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放低声音,像是无力的解释:“我不知道她会来……”
郑煜澄没说话。
就在两人忽然陷入一阵沉默时,赵齐蒙捂着眼耳口鼻跑回来,绝望道:“你那疯子母亲,是不是要我们死!她竟然在道口放火!”
……
不止是放火,早在女侯进山之时,已经封了好些山道出口。
继续任她这样烧下去,他们不是被封死就是被呛死憋死。
赵齐蒙喘着粗气在远处坐下来,嚷嚷道:“那到底是娘还是狼啊,虎毒还不食子呢,对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啊。嘶——老子不想走了。咱们是原路返回,还是就地等死,给个准话吧。”扯动伤口,他有点难受。
骤然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超脱,疼痛后知后觉的席卷而来,温幼蓉死忍着,抓了一下郑煜澄的衣领:“歇一会。”
郑煜澄低低“嗯”一声,动作很轻的把他放下来。
赵齐蒙看的眼睛都直了——不是吧,真的原地等死?他说说而已的!潜伏这么久,他还没娶到媳妇,怎么能就这么在这憋死!
温幼蓉刚坐下,便落入一个宽大温柔的怀,郑煜澄背靠着山壁,将她护在怀里,她敏锐的察觉到他无声的呵护,扯了一下嘴角,握住脱臼的那条手臂,咔嚓一声,自己将手臂接了回去。
动作快准狠,就连赵齐蒙这样的汉子都看的瞠目结舌。
这女人,其实跟她娘一样,骨子里有股狠劲儿。
下一刻,她的手臂男人自身后绕过来的手轻轻托住,这双手虽然染了脏污泥尘,却依旧修长漂亮。
郑煜澄从身后环抱住她,垂眼就能看到她额头浮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亦泛白,但就是不吭一声。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温热的气息充盈她的耳畔;他什么都没说,唯有托着她手臂的那双手稳而有力。
温幼蓉看着前方的山壁,抬手向后抚上他的侧脸,那把动听的嗓音终是因为剧烈的隐忍蒙上一层沙哑:“贾桓费尧落网,藏银之地暴露,暗中破坏你此行的人也被抓住,若没有女侯干涉破坏,飞焰传讯之时,你的计划就已经成功的告一段落,真的……很对不住。”
指尖停在他的脸侧,少女的语气里带上心疼怜惜:“生的这么矜贵,长这么大也没被谁打过吧?”
她转过头,明明自己疼得要死,却
对他漾出一个轻松的笑脸:“母债女偿,我让你打回来,不要生气好不好?”
郑煜澄凝视少女的眼眸,嘴角轻牵,低声问她:“你就不疼?”
她眸中的笑意终于多了几分真切,被星星点点的水光晕开,灿若星河;一如很久以前,那个满怀憧憬勇往直前的小小少女凝望湍河仰望厉山时眼中的澄澈,她说:“应当会疼,所以你可能还要哄一哄我。”
郑煜澄低笑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来,也抚着她的脸:“可不可以不打,直接哄?”
她眸色一怔,尚未反应过来,男人漂亮的手指已经滑到她的下巴,两指轻轻捏住,唇压下来。
赵齐蒙眼珠子一瞪,飞快别过头,心里直冒火——他是死的吗?
郑煜澄的吻并不如他一贯的温柔,他狠狠地捻着,在她因最初的生硬与惊诧下意识后退时,执着的追上去加深这个吻,一如在竹楼之前,她强行压下剧痛,明知艰难,仍一寸寸的靠近他。
双唇相贴碾转,他们始终没有避开彼此的眼神,在适应过后,借着陡然拉进的距离,分别走进对方眼中那片浓黑墨色的世界,一览那只留给彼此最真挚炽热的回应。
郑煜澄眸色深沉,眼中只剩她,又不止是此刻的她。
今日之前,他以为要看懂她,何其简单。
面上乖戾冷漠,心存天真烂漫,身为女侯之女,一族少主,终归与生在长安那些高门贵女不同,经历那些过往,心中留下阴影,不过是个想求疼爱与关心的小姑娘。
所以才会在芸菡日复一日的故事里生出羡慕,借酒胡闹,于他的怀中释放一瞬的软弱与依赖。
他的心意,始于对少女的怜爱,升温于她义无反顾的相救,他以为窥伺到她心中所求,所以如愿相待,给她耐心与关心,陪伴与偏爱,亦在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中,生出了更长远的打算。
直至今日,郑煜澄才发现,她大约,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错判。
她生来至今,确然得到许多,但这“许多”里面,未必有多少是她心中所愿。
她希望和所有小姑娘一样被疼爱照顾,可即便不曾拥有,也没有因此活不下去,更没有生出执念去索求掠夺。
她曾古怪乖张的对芸菡呼来喝去捉弄玩笑,却也在芸菡的耐心陪伴下,于那个黄昏院落里,回馈最真挚的在意与关心。
