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那借你吉言。”
她心情好了不少,一边想着大祁的太子什么时候才能被废掉,贬成五品小官,一边拎着酒壶走入雨中。
脚下往墨书巷去,但闻着杏花酒的香气,就忍不住回头看街口处的杏花树。
直到肩上轻微的碰撞声和衣料之间的摩擦声响起。
她才愣了愣,停下脚步。
低头,发现一片赭红色的衣角。
抬头,看到一位圆领袍的少年。
少年,或者应该说是少女,正撑着一把云青色油纸伞,站在同她不过三寸的地方。
她比自己高一些,身形清瘦,面色微白,模样却生得惊人的好。总起的长发被玉冠箍住,鬓角的碎发却垂下来,即便是在这样湿润又微冷的雨天里,也呈现毛绒绒的温暖模样。
她几乎控制不住想抬起自己的手,摸一摸眼前人的鬓发。
却又迅速拉回一丝理智,攥紧自己躁动不安的手指,却没能抑制住内心的百转千回。
天呢。
真是太可爱了。
不止鬓发暖绒绒的,白净的脸上也有还没退却的细小绒毛,瞧着也很好摸的样子;眼睛也好看啊,睫毛细长柔软,像是蝶翼,又像绒羽,在风中还微微地动呢;嘴唇漂亮又饱满,虽然没涂唇脂,但依旧呈现美好的嫣红色。
少女似是发现了她在盯着自己瞧,垂眸看了看她,又抬头望了望伞外的天空。
然后极其自然地把伞递到她手里,说话的时候,神情万分灵动,像是画上的人儿步入现实一样:“姑娘没带伞?拿着我的吧。”
今天第三次被人让伞,虽然原本并不需要,但却不知为何,此刻却不要脸地接过来了,只是抬头问:“那你怎么办?”
少女笑成狐狸模样,指了指酒肆里的店家:“我跟老板熟啊,先借他的伞。”
“那你的伞我怎么还你呢?”
“嗐,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必还我,你长这么好看,别淋着了就行。”
说罢便提着袍子走进雨中,认真地避开了青石板上深深浅浅的混着淡淡泥水的雨洼,脚步一跳一跳的,即便瞧着有些滑稽,但也绝不让泥水溅自己身上半点儿。
是个洁癖?
她在伞下思忖了会儿。
虽然这条街已经是整个西市最干净的一条街了,但她觉得可以再把这条街的房租减一成,让掌柜们把各自门前再打扫一下,街上的青石板最好都能擦洗出来。
毕竟,不能白收了这位“公子”的伞呀。
这般想着,就听酒肆的店家热情洋溢的招呼声:“姜公子,您来啦!今儿新上了杏花酒,来两壶?上回的桂花陈酿怎么样,你要是买,我今儿就再送您半壶!”
姜公子。
她本来还打算上去问个名字,但听到这个称呼,就想到昨天家里老头儿提到的她跟太子殿下的婚事,于是就断绝了上去打听的念头。
唉。
多好一个人儿,怎么是皇姓呢。
*
第二次见姜公子,是在一个月后。
四月的京城天气热了起来,一路过来,她在马车里坐得也有些闷了,到了墨书巷把新写的故事交给老板,然后就去书坊后面的院子里,吃老板晨间才买的、放在冰凉泉水里浸着的青枣。
吃了几颗却还是觉得闷。
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天气使自己闷,是家里老头儿又提起要她嫁给太子小儿,她才觉得闷。
她在心里暗暗地骂脏话:跳马的,老头儿这么向往皇室怎么不自己嫁进去?下个月一定要写一个名为《夜夜承/欢:霸道君王的顽固宠妃》的故事,要给皇帝设定三百六十五个妃子,其中夜夜承/欢的那个一定要叫“赵商初”,跟老头儿同名同姓。
捞起一把青枣,本来打算从墨书巷正门门脸出去,结果刚走到铺子里,就听到门外的掌柜兴高采烈地招呼客人:“姜公子!书都给您备好了,去年和前年出的也都给您重印了,有些沉,您拿得动不?”
一身红袍的“公子”递上两个大元宝,摸着书封,嘻嘻笑了两声,然后说:“家里老父亲管得严,不能叫他看到。先在你这儿放着,我一回揣走三五本就行。”
老板拿着元宝,颤巍巍地开口:“一个都使不了呢姜公子,您怎么还给两个?”
公子捏着檀香木小折扇敲了敲老板的肩膀:“不是都给你,其中一个麻烦你转交给一位作者。”
“哪位作者?”
