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摸过花几上的姜茶灌了一口:“不准现在不许来找你,以后也不许来。”
我在震惊之中,终于发现了一个逻辑漏洞,赶紧提出来:“她踩坏了你的风筝,又没踩坏哀家的,你对她记仇,哀家又没记仇,所以她可以不去成安殿,为什么不能来凤颐宫呢?”
姜初照这傻狗把腕搭在花几上,勾起手指缓而慢地敲了敲,姿态惬意得不行:“因为朕是皇帝,她们都是朕的人,朕说让谁来谁就来,不让谁来谁就不能来。若是不听朕的话,便是违逆圣命,抗旨不尊。轻则降品,重则杀头。”
我整个人被他气到发蒙,但又无法反驳。
因为他说的确实对。
“可她是哀家表妹,我们姊妹俩说些体己话都不行吗?再说了,其他二十个都过来,你单独把她摘出来,她要是知道肯定会难过得想哭。”
姜初照扬起下颌,半垂着眸子看我:“非要让容妃来也行,那其余二十个就算了。母后考虑考虑,到底是要二十个,还是要那一个。”
这王八蛋,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威胁哀家。
我沉默半晌,咬牙道:“哀家选那二十个,”说出来却觉得还是有点亏,于是委屈地补充道,“让她们明天打扮得好看点儿。”
*
哀家严重低估了姜初照的不要脸。
看到面前的景象,又悔又恨,直想拍大腿:早知道他如此小气,哀家昨日就不补充最后那句了。
美人们裹得比太监还严实,穿得比宫女还朴素,眉也不描,妆也不化,个顶个素得像是刚出锅的白面馒头,连点咸丝儿荤影儿都不沾。哀家看一眼就得转头看我家果儿两眼,如此这般,才能勉强稳住心态,不让自己哭出来。
“都坐吧,”我恹恹道,把手炉摸过来给自己一些温暖,本来不想提,可开口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陛下真是苦心孤诣啊。”
杨丞相家的娴妃最先开口:“回母后,陛下确实关心母后,他说母后最近躺得头晕,看不得花枝招展的打扮,是以让我们这些姐妹打扮得素一些。”
我闻言扶上额角,两眼发黑,差点厥过去。
哀家躺了七天没躺晕,被这龟儿子一句话气到头晕。
丽妃紧随其后,一边擦着汗,一边夸着姜傻狗:“陛下还提醒我们,母后怕冷,最见不得别人穿得轻薄,怕母后推己及人,对我们心生怜惜,所以让我们捂严实一些。”
我气到又开始揪炉套上的白毛。
他太坏了,我好歹算他娘,他怎么能这么对哀家。
常婕妤眉眼弯弯,也忘了姜傻狗要把她降为美人那桩事了,毫无原则毫无底线地帮他说好话:“陛下说,母后最爱清净,不喜欢人多,过了今天让我们排个次序,轮流过来请安。陛下对母后的孝顺,着实让我们感动。”
“排个次序?轮流过来?”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把我给刺激精神了,一边愤愤薅白毛,一边咬牙切齿问她们,“他还说了什么?统统告诉哀家。”
第17章 西疆
丽妃莞尔一笑,露出漂亮的梨涡:“回母后,陛下说母后极爱干净,最怕别人碰自己的东西,更不喜别人触碰到自己,昨晚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到凤颐宫的时候,务必同母后保持一丈远,不然母后会烦。”
这话刺激得哀家忍不住捂上胸口。他这是釜底抽薪,是铁了心地要断了哀家跟儿媳的一切接触。
我越发承受不住,本想提前结束这对话,可刚要开口,便看到坐在玫瑰椅上乖巧地望着我,却一言不发的云妃,于是问她:“云妃可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云妃突然被我叫到,许是出乎意料,所以愣了半晌才起身行了个礼,眉眼轻敛,嗓音柔糯道:“臣妾不太敢讲,陛下特意嘱咐过,不要让我们随便讲话,怕太后听了会生气。”
“哀家何时对你们生过气?”我把薅秃了毛的手炉扔花几上,“他是不是还说哀家易怒了?”
云妃便悄悄抬头看我,不敢再继续往下说。
我深深呼吸几次,换上温和模样:“你讲,你随便讲,哀家绝不生气。”
云妃盯着我的脸,缓缓开口:“臣妾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
她点点头:“长合殿宫宴过后,臣妾就很想来给太后请安了,并且想每天都来给太后请安。”
我错愕:“你当真这样想?”
“宫宴那晚,太后没有指责过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反而把每一个都安慰到了。那日臣妾出嫁很是忐忑,不知前路如何,不知未来怎样,太后却给了臣妾们十足的关怀与夸赞,这让臣妾有些一些勇气,去面对皇宫未来的日子。而且……”
我心情渐渐好起来,见她没继续往下说,就慈祥地问她:“而且什么?”