她曾对深受舆论风波的厉山祁族冷厉疏离,但又在山部发小的央求与执着下,于暗沉无光的小巷里,载着一身醉意向他乞求一个机会,身为少主,反倒将这些人护在身后。
她曾对他防备疏离,捏着他教芸菡折的纸兔子嫌恶的丢出很远,直至那一夜好眠后,她会在粽山倒塌时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他,甚至是他原本要护的人;也会将那只曾被她丢
开的纸兔子,小心翼翼捧在手里,轻轻亲吻他留下的痕迹;更会张开手臂挡在他面前,努力维护。
她亮着一双清明的眼睛,将所遇之人都看的透彻明白,凡有所获,会仔仔细细翻翻捡捡,即便只得到微毫所愿所求,都愿用十倍百倍的付出回应。
她的所愿,不是她的软肋和赖以生存的养料,而是她的武器。
要么别让她得到,否则,她能为之无限强大。
他与她之间,并不是她该感激他能给她心中所愿,而是他该惶恐自己能得到她所回馈的一切。
少女自血肉根骨中掘出,滚烫又炽热的力量。
令他从意动到升温的心,于此刻一并炽热,与她同存不息。
赵齐蒙忍不住转头看过去,眼神微怔。
他见过男女亲密,无非是旖旎艳色充斥。
可眼前这双男女,热烈的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里,在这种绝路将至的末端,竟让人生出几分感慨,眼眶发热。
娘的,他忽然很想那个为他搜罗所有证据与卷宗,愿他活的堂堂正正的小姑娘。
要是她就在面前,他肯定要抱着她狠狠地亲。
绝不输给这一对儿!
郑煜澄慢慢松开她,烫红的唇移到她的耳边。
“女侯不会对你赶尽杀绝,她只是在等你服软。也许她做的并不对,但你不该在这里走上绝路。”
说话间,他们逗留的地方竟然也有了呛人的烟雾。
赵齐蒙瞬间醒神:“不对吧,我怎么觉得这烟雾连我们来的方向都有?女侯该不会连我们进来的道口都动手了吧!?这就是赶尽杀绝啊!温姑娘,咱们有没有逃出去的把握啊?”
郑煜澄没有搭理赵齐蒙,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轻松的建议:“硬拼,我们是不敌祁族精锐的,但只要你能出去,我们就有智取的机会。”
他知道,女侯只是不会对她赶尽杀绝,或者说,她更愿意看到阿呦一个人走出去。
在两个男人的凝视中,温幼蓉忽然低笑起来。
她抬起手,从脖子里抽出一根红线,红线的末梢,系着一根哨子。
赵齐蒙眼尖:“这是什么?”
烟雾渐渐浓厚,三人都咳嗽起来。
温幼蓉不慌不忙,把玩着手中的哨子:“说的不错,她是在等我服软,等我向她求饶,就像两年前我被压在废墟之下,用它求救一样。”
赵齐蒙:“你是说,吹响它,你们的人就能找到你的位置,然后救你出去?太好了,我们来商量个计……”
他的话没说完,温幼蓉忽然拽断绳子,将哨子狠狠丢出去。
赵齐蒙目瞪口呆:“你……干什么呢?”
郑煜澄忽道:“或许我们可以再等一等,外面……”他确然还有最后的安排,只是这个安排,得看老天给不给他们活命的时机,若援兵来迟,他们
第77章 【已替换】
樊刃与暗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保护姑娘!”
郑芸菡看着暗卫和樊刃等人停下动作,转为保护她,厉声道:“我让你们泼水!”
女侯自暗中走出,在看到那一面烧红了岩壁时,眼中划过一道惊色,下一刻,又自喉头溢出一道冷笑。
少女凌厉的命令再次划破夜空:“泼水——”
她仿佛看不到包围过来的人,软弱的力气吃力的将水泼往岩壁。
她的暗卫各自对视,终是撤下一半,跟着她一起往岩壁泼水。
灼热遇冷,发出龇裂的声音。
女侯慢慢走出来,手中握着长刀:“停下。”
她一眼看出这些人听谁命令,只盯着那个少女。
郑芸菡看也没看女侯一眼,她失望的发现,这岩壁除了龇裂,并没有想象中直接炸开的情况。
阿呦说过,的确不是每一次都会炸开,但只要经过这个过程,开凿也会比平常更容易。
她丢掉水带,转身自地上捡起一把钉锄,抬头时,不期然的迎上了女侯的眼神。
女侯盯着那双眼,走得更近了些,想起了那句可笑的话——
【我遇见一个人,她满心都是羁绊,浑身都是软肋,撒娇哭泣时,仿佛能化成一滩水,可真正让她坚韧顽强的,反而是这些软肋和羁绊。】
眼前的少女眼泪盈眶,浑身邋遢,可她只与女侯对视了短短一眼,仿佛不在乎此刻身处什么样的境地,只管狠狠地凿开岩壁。
女侯冷笑起来,手中长刀紧握,往前迈了一步。
电光火石间,一道羽箭披风而来,不偏不倚,直入女侯脚尖一寸之外。
温震当即带人上前护卫。
女侯眉头微蹙,望向箭来的方向。
火光燎起一片明亮,一支军队赫然出现在深山之中,一身军服的男人将手中弓箭递给左右,拔起钉在地上的长刀,一步步走来。
随着他的走进,身后的军队也气势汹汹的逼近。
月色再现,铺在男人的身上,抖落一地清辉。
樊刃等人无不激动,大声喊道:“王爷!”
