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瞧见那女人不失风韵的容颜时愣住,生出疑惑——老婆婆?
她转头,见温幼蓉眼底漾着促狭笑意,当即明白过来,不由腮帮紧收鼓起,作势要打她的腿,温幼蓉呜咽一声,扭头往郑煜澄怀里钻:“快管管她、快管管她……”
郑煜澄任由她在怀里撒娇逃躲,低笑声引得胸腔轻震,转眼望向妹妹,她哪里有要打人的意思,分明笑着。
一旁的人都看傻了。
他们是看不到旁边还有人,大家还在僵持对峙吗?
樊刃看看破开的岩壁,又看看眼前旁若无人嬉闹的三位,几乎怀疑岩壁破开前那一刻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梦。
而那个拼命泼水凿壁,险情逼近仍不为所动的姑娘,和眼前这个蹲在获救二人面前娇俏笑闹的小姑娘,绝不是一个人。
他悄悄转头,看了自家王爷一眼,先是一愣,复又叹息。
这眼神,这抑制不住的愉悦笑意。
樊刃想,哪怕这姑娘身体里真的储着一只小怪物,关键时刻便会跑出来,让她一改往常姿态又凶又狠,王爷也只会照单全收,视若珍宝的藏起来。
“郑芸菡!”一个激动地声音在身后响起,郑芸菡下意识转过头,都没看清楚来人的脸,只瞧见一抹脏兮兮的绿色,手腕已经被人擒住,她整个人被拉起来。
温幼蓉和郑煜澄同时沉下脸,连眼神都阴恻恻的。
“赵、赵齐蒙?”郑芸菡见他一身打扮不似往常,“你这是……”
赵齐蒙心跳如擂鼓,激动地钳着少女的双肩,目光灼灼。
天知道他在山道中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他当时就想,她在就好了。
结果老天爷竟然听到了他的呼声,不仅让他获救,还是被她救出来的!
这样的情景,必须有大动作!
赵齐蒙舔了一下干巴巴的唇,来不及解释了!
他的吻朝着少女娇艳的红唇落下,才刚落了一半,身边一阵劲风袭来,整张脸被一张粗粝的大掌兜住。
“唔——”
卫元洲脸色铁青,掌着赵齐蒙的脸,将他推离郑芸菡的身边,一把按在地上!
赵齐蒙新伤旧伤加持,浑身都疼,脸最疼。
脸上的手掌还在使力,分明是要把他英俊的五官挤爆!
“呜呜呜——”他手脚并用的挣扎,换来的是更可怕的暴力。
郑芸菡咽咽口水,惊魂未定。
意识到赵齐蒙要亲她,她都吓呆了,即便是面对女侯人马包抄也没吓成这样。
她不再看赵齐蒙,飞快转过身,却在看到身后的情形时生生愣住。
二哥手里握了
块有棱有角的大石头。
阿呦手里有把匕首。
看着赵齐蒙被怀章王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二哥从容的丢掉石头,阿呦慢条斯理的收起匕首。
二人同时对她露出亲和的微笑,招招手:“过来。”
郑芸菡:……
这一片喧闹不断,那一头悄无声息。
祁族之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少主,连同恪姑姑和温震在内,所有人都变得沉默不语。
女侯没有下令。
她只是在少主的事情上格外偏激一些,更多时候,她仍是个有决断的英明首领。
赵齐蒙被活活闷晕了过去,卫元洲放倒他,随意的拍了拍手,这才望向祁族一边。
“女侯不远千里前来并州施以援手,本王该替并州百姓向女侯道一声谢,山中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先离开此地,再从长计议。”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郑煜澄的人相继赶到。
女侯下令所有人听哨音时,这些人便被丢在山中不管了,卫元洲的人马搜到他们,一并解救,至于那些入山的刺客,已经悉数被他的兵马收押。
女侯的眼神一直落在温幼蓉身上,那个与她一同入山道,险些死在里面的男人,将她如珠如宝的护在怀里,任由她与旁边的少女嬉笑打闹,作庇护宠溺姿态。她终究活成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样子,她却无法说她错了。
她沉浸于将一个孩子塑成自己期待的样子,甚至用上极端的手段,却在这份爱恨交织的心情里,连自己教过什么都忘了。
她忽然想起这孩子最初来到身边时的样子,看着她这个母亲时,眼里淬满了光,她以为自己已经将这刺眼的光芒扼杀,却原来,只是她不再用这种目光看她这个母亲而已。
想把她塑成自己期望的样子,永远都难。她会反抗,还会在每一次反抗后,于骨子里生出些新的样子,直至今日再看她时,只觉得陌生多于熟悉。
女侯收回目光,对卫元洲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温震当即发令:“准备下山。”
温幼蓉望向祁族离开的方向,目光微沉。
手忽然被握住,温幼蓉眼珠轻转,望向身边的男人。
郑煜澄低声道:“如怀章王所言,女侯进山是为协助,她并未伤到玢郡王,也未伤到其他人。接下来的事情,下山之后再议。”
温幼蓉眼神微变,竟是被他猜中心中所想,她忽然有些后怕。
他始终是朝廷命官,女侯因她而迁怒他,是下了狠手的。她留了芸菡这一手准备,终是活了下来,可他在此事中何其无辜,但凡他恼怒一些,心狠一些,要追究下去,女侯乃至于整个祁族哪里能轻易脱身?
