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芸菡诧异的看着二哥和怀章王。
原来二哥早就有了这个打算?
王爷是去冀州东海郡借兵?
女侯定是知道江上藏银一事,以她的性子,未必是来抢功劳,多半还是冲着阿呦,她知道阿呦一定想帮二哥,少不得要捏着祁族水部针对阿呦。
没想二哥连这一点都预先想到,便是真的需
要擅长水战者,也不会被女侯的态度牵制了。
女侯第一次正眼打量郑煜澄。
郑煜澄姿态从容,眼神清明坦荡。
这男人,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面上随和温柔,心思深不见底,恍惚间,竟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来。
那个人,也总爱端着温柔的笑,让人迷失那份温柔里,险些以为那些海誓山盟都是真的。
“好。好得很。”女侯起身:“郑大人心思敏捷周密,是本侯轻看了。”
她望向温幼蓉,意味深长:“你又可看清自己对他的用处。”
女侯转身的瞬间,温幼蓉笑道:“待我打了胜仗,就要和他回长安成亲生小娃娃了,母亲若要来讨一杯酒水,记得提前告知。”
女侯驻足回头,冷漠的脸上终是露了情绪。
她及笄那年,便是怀着一份请求出战。
而今,她又要如此。
女侯面无表情:“这一次,你死在江上,也无人救你。”
温幼蓉冲她笑着,“不送。”
女侯走后,一厅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仿佛察觉到什么,又不敢乱想乱说。
郑煜澄遣散众人,带温幼蓉回房,掩了房门将她抱在怀里,“女侯所言,你……”
“你不要放在心上。”温幼蓉抢在郑煜澄之前开口,她捧着他的脸,只觉得哪里都很好看,哪里都很喜欢:“我母亲就是这样的性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也不必想着让他对你改观,她永远不会,就像我们永远不可能像寻常母女那样相处一般。”
她已经看透,再说这些话时,带着一股不符年龄的淡然透彻。
他笑起来,轻轻啄她的手指,“女侯不信我,怕我会负了你,亦或只是利用你。那你呢,你怕吗?”
她反问:“你会吗?”
郑煜澄眼帘微垂,似乎在思考。
温幼蓉眉头一皱,捏着他的下巴一抬:“这还要想?!”
他低笑起来:“我在想,怎么令你安心。”
他握住她的手:“我记得,我还你欠你三个条件。”
温幼蓉愣了一下。
他的确还欠着三个条件。
第一次,她求他帮一帮山部,他驳了这个条件,说没必要,也不该这么用。
第二次,她猜测母亲已经入山,要他尽快离山,他仍然驳
了。
她扭头:“我都提了两次,你一次也没有答应,还敢提这个。”
郑煜澄从容道:“这次不同。若你我成婚,便将这三个条件写入婚书,一旦我负你,你便可拿着婚书,想怎样就怎样,这样可痛快?”
她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转回来看他。
郑煜澄满脸真诚:“不骗你,婚书既成,我若再敢驳你,你便是将我丢进湍江喂鱼,也没人敢找你麻烦,这样的好事,考虑一下。”
温幼蓉笑起来,闪亮的美眸盯着他:“可是,我没有不安心。”
那日在山中,她说的都是真的。
若只因害怕男人变心,害怕被辜负,就不敢去喜欢,不敢去付出,岂不是因噎废食?
她并非冷情之人,也喜欢男女之情中的甜蜜与快乐。
她敢喜欢,敢付出,就敢接受一切后果。
百年好合,那很好,兰因絮果,她也认。
末了,她半开玩笑的凑到他面前:“我要一并入江,你真不拦我?”
郑煜澄看着她,无奈叹息一声,手臂搂住她:“两年前,你请兵出战,被压废墟三日。废墟之事上,你已在山道中扳回一局,剩下一局,你又怎会服软退缩?”
