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司承再接再厉,他收敛了神情,然后略带可怜地说:“儿臣愿献上半数家产充入内帑(tang),还有可将虎符一同交还!”
最后这一招,将银钱与兵权都交上,才能让弘元帝彻底放心,让李崇音这个计谋彻底粉碎!
至于内帑,那是每朝每代皇帝的私库,说是交上家产,但家产有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的。
见魏司承虽然这么说,但脸上难掩不舍得。
弘元帝差点气笑了,故意冷嗤道:“你舍得?”
魏司承造作地点了点头。
弘元帝见他说的不是假话,能把这两样东西都一同舍去,不是真的无所求,就是心机深沉到他都看不透的地步。
魏司承递上了虎符后,就在弘元帝的示意下跪安了。
转身的刹那,他脸上所有的可怜濡慕尽数消失,目光冰冷如铁。
你懂釜底抽薪,我亦有过桥梯,真当我不想与你反目是怕了你不成?
今日之报,必将加倍奉还。
云栖焦急地等待在殿外,刚才里面的紧绷的气息她也是有所感觉,前世并没有这一遭,这一世定然又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
云栖等待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的角落,一个人影穿得仙风道骨,却行为鬼祟。
她仔细看那张脸,觉得有点熟悉,忽然想起来前世这位挤缘和尚预测了天象,说是有薄蚀,薄蚀在任何朝代都是相当忌讳的一个话题,薄蚀的道来似乎就代表着天道不承认皇帝或者不承认皇帝的继承者,又或许是要降下天罚,出现天灾人祸。
前世薄蚀的确来了,可这位挤缘和尚却算错了足足三日,三日之差,偏差千里。
其实根据前世和今世的蛛丝马迹,云栖能猜到两世李崇音回来后为何会突然变得越发出尘,理由不外乎那几个,这个挤缘和尚与李崇音或是魏司承肯定是有关系的。
前世他们两人联合,靠着薄蚀彻底击败了太子,激化了夺嫡矛盾后顺利去除肃王。
这一世他们的联盟还牢固吗?她该不该提醒魏司承?
她思考期间,肩被忽然拍了一下,转头看到的是魏司承的笑脸。
明明还是那模样,但云栖能感觉的到他看似冷静的表情下是熔岩般的滚烫,他有点不太对劲,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问道:“你…怎么样?”
“走,回去说。”魏司承拒绝了步辇和宫人随侍,决定与新婚妻子一同走出宫,顺便逛逛皇宫,他扶着云栖,过程温和体贴,引得一群宫人艳羡的眼神。
回到端王府,云栖为魏司承除了氅衣,屏退左右。
“方才我将虎符上交了。”魏司承对云栖直言不讳,又将自己其实有不少产业,还有情报点的事一同说了,现在这些都被父皇知道了,刚才他几乎死里逃生,满是奇异地看着云栖,“你似乎一开始都不奇怪我想争那位置。”
云栖没否认,暗道:我可是见过不少次您君临天下的模样。
她是真的没想到魏司承会和盘托出,她听得胆战心惊:“您、您不怕我告密吗?”
“告密,对谁?你我夫妻一体,只要我们齐心,什么能打倒我?”魏司承狠狠地嗤了一声,看样子还是不甘心被这么摆了一道,丢失了最重要的兵权:虎符。
若不交出虎符,今日的话没有说服力。但交出后,后面如果出了什么事,他的行动将被限制。
云栖心一动:“夫妻一体,您是认真的吗?”
魏司承没好气道:“你是真的想我剖心给你看了,我千辛万苦把你娶到手,我是疯了不好好待你。”
又被云栖一句话气到了,这段时间都要被虐成了习惯。魏司承没听云栖的劝阻,直接给自己灌了一口热茶。
“嘶——”喝得太急,被烫到了。
云栖看他这急性子,立刻找来她本来想做凉面备着的凉水,让他先喝下去冷却,然后掰开他的舌头观察了一下:“还好,只是有点红,您多喝凉水消肿。”
刚抬起眼睫,与魏司承深不见底的目光对上,两人呼吸交融,她这才发现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
云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那种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慢慢消失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魏司承笑开了,却没说什么,免得他的小兔子又被吓走了。
两人都没再提刚才那小小的插曲。
云栖想着魏司承刚才句夫妻一体,做了巨大的决定,她准备告知薄蚀的事情,但不能说原因,担心魏司承追究起来会暴露她最大的秘密。
她告诉他,依靠的只有他能信她。
“有一件事,我不能告诉您我为什么知道的,但我能肯定这个消息是真的。”
“嗯?”
