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煜星在澡房待了半个时辰,从头到脚洗的干净喷香,方才带着一身水珠湿气走出来。
今日有些热,他套了条松垮垮的裤子,裤管裹着结实有力的长腿,直接赤身赤脚走出来。
一路的下人婢女低着头不敢看他,他散着头发,懒散散的入了卧房。
刚进门,已有喷香气息传来,立刻勾动他腹中馋虫。
有人在忙活,想也知道是谁。
郑煜星唇角一勾,慢悠悠走进去,郑芸菡抬眼看过来,又飞快扭过脸,凶道:“把衣服穿好!”
郑煜星绕过屏风,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
菜色丰盛,酒香四溢,郑煜星很满意。
他想起什么,转身入内,自包袱里掏出个小盒子,落座时往郑芸菡面前一放。
郑芸菡刚提起的筷子又放下,“这是什么?”
郑煜星在倒酒,“自己看。”
郑芸菡打开,眸光一亮:“好漂亮啊。”
是一对鸳鸯配,极品羊脂
玉雕刻,嵌宝石点眼,极为精致。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羊脂玉恰配二哥二嫂。
郑煜星嘬了一口:“听说陛下把琼花玉苑给二哥二嫂作成亲之用,婚后还可以在那头住几日。说不定他们回来之前我已离府,你代为转交就是。”
郑芸菡想起院里人的告诫,慢吞吞道:“三哥才回来又要走,从前也没见这样忙的。若是忙中不顺,说出来会舒服些。”
郑煜星提筷子的动作一顿,掀眼瞪她,郑芸菡飞快捂住脸颊往后缩。
出息,郑煜星夹菜往嘴里送,头顶阴云又飘了起来。
郑芸菡抿笑,坐回来,单手支颌,捏着酒杯默数。
三、二、一。
“啪”,郑煜星扔了筷子,又饮一杯,仿佛这样才能让口中食物咽下去。
一口浊气吐出,郑煜星开始叭叭。
“曹家在并州翻了船,交给大理寺又不是办不好!偏有个曹曼仪在里面搅和,气的太子亲自查办此案。我就说这些挤破脑袋进后宫的女人消停不了,她要是干干净净,安分守己,也不至于落得这个地步!”
“嗤,现在阖家上下底子被翻开,脏的不能看!从长安往外,沾亲带故一条藤蔓上的,一扯全出土,冒头就得查,忙到昏天黑地时,小爷三天没合眼!”
郑煜星一条手臂横在桌上,一手捂着心口,深吸一口气:“如今我听到他们家姓氏,都会犯恶心……”
郑芸菡咋舌,难怪……
她又问:“听起来是有些麻烦,可总不至于只有你忙啊,不是还有舒……”
郑煜星猛抬眼,眼里的刀子咻咻咻的飞。
郑芸菡:好像懂了呢……
……
得到郑煜堂的指点,舒清桐如今在府中威信早已盖过刘氏。下人知她将军府嫡女出身,王爷义妹,亲兄更是太子亲信,俨然已经将她视作主母一般。
然而,他们更清楚三公子是什么性子。
便是在侯爷面前,不乐意了也从不给面子。
此番公子回府,张口就喷舒、曹二姓。
曹姓倒是无所谓,可这舒姓……
总之,舒清桐还是从下人“不经意”的透露中知道此事。
她倒不慌,嫁过来一段时间,她与郑煜星见过几面。
虽然他见到公爹时多数没有好脸
,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子不羁随性,但她知他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得知郑芸菡去见了郑煜星,她将人叫到面前直接询问。
“听说三弟回府,心情不大好,是不是连日来太过忙碌,又或是在外面有什么难处?”舒清桐问的委婉,郑芸菡却不知道怎么答。
“这个……”
舒清桐面露了然,笑道:“有什么就说,便是有误会,也该尽早解开。什么时候在我面前也支支吾吾了,是不是要将二嫂请来一并问你?”
郑芸菡挤眉,试探道:“大嫂,舒家大哥……他还好吗?”
舒清桐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郑芸菡挠挠头,如实道明。
原来,曹家一事令太子震怒,不仅驱逐了曹曼仪,还亲自彻查曹家。
谁都知道,太子身边,最得信赖与重用的就是舒、郑两位卫率,此事少不得派他们去追查,但卫率一职掌东宫兵仗羽卫之政令,总诸曹之事,不便同时离人。
问题来了。
一向沉稳内敛吃苦耐劳的舒宜邱,不知哪里不对劲,竟伙同东宫众人将郑煜星往死里坑,让他一个人跑完了所有任务……
忠烈侯府办喜事一片欢腾时,他倒在连夜抵达的一间破驿站里,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郑芸菡清清喉咙,试图给她解释:“大嫂有所不知,我三哥幼年选了习武的路子,为表决心,他给自己选最严厉的师父,吃最要命的苦头,终于练就一身本领,得太子赏识,但也落下了心病,谁动他心病,他动谁性命。”
舒清桐嘴角微抽:“什么心病?”