温幼蓉僵了一下,乖乖窝在他怀里。
在女侯看来,她出战入江,无异于是因为和郑煜澄的男女之情甘心被利用使唤。
唯有他看出来,分明是她借了他的名头,反过来要在她面前扳回曾经输掉的局。
……
冀州援军抵达并州之后,郑煜澄二话不说,悉数拨给了温幼蓉。
温幼蓉伤势大好,已经能如常行走,议事厅里,开始变成了她的天下。
厅内竖着巫江流域图,温幼蓉不过看过一遍,已经能分析的头头是道,原本领军前来的副将对这个小姑娘十分看不上眼,一番磨合下来,他的偏见很快打消,又因一个守沿海,一个镇湍江,各有不同之处,温幼蓉连山中门道也一清二楚,远胜他们这些常年守海的糙汉子,几日之后,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欣赏中带着敬佩。
令所有人傻眼的是,原本该在厅中坐镇的刺史大人,完全没有打扰他们的意思,甚至不过问温姑娘的所有安排和打算,只有她忙的忘了吃饭时,他才会沉着脸
出面把人拎走,喂饱了再放出来。
付雯玉看在眼里,不可谓不震撼。
她终于发现,对于郑煜澄,她一直都是不了解的。
他来并州时,是所有人眼中生于长安侯府的矜贵公子,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处理并州事务,看着随后而来的郑姑娘为他忙前忙后,她以为郑煜澄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为他打理一切,能与他并肩而立。
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他并不需要身边的人为她做什么改变,相反,他会为身边的人做出改变。
准备了七日,他们终于定好了所有的作战方案,准备出发。
当天夜里,温幼蓉总算能早早回房沐浴更衣,睡一个好觉。
刚进院子,她见到等在那里的付雯玉。
付雯玉对女人领兵作战,还是江上作战之事一无所知,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可她知道,温幼蓉并不是花架子,这七日时间,她压力最大,承受的最多,准备的也最充足。
“你们明日……要出发了?”
温幼蓉倚着廊柱,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疲惫。
其实,付雯玉还从郑芸菡那里听说了更多。
包括她从前的经历,她受过的伤,再联想到粽山那次,付雯玉心中一阵酸涌,眼眶有些发热:“那日你对我说的话,我想了很久。”
她定定的看着温幼蓉:“其实我不是很懂,以你的出身,明明可以活的轻松些,为何要这般拼命?”
温幼蓉走过去,轻轻拍她的肩头:“因为我想要的,就得拼命争取啊。”
……
次日,巫江岸口。
整装待发的军队整整齐齐立在岸头,站姿笔挺,旗帜迎风扬起。
所有人都到了。
“大人真的要同行?”付道几不安的多问了一句。
毕竟大人上次入山已经出了意外,这次又要入江,真是折腾。
一旁,付雯玉轻轻看郑煜澄一眼。
他又是那副冷厉打扮,无半点犹豫:“本官自当同行。”
付道几安慰自己,此次打头阵的是东海郡水师和温姑娘,大人是和怀章王一条船,作垫后支援,以备不时之需的,多少安全些。
不多时,两抹纤细身影快步走来。
温幼蓉和郑芸菡同是一身干练打扮,长发束起,身上披风迎风
翻鼓。
卫元洲和郑煜澄同时愣住:“你们。”
温幼蓉嘴角一挑,率先走到前面整队。
郑芸菡凑到哥哥面前:“我也要去!”
卫元洲:“你去干什么?”
她答:“长见识呀!二嫂说打仗时的江景更波澜壮阔!”
郑煜澄一愣:“你喊她什么?”
温幼蓉扭头:“你有意见?”短短四个字,满是威胁凌厉。
郑煜澄第一次无言以对,却又在她这番嚣张又霸道的做派里,看到了十足的信心和把握。
郑芸菡已经挥起拳头:“二嫂打的漂亮些,我在后头看着呢!”
江风之中,站在军队前的少女回眸轻笑,她的身后,朝阳自江面冉冉升起,一并衬起的,还有她必胜的凌厉气势。
看着这一幕,付雯玉忽然流下眼泪。
是啊,出身高又如何,出身低又如何,若心中有所求,谁不是拼了命去争取
一个人身上掘出的强大力量,可以颠覆出身高低带来的偏差。
桎梏她的,果然不是出身,而是她自己。
直至很久以后,当天灾稳定,百姓安居之时,仍会说起当初并州协助诸州救灾时发生的事情,提及最多的,是一位温雅敦厚,令阖州军民都赞不绝口的刺史大人,以及后来那一场巫江之战,于江上率军作战,不仅找回贪官藏银,还缴获一个河盗窝点,夺回大笔银钱,极大程度上帮助并州顺利度过此劫,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巫江之战两个月后,并州诸事落定,百姓安居,流民稳定,诸州重建之事也因并州鼎力协助变得格外顺利,长安那头得知此事,对郑煜澄大加赞赏,同时也命他即刻回长安述职。
收拾行李的时候,郑芸菡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忽然笑一声。
二哥曾许诺,最多三个月便回长安。
前前后后算起来,时间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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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回府
七月的长安已经入暑。
自并州而来的马车刚刚抵达城门口,侯府的下人便迎了上来,只道大公子与夫人正在城门候着。
郑芸菡闻言,立马躬身探出一颗脑袋,瞧见前方并肩而立的一双男女时,她双目放光,跳下马车扑棱棱奔过去:“大哥!大嫂!”