“一个月后的今日,是薄蚀日。”
魏司承倏然看向云栖,皱眉:“你说什么?”
云栖又重复了一遍,又道:“原因我不能——啊!”
云栖尖叫了一下,已经被魏司承抱了起来,他抱着她在原地转圈,外头有丫鬟听到这么大动静紧张询问,被魏司承冷声呵退。
“您快放我下来!”云栖能感觉到魏司承发自内心的高兴,但实在没做过这么孟浪的事,脸都能烧鸡蛋了。
魏司承只是太高兴了,他会感觉不出云栖说的时候的语气吗,他也能发现她眼神中的渴望与希翼,他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魏司承终于将他的宝贝放下。
云栖:“您信?”
魏司承:“为何不信。”
魏司承在她的脸蛋上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你是我的小福星,小锦鲤!今晚你先睡,我要出去一趟,不必等。”
其实云栖说的时间,已经无限接近李崇音曾经预测的范围内,李崇音研究了好几年,一直在演算规律,却始终无法确定确切的时间。
他不知道云栖怎么知道的,但她能鼓起勇气说出这种对她而言没任何好处的事,他就没理由放任不管。
哪怕如果这次出了错,是对他的毁灭性打击,也要拼上一次。
以他现在与李崇音敌对的状态,李崇音很有可能会利用薄蚀将他置于死地,再无法翻身。
薄蚀是讹传,当讹传与任何一个人挂钩,这个人就再不可能与皇位有缘。
利用谣言,李崇音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他那么多年的布置打得七零八落。
云栖带来的消息,于他而言绝对是关键性的。
弘元帝没想到刚离开没多久的青雀又来了,是嫌他骂的还不够多吗?
魏司承在说之前还要求屏退左右,连弘元帝身边的老太监刘顺都不能避免。
弘元帝斥责了几句,却没想到魏司承带来一个这样可怕的消息,若属实的话,民间说不得会说是弘元帝的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上天才会降下罪罚。
当年争夺皇位时,逼走疑似真正继位者的江陵侯,一直是被民间诟病的。
魏司承将这一切都归咎到已经作古的法慧和尚身上,都是研究手稿时果然发现的。他是法慧和尚死亡的第一发现人,有可能有他的手稿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青雀,若这事真发生了,你就是大庆的功臣。”提前知道,自然能提前布置。晚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那些还没完全平定的农民起义就是隐患,还有虎视眈眈的肃王母族在其他几个州安屯的军队,想到这里,弘元帝深深望着下方跪着的儿子。
“但若是说错了时间,你知道后果吗?”
魏司承跪了下来,振地有声:“儿臣知道。”
弘元帝对魏司承的态度有些许变化。
魏司承内心也知道自从被揭穿后,弘元帝不可能完全信任,他除了之前的一系列操作外,还在赌弘元帝对他那一丝亲情。
弘元帝看着魏司承离开的背影,久久凝视。
老九的那些情报点真的只是为贩卖情报吗,存在这许多年,根盘错节,可谓是京城又一大隐秘势力,仅仅为了当一个富贵王爷?
心机、谋略、耐力、民意样样不缺,忍了这么十几年,骗过了所有人。
弘元帝沉淀着思绪,自从魏司承离开后便没有再说话。
只是咳嗽地越发厉害,一次猛咳,将鲜血咳了出来,染红了笔墨。
他望着掌心中的血,沉默许久。
“刘顺。”
“是。”
“准备诏书,布告。另,招所有内阁大臣过来。”
刘顺心下一惊,皇上不定下储位,却选择了传位诏书,这是已经确定了储位人选了?是哪一位,三殿下,还是大殿下,亦或是被圈的太子?
魏司承出宫时看着上弦月,薄蚀的事应当会打得李崇音一个措手不及。
在出宫时乙丑查到了那位怀孕姬妾玲珑的藏身处,魏司承眯了眯眼,接下来,他要慢慢卸掉他的翅膀。
回到端王府时,主屋还亮着微弱的光,云栖坐在床头,手撑在床沿,不断点着头,似睡非睡。
魏司承刚走近,她若有所觉,迷蒙地睁开了眼,含糊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魏司承嗯了一声,快速除去外衣,稍加洗漱后,就将人抱到了床上,心疼地看着眼下有些黑青色的人:“不是说了别等我吗?”