她唇角上扬,露出明亮贝齿与灿烂笑容:“太后长得好看,试问这世上,谁不爱看美人呢。所以臣妾想天天来给太后请安。”
她讲出了哀家的心里话!
试问这世上,谁不爱看美人呢!
“来,完全可以来,哀家去跟陛下说,让云妃每天都过来,”我忽生出扬眉吐气之感,挺直了腰杆问殿里其他美人,“还有谁愿意每天都过来陪一陪哀家?”
话音方落,殿内其余十九个美人,纷纷举手。
哀家真想把姜傻狗叫来看看呐,让他了解一下这如滔滔巨浪般不可阻挡的民意。
我让林果儿去酒窖里把西疆的葡萄酒拿了出来:“反正大家今天打扮得很素淡,也没化个妆,也没穿盛装,所以很适合喝酒,即便是醉了,也不怕妆花掉,也不怕衣裳弄脏。”
虽然哀家本来打算带她们泡汤池的,但想到第一次请安就宽衣解带的,她们应该会害羞,所以就只能按捺住心情,让好春光再飞一会儿。
美人们纷纷说好,里面还有人喊得挺大声,看来酒量很是不错。
我前世是不怎么喝酒的,每次宫宴,看到各宫妃子们畅快饮酒,都会心痒。但因为枯守成安殿那十日,没好好吃东西,吐过血,胃便伤到了,每每喝酒都会刺痛,是以上辈子一直到过世,我都不太敢沾酒。
这一世重生回来,我脾胃健壮,着实喝了不少酒,甚至去墨书巷买书的时候,会顺便绕到酒肆,把新出酒都挨着尝一遍,然后挑两壶最喜欢的,拎着摇摇晃晃回家去。
乔正堂每次看到都骂我,我每次都恭恭敬敬把其中一壶双手奉上,他尝过之后便能骂我骂得轻一些,甚至偶尔心情好,骂完我之后,还会跟我讨论一下今日这酒美妙在哪里,欠缺在何处,跟上一次相比如何,下一次该选哪一种。
如此两年,我跟乔正堂酒量皆大增。酒肆的新酒挨个尝过一遍后,都醉不到我了。
但显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哀家招进来的这些美人里,还真的有喝酒高手。
此人便是瞧着文绉绉的程嫔。她太能了,哀家才喝了一杯的时候,她自己已经喝了三大壶了,我这厢正准备开口夸奖她一番,便见她吩咐身后的宫女:“劳烦直接把酒坛抱过来,总是让你回去接,怕会累着你。”
吩咐完,转头笑盈盈地问哀家:“母后,葡萄酒太温吞了,怕是喝十坛都不能喝到酣处。”
“那程嫔想喝什么酒,哀家找人给你拿过来?”
她两眼放光:“咱们宫里有京城烧刀子吗?那个酒又烈又好,喝起来比较带劲儿呢。”
我端酒杯的手抖了抖。
若哀家没有记错,这酒有个妙用,就是杀驴前用来灌驴,听说驴喝个半碗就能晕。
我勉强笑了笑:“有,果儿,你带人去给程嫔抱过来,”怕喝出事,于是还是犹豫着跟程嫔道,“这个酒可太烈了,你喝一壶就……”
“母后,”她雀跃地举起小嫩手,笑出小白牙来,“臣妾可以申请喝一坛吗?”
“……”
*
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喝了多少,昏昏沉沉之际,仿佛看到一身红袍的姜傻狗走进大殿,美人们七倒八歪地山呼万岁,我坐在殿中央目光朦胧。
尽管一时迷醉,不能看清,但却能从声音里,听到他发了大火。
“让你们来请安,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打扰太后清净,你们倒是好,竟然跟太后喝酒,还喝成这副模样,这成何体统!要是不愿在宫里待着,便都回家去吧!”
美人们被他训哭了不少,我想站起来阻止他,可爬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于是气得攥拳捶地:“姜初照你怎么回事?是哀家让她们陪我喝酒,你为什么要骂她们。你有本事,来骂哀家。”
他似乎更气了,气到嗷嗷地叫唤,果真跟街头傻狗一模一样:“都回各自宫里待着!没朕的命令不许出来,更不许再来凤颐宫!”