更深一层,若女侯擒住的是真正的玢郡王,而不是赵齐蒙假扮的,后果只会更加不堪设想。
冥冥之中,竟像是他替祁族挡了一难。
郑煜澄一身狼狈,唯有清浅笑容一如往昔。
她喉头轻动,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迎着他的笑,笨拙的弯起唇角。
众人开始整顿准备出山。
温幼蓉动了一下身子,不禁皱眉;在山道中寻路逃命时不觉得疼;重见天日,于这荒野之地笑闹时也不觉得疼,这会儿要回了,这把骨头便开始疼了,还越来越疼。
郑煜澄看她一眼,转身背过去:“上来。”
温幼蓉犹豫片刻,笑着爬上去。
伏在他的背上,温幼蓉心想,菡菡说的一点没错,这人是真清瘦,这背是真舒服,思及此,她心头一动,扭头去寻郑芸菡,却见她落在后头,一步一步跟着,走的并不轻松。
她想起那些夜晚听过的故事。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郑煜澄的背,曾是郑芸菡最喜欢最依赖的位置。可现在,他正背着另外一个姑娘,让她落在后头一个人走。
郑芸菡走不惯山间夜路,一直低着头认真看脚下。
温幼蓉盯着后面,郑煜澄有所察觉,也停下回头。
郑芸菡很快跟上来,见他们还停着,眨眨眼:“二哥累了?怎么不走了?”
温幼蓉扭头看郑煜澄。
郑煜澄眼神落在妹妹脚下,似有所感,温声道:“山路难行,扶着我的胳膊。”
郑芸菡看一眼二哥的胳膊。
他在粽山时受的伤还没有全好,此刻托着阿呦,力量也多放在没有受伤的那条手臂上。这样走已经很吃力了,哪里能再扶着她。
她刚想拒绝,身边忽然伸来一条胳膊。
卫元洲站在她身边:“山路难行,扶着。”
郑煜澄蹙眉,温幼蓉也直勾勾盯住卫元洲。
郑芸菡毫不犹豫的将手搭在卫元洲的手臂上,明眸泛笑:“有劳王爷。”
卫元洲看着她小小一只,别说只是扶着她,便是单手抱着她走又有何难,他笑了笑,带着她轻轻松松抄到前面。
有人扶着就是不一样,郑芸菡感受到男人有力的臂膀,不自觉地就倚了些重量上去,脚下哪怕忽然踩空,也能很快借力跨过。
卫元洲极其享受她近乎倚靠的姿态,却又在想到前一刻的场景时,忍不住揣摩她的心情。
“那个位置被占了,会难过吗?”
郑芸菡脚下趔趄,卫元洲眼疾手快,忽然将手横到她腰间,直接将她抱着快步走过了难走的一段路才放下。
郑芸菡刚才的不稳,纯粹是被他的话惊得。
因为这话根本不像他这样的男人会问的问题。
仿佛钻进了小女儿家的心思里,仔细窥伺琢磨,问得隐晦又小心。
郑芸菡看着脚下逐渐平坦的路,笑着摇摇头。
没有委屈,也没有怅然若失,摇得很是潇洒。
周围火光明亮,她已经能自己走的稳当。
卫元洲看着少女精神抖擞的
身影,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因为根本不用问。
曾几何时,她确然是兄长们臂弯之下,怀抱之中的一抹娇弱,那些亲密与依赖,她离不开。
但这抹娇弱总会长大,不能永远与他们这样亲密依赖。
她似乎比所有人更早的做好长大成人、告别那些亲密与依赖的准备。于她而言,有人能接替这份亲密与依赖,与她最在意的兄长们相互扶持,走上一段崭新的旅程,是开心的事情,并不需要怅然若失。
否则,怎么对得起她苦心撰写《长安佳丽札记》的那份心情。
刚过一段平坦,又迎一段坎坷,她忽然趔趄一下,卫元洲心头一紧,大步跟上去,伸出手臂:“路还长,扶着。”
郑芸菡垂在身侧的指尖轻颤,风平浪静之后,那颗心落在原处,再次见到他的种种,一一浮现脑海。
他们刚才……约莫有些亲密。
他好像还抱了她。
卫元洲看出她的迟疑,低笑一声:“诶。”
郑芸菡抬眼,他轻抬下巴,示意后面——他们要追上来了。
她赶忙扶住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很快走出一段距离。
还是不要打扰哥哥嫂嫂叭。
……
郑煜澄背着温幼蓉,落在了后头。
温幼蓉察觉他有心事,小声道:“在想菡菡?”