郑芸菡正色道:“没有必要吃苦时,永远不要自讨苦吃。”
舒清桐:……
郑芸菡诚恳建议:“大嫂,坦白说,曹家之事,因有侧妃这一茬,让太子颜面无光,身为臣子分忧效劳,责无旁贷。但……三哥和舒家大哥都是东宫臣子,又都得太子信任,若下回再有什么大任重任时,是不是适当的、分工、合作一下……呢?”
舒清桐当日就杀回了府里。
“舒易恒,你给我出来!”
心肝宝贝回府,舒老将军夫妇连忙将她稳住:“怎么了?”
舒易恒端着一个稳重的姿态出来:“老八啊,啧,都是快当母亲的人了,怎么
这么不稳重。”
舒清桐指着他:“你,是不是跟大哥说什么了?”
舒易恒神情一变,躲开祖父祖母,笑眯眯的将妹妹请到院子里说悄悄话。
他还挺兴奋,张口就道:“听说郑三公子回府了,太子可有送什么赏赐到侯府?”
舒清桐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什、什么?”
舒易恒觉得妹妹变得笨笨的,轻叹一声,耐心道出原委。
他想娶郑芸菡,但攻略郑煜堂远远不够,毕竟小姑娘有三位护短的亲哥。
郑煜澄那时还不在长安,他自然而然盯上了郑煜星。
原本还在愁苦怎么讨好这位小爷,没想曹家翻车,曹曼仪数罪并罚被逐出东宫,太子震怒要彻查曹家,他立马悟了。
曹芳瑞元赴并州,不就是为在救灾一事中抢功吗!
男人事业高升,和功绩是分不开的。
舒易恒觉得,在事业上推郑家三哥一把是个好主意。
有事就有功,郑家三哥能完成大任平复太子怒气,太子一高兴,郑家三哥不就风光高升了吗!
他厚颜跟大哥通了个气,十分卑微的表达了想要求娶人家姑娘的心愿。
大哥思考很久后,答应了他——他不会跟郑煜星抢事做,尽力让他风光。
舒易恒交代完,开始兴奋三连:郑三公子回来了吗?东宫的赏赐到了吗?他怎么委婉透露自己就是背后那个推手比较合适?
舒清桐扶住肚子,深吸两口气:“你不要说话,吵到我的胎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郑芸菡:我摊牌了,我三哥就是个不愿吃苦的小娇娇。
郑煜星:(擦刀)你说什么?
舒易恒:三哥,我也是为了你好。
郑煜星:你在我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舒清桐:(扶额)同样是兄弟姊妹助攻,为什么我们家差距那么大?
舒宜邱:(擦刀)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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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反骨
郑芸菡并没有夸张。
郑煜星从前学武时,很能吃苦,就是因为太苦,所以吃够了。
郑芸菡至今仍记得,年幼的三哥练基本功时,一天下来腿都在发抖,可他仍会拽着她对灯火发誓,他会变得非常厉害,谁敢欺负她没娘,他就把谁打的哭爹喊娘。
之后的多年里,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郑芸菡,但郑煜星仍是练就一身好本领,甚至得了太子赏识。
在郑芸菡心里,三哥本可以像大哥二哥那样,过得精致又从容,他当初会选择吃这份苦,她是一个逃不开的因素。
郑芸菡想对三哥好。
但是,三个哥哥里,她唯独没有被三哥单独照顾过,没有类似大哥和二哥那样的朝夕相对,自然少了那种细致入微的了解。
她只能努力的去挖掘三哥的爱好,了解他的脾气,配合他的要求。
好比为他酿酒,懂得哄他,答应学游水……
原本,郑煜星在府里待不了多久,次日就要进宫。
没想当天夜里,宫里传了话,说是殿下知他劳苦多日,甚至连兄长的婚宴都没赶上,特许他多歇一日再进宫。
郑煜星仰在院中一棵树上,嘴角一挑,桃花眼朝天一翻,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但郑芸菡很开心。
她冲进自己的小私库,在里面翻箱倒柜半晌,最后摸出一本蒙尘的酒经,自书页里取出一张发黄的酒方——武陵桃源酒。
