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观儿媳们争奇斗艳——吴漾
时间:2020-08-19 10:03:52

  天还没亮,星星也在,月亮也在,只是已从荧荧亮光变成淡淡影晕。这么瞧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想爬到殿顶看星星了。
  上一世我就有这样的喜好,而且丹栖宫的殿顶不算高,还挺好爬的。后来我被姜初照带回宫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总会心血来潮爬到殿顶看星星,会在风来的时候,抬起衣袖,想象着飞仙比肩、同抱明月的逍遥。
  可姜初照不喜欢我这样。
  他一看我爬到那里,总觉得我下一秒就要跳下来。是以看到几次发火几次,偶尔还会眼眶猩红,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多虑了,经历过一次的我,从未如此希望自己安然无虞,长命百岁。可后来我就明白,想活下去和能活下去,是两件事,后者是不受我控制的。
  抬头望了望凤颐宫。
  凤颐宫的殿顶比起当年住过的丹栖宫来说,太过料峭,又太过巍峨,最长的梯子也碰不到檐角,实在是不好爬上去。想了一会儿就决定不爬了,这个高度我很没把握,不等姜初照忧虑,我自己就先放弃了。
  还是到后花园的草地上去看星星吧,那儿视野开阔,还安全。
  一路上,风都悠悠缓缓,除了有点凉以外,吹着还挺舒服的。四周的建筑高低错落,各具特色,在安静又熹微的光里,瞧着也挺好看的。
  恐是因为昨夜的团圆宴没有出现上辈子的暗箭与血光,所以此时,我竟觉得这座宫城也没有那么差劲,心里再没产生上辈子、一点也忍受不了总想着离开的焦躁。
  当初我诈尸归来,思忖很久,把前生的故事讲给二哥听,讲到离京南下这一段的时候,二哥还曾问我:“阿厌,现在你南下的话,除了乔正堂和大哥,大概不会再有人拦着你,你可想现在就走?”
  这是个好问题。
  我回到厢房,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天,最后终于想明白了,在晨光到来之时,跑去告诉二哥:“我想等姜初照回来,再看看他,看他这辈子是不是也能活着回来,当上皇帝。”
  二哥轻笑:“成吧,再看看他。”
  这一想,一等,一看——就把自己搞成了大祁的太后。
  你说我这辈子怎么如此聪明,会想到当姜初照他母后这种既能看到他、又能和他保持距离的好办法呢?
  我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吧?
  智商天赐,才华神与。
  这般想着,就越发释然,纵目远去,就发现自己已经到草地了。
  只是没想到,草地上还站了一个人。她身着一身轻薄的朱红练功袍,发丝高高地束起来,指上套了皮革护圈。
  双足稳扎,反手一捞,从背后箭袋里随便一取便是三支箭,同时搭于箭弦上。
  破空之声如闪电霹雳作响,三支箭分别射中了十丈远处的三个靶子,她未曾歇息片刻,又捞出三支箭来。
  皇后是真用功呀。
  哀家但凡有她半点的努力和刻苦,也不至于一身寒症到现在都治愈不了,才八月中就开始裹毛氅。
  站在她背后看了好一会儿,一边羡慕,一边遗憾:她昨夜大概没和姜初照圆房,不然怎么可能半点虚弱也不见,天还没亮就来这儿练箭呢。
  姜初照这个傻蛋玩意儿,那么好的环境,他二人又都不怕冷,他为何不抓住机会,跟他的皇后来一场天为被地为枕的旷野运动。
  唉,难道真的是身体有疾吗?可上辈子这时候,他明明还挺行的啊,甚至还很过分的那种行。
  不过有一说一,皇后的箭法真的很准哎,百发百中,没有一只废箭。
  终于把箭囊里所有的箭都射完,我以为她准备歇一歇,结果她立马跑到靶子那边,把箭取下来放回背后的箭囊里。
  转身往原地走的时候,她终于瞧见了我。
  先是一愣。
  就迅速跑到我旁边,大大方方地行了抱拳礼,此时因为其他嫔妃不在,她便卸下了两个月以来时刻挂在脸上的皇后威仪,面上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该有的活泼可爱和青春洋溢:“母后生辰快乐,长命百岁,”抬起头来,笑出梨涡,“您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起得这样早呀?”
  “来了好一会儿了。你怎么也起得这样早?”我还是没忍住,问出来,“昨夜和陛下……陛下可同你进行过深入交流?”
  她显然没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于是欣喜点头:“回母后,陛下同臣妾交流过了,他说今年冬天,带臣妾一起去北疆巡查,去看一下哥哥,然后带臣妾去狩猎。”
  我当即明了她为何来练箭了,于是笑道:“北疆很好,卫将军这次过去已经一个多月了吧?人安康否,可有往家里寄书信?”