到底是他的美人,他又是皇帝,所以二十个全都听他的话,真的走了。
除了云妃好像回头望了哀家一眼,其余的连看我也不敢。
我可太难过了。
从嫁进宫来,我就盼着儿媳环绕的场面,好不容易盼来了,可这场面持续还不到半天,就被这上蹿下跳急赤白脸的傻狗给搅和黄了。
他怎么能这么气人。
姜初照走过来,蹲在我面前,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壶酒坛,冷嘲热讽道:“当太后就是爽啊,喝成这样也不怕别人骂你,反正后宫里你最大。”
“还说没人骂我,你这不就是在骂吗?”我看着他,气得脸颊充气,“别以为我喝醉了,就听不出来。”
他戳了一下我鼓起来的脸颊,眉头皱到了天上去:“到底是有多开心,怎么能喝这么多?”
“姜傻狗,”我躲开他,揉了揉发烫的脸,委屈道,“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
他唇角的肉剧烈一抽:“你叫朕什么?”
“傻狗,”我重复着,“你骂人的时候,跟傻狗有什么区别?”
他冷笑着点头,但肚子里像是积了数不清的怨言:“真行。原来朕在你心里是这副形象,”他忽然想起什么,面色缓和了一些,“朕听说母后画过红毛小狗的风筝,难道是在画朕?”
我被酒气熏得脑子也不太好使了,见他这么问,竟然有些开心,甚至举起手掌,补充回答道:“之前的小乌龟姜初见,其实也是你。”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王多宝那个点心铺子……”
“你说‘阿见’?”我欣喜点头,“没错,哀家给你送过的绿豆馅儿小狗的点心你记得吗?那个也是你。”
他唇角抽搐:“朕以为太后对朕漠不关心,竟不知你暗地里这么记挂着朕。”
“我可记挂你了,”我盯着面前的桃花眼眸,“我一直很记挂你,你有四年,没搭理我,我却一直惦记你。不然,怎么可能嫁进皇宫呢。”
他便这样愣住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在西疆呆了四年。西疆漂亮吗?我问过苏得意,他说西疆有连天的沙漠,沙子细软像泥粉,但是一点也不脏,沾在衣服上都能抖掉。晴天里,会有小孩子和长不大的大人,坐着木板从沙峰上往下滑,很快很吓人,但是翻倒了也不要紧,因为沙子很软呢,躺进去也挺舒服的。
“不只有沙洲,还有绿野,苏得意说瓜果很甜,我问他有多甜,他说像蜜糖一样甜。还有连成片的葡萄树,夏天可以带着竹席躺在树下,一边纳凉,一边吃葡萄。他讲得真叫人眼馋呀。
“西疆的女人也漂亮,她们的衣服跟我们不一样。有很多妆戴,跳起舞来泠泠作响。当然,苏得意说她们不止会跳舞,也很能干。有些女人做的烤羊肉,比男人做的要好吃。”
我咽了咽口水,正准备问,他这辈子为什么没有带个西疆的女人回来。
“乔不厌,”他忽然又开始喊我的名字,语气温柔得不像话,还带着蛊惑,“你想知道西疆的事,为什么不来问朕,而去问苏得意?”
“你太忙,也太累了,刚做皇帝,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一不小心就被权臣裹挟了,还挺难的。”
他把我散落的鬓发别至我耳后:“还是来问朕吧,苏得意不过在那儿呆了半年,知道得太少了,朕讲得比他好。”
我摇了摇头:“不能知道太多,不然总想去。”
想到这儿,便不可抑制地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想到今天嫔妃们转述给我听的话,于是心头泛起大片酸涩:“诚然哀家选儿媳有自己的私心,但更多的,也是为了你。可你却总是拦着她们,不让她们见我。我已经去不了西疆了,你让我看看美人还不行吗?”
“对不起,”他竟真的给我道歉了,“朕错了,你若是看到她们能开心,便看吧。”
“只有儿媳,却还是觉得有些孤单。”
他神情一滞,良久后才开口:“乔不厌……”
我看着他,诚恳提议:“你要不生个孩子给哀家看看?哀家今天问了,有好几个姑娘,想给你生孩子呢。”
第18章 数量
也不知姜傻狗答应了没有,我最后说着说着便撑不住了,勉强打起一丝精神洗漱完,滚回榻上倒头就睡。
后来,隐约感到有人轻抚我的鬓发,还念念叨叨的一直埋怨我:“你当真不怕气死我,什么都敢说。”
若我面对的是上辈子的姜初照,自然是不敢提孩子的;可我面对的是这一世的他,年方二十,风华正茂,什么都来得及,什么都可以想象,什么都可以提及。
所以我才放心大胆地讲了。
*
次日,我刚用完早膳,姜初照就来请安,还带着陈太医一起来了。
我用盐水漱了漱口,放下杯盏,好奇地问他:“陛下又病了?今天怎么没去上朝?”
他拎过一把椅子坐在我身侧,把手中折扇放在花几上,散漫道:“今日休沐,朕便带陈太医过来给母后瞧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