“就是上个月月初那本册子里,第一个故事的作者。”
“喔喔,那是我们的主笔大人。”
“哇哦,居然是主笔,怪不得笔力那么好呢。我很喜欢她写的生猛虎精和娇俏太傅的爱情故事,”说到这里,眉头微皱疑惑道,“你说,人真的可以和老虎做那档子事儿吗?还是男人哎,总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呢。”
“所措”二字还咬得有些重,好像真的在思考,也真的不太懂。
老板不好当街回答,讪讪而笑:“可能看得多了,就明白了。”
“好呢,”她伸出手拿起三卷书揣进怀里,日光落在她如玉的手指上,竟真的好像落在了玉石上一般,还发出润雅的光芒,“我走啦,银子别忘了交给主笔大人。”
她靠在店内的书架上,一边盘着手中的三颗青枣,一边在脑子里过红袍公子和老板方才的对话。
你说,该不该在下一本里,借主角的嘴给她科普一下人/兽恋呢?
好像有点儿突兀。
要不也假装自己是来买书的,然后以读友身份跟她交流一下?
也不行,看她穿着打扮和行事风格就知道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她还姓姜,万一跟太子小儿有关系,那以后见了面可怎么办。
这么想着,已经盘着青枣走出了铺子。怀里还揣上了老板递过来的银元宝。
四月的光灼得皮肤微微烫,她已经换上了轻薄许多的衣裙,却发现不远处的公子却还是春日那身略厚的红袍——
好像不怕热的样子。
正犹豫着要不要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跟着她看看她都喜欢什么,顺便采采风,在下次或者下下次的故事里,把她喜欢的东西写进去。
结果还没动弹,就见她站在醉花楼下,抬起衣袖冲二楼的姑娘挥了挥手,甜甜道:“阿香,我来看你啦!其他姑娘们都在吗,我有些问题想跟你们请教呢?”
……
嚯。
倒是挺会找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
大家明天放心看吧,手动防盗太麻烦了,不搞了。
最近身体不舒服,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天气变热,食物开封尽早吃,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
奥利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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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开心
出了澜芝宫,我就甩开衣袖,大步离去。
那条傻狗撵上我,边走边笑:“太后生气啦?”
这他娘的不是明知故问吗!
见我不回话,他好像还有些疑惑:“朕又没怎么着她,你为何还发这么大火?”
我气得发笑,停住脚步:“还没怎么着她?你让她即日起封笔,再也不要写故事,这不是断了她的文学梦想吗?”
姜初照抬头望天,喉间溢出舒畅的呼吸声:“太后方才没听到吗,是云妃自己也不想写了,她亲口说这两年她一直想断更,奈何总有人给她打赏银子,让她不好意思不写,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断了。朕也算是成全了她。”
“那就怪你成全了她!”我咬紧牙,“你要是不给她行这个方便,她肯定不会下定决心就此封笔!”
“太后真行啊,”姜初照低头,奸诈地冲我笑,“什么都能怪到朕的头上,确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当真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了,迈开步子极快地往前走,恰遇微风迎面,又思今日之事,两厢刺激,直叫我差点掉泪。
哀家今天终于见到主笔本尊了。
结果主笔决定今天开始封笔了。
大喜之后的大悲最叫人难以接受,就好比你刚从平地升入云巅,还没感受到云上的自在逍遥,就啪唧一下,跌入了泥坑,整个人都变得又衰又矬。
我从未如今日这般憋屈过。
要只是姜傻狗的犯抽,哀家还能同他理论理论,问题偏偏出在云妃这个懒蛋身上,她自己就不打算写了,这让哀家找谁说理去。
这么憋屈着,就看到八面透风的湖心亭,也根本不打算想这湖是什么湖了,一刻不停地走过去,打算坐那儿吹吹风,透透气。
没曾想我刚走入长桥,就听到身后那条傻狗像突然犯了癫症一样,一边喊我一边疯狂往我这边跑,嗓音打颤,眼眶也变得通红:“乔不厌!你站住!别往里走!”
真有意思嘿。
你管得了主笔大人写不写小说本子,还管得了哀家吹风散心吗?