  她乖巧应道:“父亲托人告诉我,哥哥回过信,一切无恙,劳烦母后挂念了。”
  我看着她扛在肩上的弓,好像比她大选时用的那把短了一些,尽管知道自己没这本事,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手痒,于是满怀期待地询问道,“哀家能试试吗?”
  皇后立刻答应,模样甚至比我还要期待:“当然行,臣妾今日正好拿了一只轻巧些的弓,”她把弓递给我,看到我的手后愣了一下,接着就把手上的护指取下来,一一套在了我的手指上,“母后的手瞧着嫩,别被弓弦割破了,”说着还牵着我的手腕,把我领到离靶子近一些的地方,“母后还可以站近一些,您不常使箭,可能会拉不满。”
  儿媳真是又心细又美好啊。
  比总是惹哀家生气的龟儿子强不知多少倍。
  哀家虽然在尝试之前就对自己的箭法有清晰的认知,但当射了二十支无一中靶的时候,还是对自己、对这些箭产生了非常大的怀疑。
  怎么回事?
  皇后随手一拉,三支箭就同时中靶,哀家一次一支,本本分分,对箭对弓都极其尊重,怎么这箭像是还不满意,每一支都咵嚓咵嚓往大墙上撞呢?
  皇后想笑却不敢笑。
  我把箭递还给她,顺便道:“可以笑,哀家又不吃人。”
  皇后果真笑了。日出之光从东方出发,穿云引雾,跨山越海,落在她脸上。红色的朝霞映衬下,她的俏丽与英飒在融为一体,健康的肤色也发出柔和的光泽,好看得叫人想骂娘。
  她没有接箭,反而贴近我身侧,雀跃道:“臣妾教母后好吗?”
  清新的栀子香气让我忍不住在心中荡漾了一把,语气都忍不住变得欢快:“当然好啊。”
  她便再无顾忌,手掌包住我的手,食指也贴近我的,承接着我的力道帮着我把弓拉满,“母后把目光放在箭尾上,从箭尾去看箭尖,箭镞的一角作为参照,就像此时,它恰好露出来这个尺寸,此时箭尖会比箭尾高一些,等射出去的时候,箭会回落一点,如此——”突然带我松手,箭身飞奔而出,一举没入靶心。
  “皇后也太厉害了吧!”我发自肺腑地赞叹,半抱住她从她背后抽出了一支,顺便拉起她的手放在我手背上,“你再带哀家试试行吗?哀家……”
  话还没说完呢。
  背后突然响起来一声大吼,在寂静的清晨里,宛如突然醒来的疯狗在狂吠。
  “你们在干什么?!”
  姜初照一边吼叫一边跑过来,看着我同皇后贴在一处的身子,搭在一起的手,他整个人就更像疯狗了,偏偏又气急了骂不出什么创新的话,于是来来回回重复那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何又跳脚。
  他无法跟皇后睡觉,为何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哀家不过跟皇后靠近了一点儿,不过摸了摸对方的手,他就疯成这个狗样儿?
  目之所及,姜初照还在叫唤,嘴中还是那一句。
  这种场面怎么形容呢。
  宛如唐僧被妖精拉进了盘丝洞。
  好说歹说妖精们却不放行。
  于是暴躁唐僧,在线跺脚,紧箍咒不管用。
  最后疯疯癫癫,骂骂咧咧,反复一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
  我们送了皇后回丹栖宫。
  姜初照送我回凤颐宫。
  到现在,他的气才消了一些,可还是愤愤不平地嘟囔:“即便是教太后射箭,也不该靠得那样近吧?”
  我愁成正面看去的猫头鹰的模样:“你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皇后不靠近一些帮着哀家,哀家都拉不动她那个弓。”
  他又重新生气,一路踹天踹地踹空气:“朕的箭法比她好,但你怎么从来不找朕学?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想学的样子。”
  “是睡了一觉就把自己睡傻了,还是做了什么梦没从里面走出来?”
  “……是做了梦。但没傻。”
  我停下来,觉得世间事难以预料,昨夜瞧着还挺机灵的,知道把皇后单独留下,今天怎么就傻透了气,浑身上下透露出浓烈的智障气息。
  “哀家同皇后站得近一些尚且让如你这样的找茬者误会,哀家同儿子站得近,那……成何体统。”
  “可你年少时,还没成为太后的时候,你也没想过跟我学,”他像是专门来抬杠的,“我在你面前,耍过那么多次,有时候还穿了又重又沉的铠甲和战靴,就为了让你看得手痒,好过来跟我学一下。但是你想想,你有一次被吸引,说要跟我学吗?”
