飞驰入城,停在刺史府门口,一身铠甲的年轻男人跳下马,怒气冲冲闯入刺史府议事厅:“并州刺史何在!”
厅中骤然安静,郑煜澄从容起身,对来人搭手一拜:“曹大人,别来无恙。”
话音刚落,自来人身后又走出一个青年。
他高高瘦瘦,麦色皮肤,没穿军服,只着一身深蓝锦袍,他看向郑煜澄时,眼底有阴鸷的光。
……
“姑娘,不好了!”
“阿呦!不好了!”
善儿和温禄同时跑进来。
两个晒太阳的姑娘蹙眉转头。
善儿慌张道:“姑娘,出事了。玢郡王在山中出事了。”
郑芸菡站起来:“慢慢说。”
善儿咽咽口水,“玢郡王在山中出事,只有一队人逃出来,遇上了户部尚书府曹公子的兵马。曹公子听闻郡王出事,还是在公子所辖并州之内出的事,认定是公子怠慢皇戚,上门问罪来了。”
郑芸菡心头一沉,有空来问罪,怎么没见他去救人!?
“他凭什么”一旁,温幼蓉冷冷开口。
善儿摇头:“玢郡王到底是皇亲国戚,太子的亲舅舅,哪怕同为派任并州,大人也是矮郡王一头。若郡王在州内出事,大人难辞其咎。现在那曹公子一口咬定大人贪生怕死,让玢郡王以身犯险入山,这才出了事,扬言要奏明陛下,参大人一本呢!”
郑芸菡脸色倏地沉下来,“我去看看。”
温幼蓉站在原地,撇一眼温禄:“你又是哪里不好了?”
温禄情绪激动,说不上是急的还是气的:“他、他也来了!”
温幼蓉:“谁?”
温禄嗓子差点喊劈了:“温震!女侯的养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二嫂要全觉醒了!!!!
呜呜呜,我看评论说,要写到结婚才算,我……我试试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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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已替换
郑芸菡很快打听清楚来人的身份。
曹芳瑞,户部尚书曹正春之子,也是太子侧妃曹曼仪的兄长。
巧的是,此次委派官员前往诸州救灾平乱时,曹芳瑞曾主动请命前往并州。
曹曼仪已入东宫,太子待她不错,她心中生了计较,没少为兄长吹枕边风。可没想,一向会疼人,脾气也好的太子,竟什么都没说,转身亲自向陛下推荐了郑煜澄。
曹芳瑞没能得到重用,心里早就憋了气。
这次漳州因安阴之风传出流言影响到了镇江女侯,陛下有意让人往漳州走一趟,厉山祁族多年镇守湍江,又有劈山之功,无谓因小事寒人心,但趁机适当敲打,镇压人心,也必不可少,是个稍稍拿捏住分寸便能完成的事情,曹芳瑞终于抢到这个机会。
而玢郡王之前带走了一批祁族山部的人,女侯许久没有收到消息进展,索性派了温震前来并州,想看看能不能帮到什么,曹芳瑞得知此事,主动要求一同前来,左右他从漳州回长安,路线是差不多的。
没想刚好撞上玢郡王入山,叫他捏着这事前来兴师问罪。
吴骜其实并不想跟七姑娘说太多,毕竟大公子吩咐过,姑娘此行只负责二公子的吃穿用度,其他的一概不要插手。说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姑娘除了干着急,还能如何?
郑芸菡坐在廊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吴骜以为她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少女小声的问:“和曹芳瑞同行的,真是女侯的义子?”
吴骜点头。
郑芸菡站起来,对吴骜道了句“辛苦”。
刚踏过院门,她看见温禄坐立不安的等在院子里,并不见阿呦的人。
她走过去,温禄眼睛一亮,攒着几分期待开口问:“郑姑娘,前头散了没?”
郑芸菡摇头,她过来时,议事厅还胶着。
温禄握拳一砸手掌,“太好了!”
郑芸菡面露疑惑:“什么太好了?”
温禄不答,他们山部很多兄弟都不喜欢那个温震,就因女侯夸赞他几句,他曾当着山部水部精锐的面讽刺阿呦。
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就该让阿呦好好搓搓他的锐气!