“唔…”云栖太困了,最近她总是很容易犯困,刚要翻身就被身边人扣进了怀里。云栖不想再折腾,而且新婚夜已经有过接触了,她很自觉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去。
看云栖像找松果的松鼠似的挪脑袋,魏司承笑了起来,紧绷一天的心也放松下来。
将被子给她盖上,他挥了一下手,烛光熄灭。
黑暗中,他的目光犀利如刀。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江山他不会放,女人也一样。
第116章 狗东西
万籁俱静, 幽蓝色的穹隆繁星点点,立夏的夜晚还透着些许凉意。打更人敲着竹梆子从李府门外经过。一个带着薄纱兜帽的黑衣女子悄然来到李家后门,敲起了门, 以五短三长的规律。
没多久,李崇音走了出来。此刻李崇音刚收到刘顺从宫里传来的消息, 知道魏司承居然破了这个必死局。千算万算没想到弘元帝是真心宠爱端王, 不完全是表面功夫。
居然连办私产与情报,都能忍, 早年的一点愧疚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想来都是这些年魏司承的添砖加瓦。
而且, 刘顺还带来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弘元帝终于写下传位诏书, 并且召集了众位内阁大臣共同商议。这也是为了保证哪怕传位诏书出现意外,也有大臣们加以佐证。
他看到女子后皱眉:“我不记得有让你来。”
女子看李崇音悠闲的样子, 无言以对:“李云栖他们都圆房了吧,你为何一点都不急?”
李崇音笑了一下, 语气笃定:“圆不了。”
“你如何得知?”
“因为我不会让他们圆。”
杜漪宁快被气笑了, 你当你是谁,你说不能圆就不能圆了?
自从那日宫中回来后, 她就找到了李崇音,希望他能祝她一臂之力,她渐渐发现这么多年的示好与暧昧只得了男人们的表面安慰,真正能帮她的是有能力的,哪怕与虎谋皮。如果不是猛兽, 如何在这世道闯出一片天。
杜漪宁无法原谅弘元帝,更怨魏司承的袖手旁观,狠声道:“你提过会帮我阻止他上位, 但我看你白日都在书院,晚上则是回了李家,前几日又考了一个甲等吧。听闻大名鼎鼎的闻舍先生都说你保五进三呢,你看着丝毫没在担心的。”
李崇音想想也是,既然要联合,也要付出己方的诚意。
“给你看个人吧。”
“何时?”
“一会儿,在这儿等。”看杜漪宁着急的样子,李崇音轻笑,“你知道哪里输给云栖吗?”
一听到李云栖的名字,杜漪宁瞬间变了脸色,这是她反感的女人,她最大的绊脚石。
李崇音:“你太急功近利了,而且全写在了脸上。”
杜漪宁反唇相讥:“难道你的李云栖就不慕名利了?”这些个男人一个个都盯着李云栖,她到底哪里好?那个严曜也是,天天借酒消愁,连朝堂都好几日没去了。
“她?”李崇音淡声道,“她比较蠢,还很好骗,无论伤她多少次只要有人给她根糖,就会愿意付出十倍回报。”
也是这一点,让人难以割舍,谁能拒绝一朵云呢。
就像现在的魏司承,前世明明陌路的两人,这辈子阴差阳错,居然让她心动了!
李崇音摸着寄放母蛊的手腕处,安抚着躁动的母蛊。
杜漪宁抖了抖,李崇音的声音透着怀念与温柔,让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种人的温柔,只让人毛骨悚然。
李崇音听着远处的打更声,计算着时间,魏司承的姬妾玲珑正是被他劫走,毫无疑问,大婚当日端王府是最严密的,针对于主院;但也是最松懈的,对于主院以外的。
李崇音利用了这个思维盲点,直接带走那姬妾,用一个孕妇来威胁魏司承最好不过。魏司承这人看似荤素不忌,但却偏偏有一些底线和道德,哪怕不宠爱也绝不会放任亲子的死活不管。
他将那吓得六神无主的女人安排在自己的住处,躲过魏司承的暗哨,等到天明就马车带着离城,成为他新的筹码。
算着时间,梧桐差不多会将人带来了。不过一刻钟,街边果然出现了一辆低调驶着的马车。
随着马车靠近,李崇音蹙眉,他闻到了很淡的血腥味。
马车停下后,李崇音掀开帘子,看到早已死透了的姬妾玲珑。
他捂住杜漪宁的尖叫的嘴,厉声喝道:“闭嘴!”
眼神示意梧桐看着这个成事不足的女人。
不管瑟瑟发抖的杜漪宁,他独自入内,刚要查看尸体,那尸体却猛地睁开眼。
来人是身手一流的雪蝉,魏司承的绝对亲信,李崇音立刻发现端倪就要退后,但还是被对方刺中了胸口。其实原本可以用手臂阻挡,但一想到里面还有蛊虫,手臂失血过多会影响它的活性,几乎瞬间决定迎面而上。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过招,拳脚间杀气肆意,期间对话简洁。
“主公派你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