真儿瞧见她掏出这个,摇头叹息:又来了……
武陵桃源酒,又叫神仙酒,据说是从描绘神仙住过的世外桃源的古籍里剖出来的酒法秘方,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
可这东西,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个噱头,市面上流传的所谓秘方,也不尽相同。
郑芸菡是经过一番辗转才拿到这份秘方的,可不知为何,按照上头的方法,回回都失败,连清酒的味道都比不上。
郑芸菡杠上了。
她本就是行动派,一心想酿成这酒作三哥的成亲礼,又不愿相信是假方子,从此,她时不时就会拿出来,根据自己酿酒的经验,做一些不同的尝试,至今无果。
这回郑煜星吃苦受累,郑芸菡不免又想起这茬,她决定再试试。
次日,
郑芸菡打算出门采买,因二哥二嫂还在琼花玉苑甜蜜度日,大哥又一早去上值,她便提着裙子跑去大哥院子里一起用朝食。
因着大哥和六哥这通乱拳,舒清桐都不知该怎么跟芸菡解释,但见她快快活活,没再纠结此事,她反倒好奇提起。
“这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吗?”郑芸菡捏着瓷白小勺,语气再无昨日那般谨小慎微,还有点莫名其妙。
舒清桐:“过、过去了?”
郑芸菡了然,捏着帕子轻揩唇角,笑道:“劳大嫂挂心,我代三哥赔个不是。大嫂有所不知,我三哥这人,发起脾气嘴巴不饶人,却不爱在心里堆事情,有什么一定会说出来,说过就痛快了。他很好哄,有吃有喝就高兴,自在逍遥最得心,太子不是多允了他一日假吗,我今日再哄哄他,就能彻底揭过了。”
舒清桐知她不会为哄她故意这样说,听完后颇为感慨。
她早从丈夫那处知道,芸菡小时候,只跟着他和二弟住过,三弟早些年性子火爆一点就炸,后入东宫当差,才卸了一身暴躁,取而代之的是如今这幅嬉笑不羁的模样。
原以为芸菡没有被三弟带过,三弟的性子又不如丈夫和二弟稳重细致,二人相处必不如头两位那样细腻,没想她张口笃定,分明是极了解的样子。
难怪府中下人都不敢忤逆郑煜星,唯有她一蹦一跳闯进他院子,还能笑嘻嘻的走出来。
舒清桐甚至觉得,这事儿放在煜堂和二弟身上,都未必是个易事。
她道:“这么说,三弟果然是个宽怀大度之人。”
郑芸菡摇头:“也不是,他是诸事万般心头过,人情冷暖心中留。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舒清桐扶住肚子,暗道,她只能帮到这里了。
忽的,她想起另一事,见面前的少女笑眼明媚,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芸菡见她神态有异,因为她还在纠结此事,这回是她反过来宽慰:“大嫂有话直说,我们是一家人,什么都可以商量的。”
舒清桐几番犹豫,还是说了。
侯爷近来准备给三弟议亲。
……
郑煜堂成亲后,忠烈侯少不得要为郑煜澄打算,他的三个儿子,长子才学兼备,有名望有前程,幺子虽气人
,但得太子信任重用,前途自不必说。
唯有郑煜澄,自他凭年纪轻轻入户部侍郎位惊艳了一把,多年来再无大声响,也不知道给自己挣功得脸。
好不容易等到这次并州之行搞了票大的,忠烈侯激动了。
想趁着郑煜澄的热乎劲儿,给他定一门好亲事。
结果兜头砸下一个镇江侯府,砸的他眼冒金星,至今没提让二儿子与儿媳尽快从琼花玉苑回来,毕竟见了那温氏,他都不知该她先喊一声“公爹”,还是他先喊一声“女侯”。
连着两个儿子的婚事他都插不上手,这次自然再不肯放过郑煜星。
舒清桐眼底泛冷,她如今很清楚刘氏渴望给三个继子寻觅儿媳的动机是什么。
但她已经是郑煜堂的妻子,是侯府未来的主母,阿呦的性子也不是旁人轻易能惹的,都到了这个地步,刘氏还在打三弟的主意,不过是看上三弟在太子面前得脸,想用三弟的夫人作线绳拴住他。
忠烈侯此番急切,她不信没有刘氏的功劳。
舒清桐心知芸菡会在意兄长们的婚事,甚至出手干预,很大程度上是她察觉了刘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