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吹来,云栖微微一颤。
她轻轻捂住胸口,都过去了,现在不会发生了。
这一世余氏好好的,连点发病迹象都没有,那两个小魔王还在到处调皮捣蛋,最皮的李星堂更没有成为冷冰冰的尸体。
最近这些日子她天天小心伺候着,细细观察,常常陪伴余氏左右。也幸好余氏喜欢她的蜀绣,也喜欢与她常常说说话儿,经常带她在身边,让她有了这样的机会。
只是锦瑟和无端几个大丫头,觉得云栖未免太小心了点,事无巨细到仿佛在余氏身上安了眼睛,特别是晚上值夜,大多丫鬟都不太乐意做的活,云栖却积极地狠。
她们以为云栖想要表现自己,便也没阻止。只觉得这个胆小又不冒进的小丫头,居然知道上进了,着重培养她的无端倒是高兴极了。
只有云栖知道,她是担心余氏忽然半夜发病,现在余氏不但没发病,反而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笑容也多了起来,前几日来了兴致还让云栖教她蜀绣,想自己绣个荷包给李昶。
今天看到蒟蒻,居然也不像上辈子那样,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将人留在身边,连身份来源都没调查过,当年李昶和李老夫人并不赞成养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特别是调查后,发现这不过是场骗局,这个叫蒟蒻的小姑娘只是恰好长得像而已。
奈何太医说了余氏这是年深日久积下的病,这次血气淤积在胸时日过久,入了肺腑,影响了身子,要缓解症状要徐徐图之,最好是有个安慰留在身边,这才留下了蒟蒻。
这一世,余氏目前没有复发迹象,更不需要什么安慰,依然维持着主母的理智与大气,不将人随意赶走,更不会随意认了,她只是将人拘着,不让这老妇四处说嘴,坏了李府的名声。
云栖想到余氏后来几年形容枯槁的样子,吸了吸鼻子,摸了摸有些泛红的鼻头。
这辈子,已经改变了。
她从没那样一刻,感恩上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云栖回去的时候,余氏已经回到懋南院,主屋紧闭,锦瑟等人候在外面,看到云栖比了比手势。
云栖隐约听到里头有哭泣声,应该是余氏在里头安抚李映月。
想来看到比云栖更像的人出现,李映月无法镇定了。
云栖随着锦瑟等人在外候着,一柱香功夫,李映月走了出来,双眼还有些通红,但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本想立刻回去,不想让奴仆们看到自己这糟糕的一面。
但看到了云栖,她脚步就转了个弯。
一群丫鬟对她见礼:“给四小姐请安。”
“嗯,”李映月声音还有些沙哑,扫视了一圈,在云栖身上停了下,像是对所有丫鬟说的,“好好照顾母亲,照顾的好了,本小姐重重有赏。”
她哪里看不出来,母亲近日心情好,与这个投机取巧的云栖不无关系,但若是能让母亲对自己更关注点,她也不见得容不下一个低等奴才。
李映月,似乎又恢复成云栖初见时的模样,尊荣依旧,前呼后拥地离开了。
不过,云栖一直觉得,李映月如今只是暂时被安抚了,不代表那根刺消失,那些恐惧只是被埋在地底下,日积月累就会腐烂,待爆发出来才会更可怕。
邰平阁,打发了所有人后,李老夫人带着身边的老妈妈来到小佛堂。
她跪在佛像前祷告了几个时辰,才缓缓站了起来,想到初看云栖时的震惊,久久无法释怀,开口让老妈妈去私库里拿一卷画像。
一卷尘封在私藏中,几十年都没有打开过的画像。
这件前世闹得李府大乱,让京城无数世家看笑话的狸猫换太子事件,随着两个当事人被拘后,没再掀起多少火花,余氏的快速处理,让李府西苑没受多少影响,因为及时封了丫鬟们的口,就是李府里面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当天晚上,被惩戒的曹妈妈从别庄接了回来,她一回来就被余氏喊入主屋说话。
云栖虽不知她们的对话内容,但多半与当年生产有关。
无论是之前对云栖的怀疑,还是后面这个蒟蒻,余氏都想知道当年生产时的细节,这些细节,曹妈妈是最清楚的。
这件事,看似外面包了一层纸,至今也没捅了李府的天。
云栖偶尔会关注一下蘅香苑里的情况,这一老一少除了被拘着,不缺吃喝。
恐怕余氏心底也会想,长得这么像,万一呢?