可是人都上门了,阿呦竟只是看了看日头,让人准备热水沐浴。
他急的想劝,却听她说,盯着议事厅那边,看他们什么时候散。
他问,散了如何,不散又如何?
她头也不回的往澡房走,低声说,散了,就算了。
温禄不太明白个中深意,但他明白一点——前头不能散,这事不能算!
郑芸菡进房才发现阿呦刚刚沐浴过,满室温香。温幼蓉长发披散,沐浴后的身子只裹着小衣和一件薄薄的外衫,抱膝坐在床上。
她并不是个勤于梳妆的姑娘,可今日,床上摊着
一堆衣裳,妆台上铺开一片首饰。
乍眼看去,像是在为作何打扮去见重要的人而辗转愁苦。
可郑芸菡直觉不是。
更像是心中充满矛盾,仿佛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不知作何决定,要不要去见,便有意无意的在此拖延。
柔白的手将床上的衣裳拢成一堆抱起来,一股脑塞进柜子里。
郑芸菡凑到床边,迎着温幼蓉不解的目光,柔柔笑道:“若是不知选哪个,那就不忙选。都沐浴了,不如小睡片刻,等你睡醒,我帮你选。”
温幼蓉眼神轻动,仿佛被看穿了心事一般,白嫩的脚尖点了点床铺的位置,生硬道:“放回来。”
她不是不敢出去,只是没想好要穿什么而已。
“阿呦。”郑芸菡揉揉她黑长的软发:“你知道,我母亲临终之前,对我大哥说了什么吗?”
温幼蓉露出好奇的神色。
郑芸菡轻轻笑着,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说,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活成她的样子。”
温幼蓉神情微怔,像是听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
郑芸菡垂眼,嘴角仍笑着:“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天下间,为君、为臣、为夫、为妇者,皆要经过严苛的考验与筛选,附和筛选之人心中的条件,方能得到这个身份,唯有为人父母者,无需任何条件,便可得到这个身份,身为子女者,从无选择的资格。”
“所以,这些未经选拔便成了父母的人也会犯错,还会错得离谱,并非事事都值得子女敬仰效仿。”
“父母是重要的长者,不可轻视,但并不是身为子女,就连指出他们错处的资格都没有,若明知他们错了,还视若无睹盲目依从,就是愚孝。”
少女的眼神忽然灰暗,还生出几分惧意:“最可怕的是,若你一次又一次的强迫自己视作平常,可能在很多年后,你就是他们。”
郑芸菡按在褥子上的手掌微微发力,指尖泛白:“所以,我永远不会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也不愿意看到我的兄长,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温幼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怎么跟我说这个?”
郑芸菡笑着,亮晶晶的眸子里全是让人舒心的乖巧,她并不答,只给最轻松的选择:“是睡觉,还是出去玩”
温幼蓉眼神未变,紧紧箍在心底的东西,在这一刻慢慢被释放,直至明朗笑意,她轻抬下巴:“帮我选一套吧。”
……
议事厅里仍胶着。
曹芳瑞要郑煜澄给出军马,由他带着人进山营救玢郡王。
议事厅中一片死寂,众官员敢怒不敢言。
并州事务本就被那玢郡王搞的一团乱,他自己带人偷偷跑了,还顺走两个犯人,现在出事,又要把并州牵扯进来搅和。
最气人的是,这个曹将军给郑大人扣上一堆罪名,
又要并州出兵马供他进山救人,回头真把人救出来了,功劳都是他的,大人不仅是令郡王出事的罪魁祸首,并州因此耽误的事情造成任何麻烦,担责的还是大人。
这算盘打的可真响!
郑煜澄倚着靠背,神色淡然:“曹将军知本官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主动要求进山营救,本官甚是感激,只是曹将军有所不知,郡王入山时,不仅熟知山中密道图,更带走两个熟悉山匪的重犯,人马亦不在少数,即便如此,仍是传出意外的消息。人我可以给你,但曹将军若不能给出周密的计划,万全的准备,本官又岂能拿着并州兵马的性命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