我觑了他一眼,回过头来继续往湖心亭走。前脚刚迈入亭外台阶,还没抬后脚呢,整个人就被突然伸过来的手臂拦腰截住,下一秒,巨大的力道带着我撞入一个分外结实又不住颤抖的胸膛。
粗重的喘息声自我耳边响起,因二人靠得实在太近,因午后的湖心亭太过静谧,以至于他传出胸腔的砰砰的心跳声,都叫我听得分外清晰。
我懵了好长时间,也思索了好长时间,都不明白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冲过来,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乔不厌,”他的手掌紧紧握在我腰侧,攥得那儿都有些疼,我正要推开他,就感觉他下巴贴在我肩窝,听到他哽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同我商量着,“你要是不开心,朕就下令让云妃继续写……你别跳进湖里……好不好?”
“跳湖?谁跟你说我要跳湖?”我反应过来,拍了拍他的手臂,见他还是不松手,索性抠住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往下掰,压着声音骂他,“哪有这样抱着你母后的,叫人看到了怎么办?快松开!”
他又僵了几秒,真的听话,把我放开了。
我转过身来教育他:“你刚才怎么回事,哀家现在是太后,你是皇帝,这样动手动脚的……”
话还没讲完,他忽然拎住我的手腕又把我捂进了怀里。
动作比方才轻柔了许多,但依旧把我吓得浑身一哆嗦,我下意识抬手去推他,却在这时候,忽然发觉脖颈上有滚烫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滑落至后背。
“你让我抱会儿……就一小会儿,行吗?”他嗓音里的哽咽愈发明显,甚至带着些小意的乞求。
此时的他,很像灼灼日光里的一阵小雨,微弱又曚昽。
你晓得这雨总会被日光晒成水气进而消失,雨自己也知道。因此这短暂的靠近中,你和雨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悲戚和心照不宣的别离。
若我只是乔不厌,那他抱我再久都可以。
但我不只是乔不厌,我还是大祁的太后,所以即便是一小会儿,都不行啊。
我还是推开了他。
这一次,轻松地,毫不费力地,就推开了他。
我走入湖心亭,扶着石桌坐下,看着不远处因为他的跌入,花折叶散后形成的空荡荡的湖面,又回头望了望在石桥入口处候着,并未跟过来的苏得意。
对立在亭外失魂落魄的姜初照道:“你别过来,就站在这儿,哀家有些话想问你。”
他整张脸惨白得像是生宣,眸间红色尚未退却,在其上落墨之后晕开一片。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因为他这样子,约莫体会得他内心的纠结,苦闷,或者说难以启齿。
“听苏得意说,陛下昨儿从西市匆匆回宫里,然后莫名其妙掉进了这子衿湖?”
他于晃眼的日光之中转过脸来,直直地盯着我看,目色复杂如织,却一个字也没回我。
我忽有些疲乏,手掌撑住下颌,歪着脑袋去望湖面上那个难看的坑:“或者,陛下是不小心把什么东西掉进湖里了,所以跳下去想捡回来……”
说到这里我心头猛地一悸。
惶惶不安地转头去看他,喉间干涩,无意识地吞咽了好几次,才问出心中的猜测:“陛下是觉得我掉进去了,所以昨日才跳进去找我?方才,也是觉得我会掉进去,所以才这般失态地跑过来拦住我?”
他抿紧了唇,连腮上的肉都暗暗用力,却依旧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二哥的猜测,再一次浮上我的脑海。
我担忧地望着姜初照,在某一瞬间,是真的期望过,他同我一样,也带着前一世的记忆回到了当今与此时,让我知道我并不特殊,亦不孤单。
却又在下一秒,把这期望都拂去,用更炽热的心愿,盼望着他在那一世好好地、欢喜地活着,没有因为我的离去而怅惋,亦不会因为别的事情而悲叹。
“你好像,很不愿意让我靠近子衿湖?”我问得已有些明显了。
他身形晃了一晃,然后步态缓慢地走进亭子,走到我左侧那个石凳,左手搭在石桌上,慢慢坐下,望着满湖的荷叶,轻飘飘地开了口:“四月,朕夜里睡不着,来此处坐了半宿。回到成安殿,好不容易睡下,却做了很不好的一个梦。”
这件事我有印象,苏得意跟我讲过,说姜初照半夜不睡觉去湖心亭吹风,但我问他是哪个湖心亭的时候,他却吞吐不语,含糊不清了。
那次姜初照还惹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他眉目恹恹,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像是被抽去了魂一样:“大约是夜间在子衿湖这儿待过,所以当晚就梦到你跌进了这湖里,我来晚了,宫女太监的也来晚了,你本身就有寒症,湖水又凉,自此你就生了大病……是很难好的那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