李昶回来后知道这事,立刻让人去取了蒟蒻的血液,虽说滴血之事不可尽信,可终究是古往今来的土法子之一,不取李映月的,纯粹是养了这么多年,实在不忍心看到结果,不如不看。
但蒟蒻就不一样了,这次说取血就取血了,不过当个尝试工具罢了。
夫妻两不由自主地盯着那碗水,李昶用刀子划开自己手指,看着血珠子下落,他可不舍得自己夫人来试这血腥东西。
看着血液在水中蔓延,然后慢慢地分离。
与夫妻两人都融不到一起。
夫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而来的就是古怪。
“看来容貌像,也是不可尽信啊。”李昶抚须,哈哈一笑,“夫人,我看也不必派人去查了,这一老一少,就是指着要向你讹的,谁叫我夫人举世无双,让无数宵小惦记着。”
余氏瞪了他一眼:“你都这把年纪了,怎的还与孩子似的,玩这无聊把戏。”
李昶目光柔和到了极点,与外面那冷面阎王李大人全然不同:“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那个一穷二白却妄想娶你的癞蛤蟆。”
余氏狠狠敲了下李昶的额头,只夫妻两人的夜话时,没了相敬如宾,多了几分融洽。
余氏说笑道:“那云栖还与我有些像呢,指不定她也能用这法子。”
“我刚看到今日值夜的又是她,这段时间怎的看到的都是她,还是我记岔了?”
“这二十日里有十日是她,老爷没记错。无端快嫁人了,看好云栖,便起了培养她的心思,云栖也是有心,偶尔你不在府上,我晚上咳一咳,她也会起来过来为我端盆倒茶的。”
“我看她是得了你的眼缘,也是难得的缘分。”
余氏展开了笑颜:“是缘分。”
李昶看着流血的手指,道:“一次是试,两次也一样,何不试试她的血?”
第019章
“……何不试试她的血。”
“你这是胡闹, 让外人知道堂堂三品大员做这事, 还不让人笑话了去。”余氏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第一时间否定。
“听夫人这话,心里也是想知道吧,正好试试这滴血认亲是否可信,云栖与咱们总是没半点关系的,要连她都能融合, 我们往后还是别信这些土方子了。”
夫妻披上外衣,捧着烛台,来到外间, 云栖蜷缩在榻上, 屋内温暖, 身上只盖了一床薄被。
丫鬟值夜, 也是可以打盹的,大部分宽容的主家不会强行要求丫鬟、小厮整夜不睡, 这样长久下去也没奴才会尽心服侍了。
云栖很容易惊醒, 感觉到有人靠近, 就立刻睁开了眼。发现是余氏,以为是自己做梦, 又安稳了下来。那乍然清醒, 又满含信任的眼神, 让余氏的心都酸软了。
这孩子的一点一滴,都仿佛在渗透她,这是生活中的点滴累加的, 直到滴水穿石。
余氏轻轻抚摸云栖的发丝,极有耐心,像哄着幼年时的双胞胎一样,口中哼着江南小调,余氏的声音刻意放轻了,有着软浓的音调,好听又催眠,再次闭上了眼。
李昶惊诧地看了眼余氏,夫妻多年,他清楚妻子虽温和,但骨子里有些世家无法摒除的观念,那是根植在每个簪缨世家之人心中的矜持。他几乎没见妻子对哪个婢女这般发自内心的喜爱,哪怕是锦瑟,也是因从小跟随,才有些许不同,云栖才来多少时间。
为不让云栖忽然醒来,李昶点了她穴位,云栖头一歪睡得更沉。
李昶一针刺得快,余氏立刻给止了血。
重新取了干净的水,将取出的两滴血一同放入碗中。
虽知云栖与两人无关系,可不知为何,比方才要紧张了许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看着两滴血在水中四散开,红色的血液就像无数条生命线交织在一起,然后渐渐的交汇,融合……在了一起。
居然,融合了!
看到这一幕的夫妻两人,久久不能言。
余氏面上平静,只是眼眸似在某个瞬间微微缩了一下,道:“再试试我的。”
还不等李昶反对,又取了一碗清水,拿起一旁的镵针,她发病时常需针灸,屋里备着不少器具。
刺入指尖,两滴血重新融入瓷碗中,还是交汇,再交融,最后化为一体。
若一人融合是巧合,两人呢?
无言的安静,夫妻谁也没说话。
气氛就仿佛紧绷的弓弦,拉开到了极致,只要些微一用力,就会弹射出去,将靶子射得面目全非。
还是李昶首先回神,打破沉寂,将两瓷碗里的血水倒入一旁花盆里,回来时见余氏已经为云栖止了血。
余氏也终于有了行动,给云栖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再去取一条被子吧,晚寒露深。”
李昶也不多话,亲自去衣柜里抽了条盖在云栖身上。
余氏多看几眼熟睡的云栖,才带着烛台与李昶一起回到里屋。
屋子再次暗了下来,也不知道谁叹息了一声。
帐幔中,传来李昶的声音:“这滴血之事,果然是胡闹罢。”
余氏翻了个身,始终睁着眼,轻轻应了声。
一夜无话。
寅时刚过,云栖被华年轻轻推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周遭,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刚才好像做了梦,一个很温暖的梦,伴随着熟悉的歌声。
她全身热出了汗,两颊通红地望向来人。
华年揪了揪云栖柔嫩的脸颊,摸着像剥壳的鸡蛋:“再不起可要扣你月钱了!”