他如实点头。
温幼蓉来了兴趣:“想了什么?”
郑煜澄笑笑,短暂的沉默后,方才缓缓道:“不久之前,我才突然发现她长大了,那段把她从大哥院子里抱过来,看着她每日哭哭啼啼追赶大哥,想尽办法哄她逗她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一眨眼,她竟也到了离开兄长,搭上另一个男人手臂的年纪。”
温幼蓉试着理解:“你在想怎么剁了怀章王的手?”
他笑出声来,胸腔轻震,将她往上托了托,脚下踩着月色清辉,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他在想,那个曾经需要他细心呵护的姑娘,已经变得成熟又坚强;却有另一个姑娘,在褪去坚硬的壳子之后,落在他的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
这一卷终于接近尾声啦!!!!
还有最后一丢丢!!!!!!
热烈庆祝二哥二嫂获救,明天来发红包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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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已替换】
大队人马抵达刺史府当日,付道几带着所有人于府门恭迎,一如送别那日。
马车停下,郑煜澄先下,又转身去接马车里的人。
温幼蓉一条腿还活蹦乱跳,搭上他的手,趴背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
郑煜澄背着她,只吩咐让所有人半个时辰后前往议事厅,便径直往东院去了。
郑芸菡去时骑的马,回来时不想打扰二哥和阿呦,也是骑马。
刚刚下马,真儿和善儿已经慌忙跑出来查看她的情况。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郑芸菡被她们翻翻检检怪不好意思的,又恨不能转圈圈给她们看,无奈道:“不要看我了,去准备热水。”
善儿心细些:“姑娘怎么不坐马车?头疼不疼,腿疼不疼?”
郑芸菡闻言,感受了一下,轻松摇头。
从出发前往并州至今,她好像就没歇过,一直在奔忙,与长安相比简直多动十倍,身子骨像是活络开了,不再动辄小病小痛。
最重要的是,舒家六哥这匹马,绝非寻常良驹可比。
据说大嫂的马就是舒家六哥帮忙挑选配置的,当时为了匹配大嫂的身量与坐姿,马鞍的图纸都画了好几份。
所谓术业有专攻,郑芸菡骑这匹马时感觉格外不一样,比一般的马更舒服,虽然久了一样会疼会麻,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动辄破皮生疤。
见她是真无恙,两婢女这才放心去为她准备热水。
郑芸菡正要往里面走,身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嗤。
她扭头看去,就见卫元洲牵着自己的大黑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马。
在长安的那个马场,她就是骑着这匹马,将两个男人甩下大半日,一个人玩的很是欢快。
这匹马,是舒易恒送的。
郑芸菡被他的眼神搅得不太自在:“怎、怎么了?”
卫元洲看向她:“这匹马好”
她老实点头,挺好的,又快又听话。
他牵马的手腕一动:“与本王的相比呢?”
郑芸菡眼珠子滴溜溜转,心道,自然是没办法与你的比。
她怀疑他在炫耀。
卫元洲又笑:“有机会,再比一场?”
郑芸菡近来干的事一票比一票大,此番竟被这男人激出血性来:“比就比,待并州事了,寻个风和日丽天,奉陪到底。”
她一番话接的威风凛凛,无畏无惧,说完,还像模像样的跟他行了个军礼,昂首挺胸的走进去。
卫元洲的目光追着她,直至看不见时,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这模样,让他不禁想起当初刚回长安时,在马场上与那位郑三公子的一场较量。
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方才她眼角眉梢中流露出的恣意与潇洒,不服与傲娇,与那时马场上为她讨公道的郑家三哥,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