  我愣住。
  他悲愤不已,垂眸咬牙,像是骨头被别的狗抢走的小狗,又可怜又委屈:“没有,都没有。我白穿得那么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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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炫富
  他说的这事儿,我依稀有点儿印象。
  大概是十三岁那年,姜初照练箭时,总会把自己打扮得非常扎眼,铠甲要么是金灿灿的,要么是银闪闪的,有时候觉得不够酷炫,还会穿着镶嵌了红宝石、蓝宝石的。
  战靴也是锃明瓦亮,还带着机关,只要半蹲着按一下小腿肚处某个纽扣,战靴鞋头和鞋后跟就嗖的一下弹出两把柳叶般的小刀来。
  对了,有时候还会戴着黄金战盔,战盔头顶上竖着几根高耸的猎鹰翼羽,额心处镶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我最初几日见到他这打扮,都有些不适应,曾偷偷问过二哥,姜初照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如此花里胡哨。
  二哥坐在前厅门前的小马扎上,把刚烤好的红薯干填我嘴里一块,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两块,望着院子里五彩斑斓亮瞎狗眼的姜初照,囫囵道:“可能就是单纯地炫富吧。大祁的太子还是有点东西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十分受教,给二哥竖起大拇指。
  今日姜傻狗要是不说这一茬,我怕是临了也不会想到,他当年那副打扮是想吸引我去玩他的弓箭,而不是炫耀他有钱。
  “你怎么还在笑?”姜初照觉得不可思议,无边的委屈似是化成了泡泡,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我赶紧收住,摸上面皮:“哀家笑了吗?”
  “你笑了,朕都看出来了!”他似是观不透这个世界了,右边的眉毛快要蹿到天灵盖,“你竟然没有半分感动,反而还笑?”
  既然他都瞧出来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于是隔着衣袖拍了拍他的手臂,纵意狂乐,笑出牙齿:“陛下呀,你年少时用的弓跟你一般高,哀家那时连抗都抗不懂,是哀家玩它,还是它玩哀家?今天,若是皇后抗着她之前那把弓,哀家也决计不会心痒的,之所以想学,是因为她今日拿的弓短且轻巧。”
  姜初照傻了眼:“……所以,直接换一把轻巧的弓就行?不必让工匠打造漂亮的铠甲……”
  我点头,转念却想起另一个角度的事:“陛下年少时,不用穿漂亮的铠甲,就超级漂亮啊。”
  他怔住了原地。
  晨间的风吹到此处就息止,东天的光落在他身后晕出一圈蓬勃向上的璀璨。
  姜初照把脸背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光照的,他原本雪白的耳骨此刻红得通透,嘴里也嘟嘟囔囔的:“别以为夸我我就不计较你和丽妃那样了,我其实还是有点生气的。”
  我觉得他最近时不时就能露出些不加掩饰的少年气,还挺好玩儿的,也不觉得他生气发火的样子丑了,甚至还多“夸”了他两句:“哀家若是你的亲娘该多好,生出这么好看的一个儿子,单是想想就很骄傲呢!”
  姜初照的耳朵,骤然失血,转眼苍白。
  他回过头来,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怕他不信,我便举起手来保证:“是真的羡慕你的亲娘,当然了,作为后娘,哀家也是骄傲的,吾儿确实举世无双,貌美非常。”
  姜初照抬手捂住额头:“一天不气朕,你就难受是吗?”
  我抑住唇角的抽搐,忽然想起来件事儿,提醒他道:“陛下是不是该去上朝了?”
  他也反应过来,眼睑一跳,赶紧迈开步子往前宫的议事殿跑。
  可跑了两步就停下。
  暗忖两秒,又跑回我身边,背对着日光,看着我的眼睛,用比此刻的霞彩更明媚、更温暖的声音说:“生辰快乐,我的太后。祝你长命百岁,喜乐无忧。”
  顿了顿,把眸子垂下去,深吸了一口气,笑问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和上一世,一个字都不差。
  我问他:“哀家进宫已经快半年了,是不是该回乔家看看了?”
  姜初照的样子并没有上一世那般难过,只是神情还是有些木然。
  他点点头:“是啊,是该回去看看了。”
  “那哀家回凤颐宫收拾收拾,就回乔府了。”
  “要朕……派些人送你吗?或者你需要什么仪仗,朕让苏得意给你准备。”
  “不必,”我笑了笑,“不用兴师动众的,不然会吓到我的嫂嫂们。我走啦,你也快去上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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