华年声音有点尖利,不过为了不吵醒里面两位主子,她还是特意放轻了的。
“华年姐姐…”云栖揉了揉眼睛,看到身上两床被子,她睡前有盖这么厚吗?
这会儿的云栖才像这个年纪的模样,那迷糊可爱的样子,让华年没好气道:“让你来值夜的,怎的自个儿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
云栖转了转脖子,后颈那儿有点疼,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想不明白今晚为什么睡得这样熟。怎么像是被点过穴的感觉,上辈子李崇音晚上想做点不可告人的事,又不想给她知道,就会点她的穴,那是后来云栖才发现的,不过那时候李崇音早就步步高升了。
华年是所有贴身婢女中年纪最小的,也有二十来岁了,爱摊些小便宜,喜欢使唤粗使丫鬟,但对余氏说的话言听计从,所有余氏不喜欢的她抵制,余氏喜欢的她也爱屋及乌。
两人换了班,云栖就打着娟灯,回了她的屋子。
屋内,无端轻轻打着鼾,云栖躺到自己的床上,有些睡不着,也许是梦中的余氏太温柔了吧。
发现自己手指上有个非常不起眼的小点,摸着不痛不痒,也没其他异样,就没放在心上。
不过第二日,在伺候余氏的时候,她发现余氏食指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红点,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这是怎么,都是哪里刺伤的不成。
只是从那一日开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栖总觉得余氏对她更好了,有什么吃的用的总会记着云栖,有时候就是锦瑟等人都有些吃味了,更别提偶尔过来的李映月了,看在眼里,也不提别的,死命压着心中的妒恨。
只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余氏脸上的忧愁更深,似乎有什么困扰她的难题无法解决,望着云栖的目光总是非常复杂。
云栖得了空也回原来的院子,这段时间秦嫂子和佩雯总是时不时来看她。只是如今云栖荣升三等丫鬟,她们也不方便经常过去,胡苏倒是经常跑的不见踪影。佩雯将自己存了好久的银钱买的佛珠送予云栖,用来感谢云栖帮她做了手笼,因为那手笼,她的未来婆婆对她也有了点好脸色,要知道以往娄尚到了冬日手总会冻出冻疮,严重了还会溃烂,今年冬天到现在还没发,都是手笼的功劳。
娄尚是李崇音的贴身小厮之一,李崇音不爱用丫鬟,平时跟着他的,多半是小厮。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也花了大半个月的月钱,我觉得你皮肤白,戴着这个一定好看。”这串佛珠是檀木珠子做的,中间还有个木雕的虎头。
“这不是你选的吧。”云栖给自己戴上,玩转着佛珠。
佩雯羞赧地笑了笑,承认道:“是我拉着他上街时,一起选的,但是我付的银钱,自然算是我送你的。”
云栖接受了这个理由,她还没收到过同龄人送的东西,看着佛珠也挺高兴:“谢谢你们,准备何时成婚?”
“他说要等三公子秋闱后,现在这关键时刻怎敢提这些。你说三公子真能成为最年轻的举人吗?”
“我怎么会知道。”当然不会,还有件大事要发生呢,那会影响李崇音一辈子。
“当然会!”
“那可是三公子!”
“三公子可是全天下最聪明的男子了。”
听到她们谈话的丫鬟们纷纷说道,眼里全是崇拜的光芒。云栖一笑置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辈子,与李崇音没关系了。
云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李崇音了,那次误踩到裙摆的事,也像是意外。
想想也是,李崇音何许人也,每日要见的人那么多,可能早忘记她长相了吧。
听闻他学院讲学非常成功,引起不少世家大族注意,甚至连皇室子弟也对他赞赏有加,当然因为年纪关系,多是结交为主。
就连府里发生了有人找上门认亲的事,都没能让他回来,云栖觉得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此人了。
只要见不到李崇音,云栖就觉得是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云栖这段时间笑容也多了些。
她渐渐放下心来,基本快忘了李崇音此人。
有了闲余时间,她就打听起心里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之前是自身难保,如今在懋南院也算站稳了脚,她便想了解一下前世恩人的情况。
上辈子,她的恩人有几位,只是这位比较特别,是在她一无所有时救了她一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