女侯终于变了脸色。
怀章王?
他分明前往冀州了,怎么会这个时候赶回来!
无需卫元洲多说,他手下亲兵已经涌过来,反成了祁族与女侯被包围。
郑芸菡正在拼命凿壁,经过火龙法处理的岩壁果然更脆更好凿,听到这一声时,她手中动作顿了一下,又立刻继续凿壁。
救人要紧。
下一刻,身侧伸过来一条粗壮有力的手臂,轻而易举的抓住她手里的钉锄,丢给一旁的樊刃。
不等郑芸菡反应过来,卫元洲一手持刀,一手拦腰抱着她退开,走到平坦的地方放下,手掌上移,将人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郑芸菡怔愣的忘了反应。
他怀抱少女的动作温
柔且不容抗拒,眼神却漠然,夜色之中,声音低沉沙哑:“若不是来帮忙救人的,往前一步,即刻斩杀。”
夜色之下,除了岩壁前在浇水凿壁,剩下的无一人轻举妄动。
岩壁终于自裂缝中被撬开,轰的一声,随着岩石裂开滚落,一个半人高的洞.口赫然出现。
郑芸菡浑身一震,动身要去看,脑后一阵大力,竟被蛮横的按回来,鼻间全是男人的气息。
有人从洞中走出来。
清凉的夜色扑面而来时,赵齐蒙发疯似的跑出来嗷嗷乱叫。
温幼蓉与郑煜澄牵着手先后走出来,站定时,她眼神淡然的略过眼前景象,于重重人影间穿行,找到了女侯的身影。
女侯眸色暗沉,死死地盯着她。
温幼蓉挑起嘴角,慢慢绽出一个笑来……
……
祁族精锐固然以一敌十,但怀章王麾下亦是历经严寒酷暑千锤万凿而出的勇将。
即便是常年镇守厉山湍河的镇江女侯,也听说过不少怀章王的战迹,无论出于哪种原因,双方都不能在这里动武。
“二哥,阿呦。”郑芸菡再次挣脱时,卫元洲终于放手,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跑过去,只有怀中还残存着少女的气息。
两军对峙前,众目睽睽下,前一刻还对女侯露出挑衅笑容的阿呦姑娘,在郑芸菡的呼声传来的瞬间,忽然像是被抽了骨头,娇娇弱弱的软在了地上。
郑煜澄吓了一跳,还以为她疼晕过去,下意识将她护在怀里,撑着她慢慢坐到地上。
“阿呦!”郑芸菡大惊,三步并两步冲过去蹲在她面前,眼神在她身上游走,想碰又不敢碰:“受伤了吗?”
郑煜澄探头打量怀中的姑娘,但见她杏眼微微垂,长睫敛眸光,硬将嘴角的笑意压下去,凹成苦兮兮的委屈,心中担忧瞬间褪去,只剩一片柔软怜爱,忍俊不禁。
“这里疼,这里也疼。”温幼蓉指指左腿,又指指左手臂。
郑芸菡见她额间浮汗,脸色泛白,嘴唇却异常红润,略有些干,虽然没有见红的重伤,但难受是肯定的,立马放软声音:“不怕,若你走不动,便抬着你下山。”
她又转头看郑煜澄,借着火光,他胸前的脚印和浑身的脏污遮掩不住,她眸色都冷了:“哪个打的!”
气势汹汹,好像他说了,她立马就要去打回来一般。
郑煜澄怎么都没想到阿呦的最后一步安排会是芸菡。
换在从前任何一个时候,他都会生气担心,毕竟这是何等危险的事情。
然此时此刻,面前的两个姑娘,他拿谁都没办法。
她们一个敢想,一个敢做,明明他才该是那个有担当靠得住的男人、兄长,眼下之景,却让他忽然生出自己才是被她们合力偏爱保护的人之感。
没等郑煜澄回话,一条手臂穿过他
与郑芸菡之间,指向重重人影之外,
温幼蓉神秘兮兮的凑到郑芸菡面前,告状似的:“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老婆婆。”
郑芸菡立刻锁定女侯,眼神凶狠,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