眼看着郑芸菡要扑向妻子,郑煜堂吓了一跳,飞快撑掌按住她的脑袋,“莽撞。”
郑芸菡张开的手臂尚未捞到人,茫然的眨眨眼。
舒清桐忍俊不禁,挡开郑煜堂的手臂,将她拉到面前仔细查看:“果然是瘦了。”
郑芸菡打眼一瞧,发现大嫂下意识护着小腹,再一想大哥刚才紧张的反应,顿时明白过来:“大嫂,你是不是……”
舒清桐没想到小丫头眼睛这么尖,左右也坐稳了胎相,她没什么好瞒的,只不过往日里洒脱大方的人,终究因为怀了身孕,自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温婉祥柔和来:“再不回来,我可不叫孩子喊姑姑了。”
郑芸菡活生生愣了小半刻,然后自心底爆出一股强烈的喜悦,“我要当姑姑了?我要当姑姑了!”
她笑着转圈圈:“我要当姑姑了!”
还嫌不够,提着裙子就往回跑,车队的人逮着一个就要重复一遍。
“王爷,樊将军,我要当姑姑了!”
扑到马车边,激动地捏着小拳头咚咚咚敲马车座板:“二哥!阿呦,我要当姑姑啦!”
小姑娘欢快的笑声恨不能将天都捅破,活生生将舒清桐的脸都喊红了。
她是头胎,两个月时就诊出喜脉,也许是体质问题,她的反应极大,十分难受,一连折腾了好些日子,若非有丈夫日日悉心陪伴,祖母和婶婶多番探望,恐怕胎相都难坐稳。
好在接受了要当母亲这件事情,身上和心上都渐渐平静,此刻被郑芸菡这么一闹,那种初初得到有孕消息的紧张和羞赧又冒出来。
郑煜堂嘴角抽搐:“我怎么觉着,她比我当初还要激动,又不是你和她生的……”
舒清桐没忍住扑哧一笑,刚刚升起的紧张又在这笑声中化作无形,瞥他一眼:“你和她比这个?”
郑煜堂挺直腰板:“这有什么好比的。”
他一样
很激动,只是不形于色,在心中默默的激动,岂会在这事上落了下乘。
舒清桐抬起头看着马车的方向,眼见着二弟下了马车后,又伸手接出一个和芸菡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不由好奇:“咦?那是谁?”
郑煜堂眯眼一看,嘴角轻挑。
郑煜澄一直有往侯府送消息,该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妻子有孕在身,情绪大动,身子也难受,所以这些事情他也没告诉她。
如今人都回来了,以后多得是时间相处。
……
郑煜澄牵着温幼蓉下车,郑芸菡刚要凑过来,温幼蓉直接绕到郑煜澄另一侧,扭过脸不理她。
郑芸菡愣住,她生气了?
何止是温幼蓉,郑煜澄见她这副模样,也是好气又好笑。
女侯在巫江之战后,不留一言漠然离开,带走了所有人。
芸菡得知这个消息都不敢告诉阿呦,唯恐她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那个。
后来她还是知道了,虽表现出适应良好的样子,与他们一同前往长安,但芸菡从不觉得她真的毫不在意。
用她的话说,长安之行对阿呦来说,终究与以往任何一次游历都不同。
她不像大嫂,大嫂生长于长安,从一府到另一府,纵然会陌生,但根底就在这里。
阿呦生长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如今,是要将自己连根拔起,移植异地,稍有不慎水土不服,会要命的。
所以这一路上,她对阿呦的照顾可谓细致入微,马车里的笑闹就没停过,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多话,从忠烈侯府说到长安的犄角旮旯,努力的让阿呦对长安多一些认识和熟悉。
郑煜澄起先并未在意,然而,当他察觉到阿呦情绪里细微的变化,每日的笑都变多了时,竟由衷佩服起这个妹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