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青雀台——童柯
时间:2020-08-19 10:06:32

  司画想说她好像听到了喊叫声,问了一句:“方才有人在喊吗?”
  司书:“听错了吧。”
  李正阳在菡萏池附近来回走,看到弟弟和蒟蒻一同跌下水池,简直急疯。
  他大喊着让人来救,才想起人早被他们给撤走了。
  他们本来只想吓唬蒟蒻,不是想害人命。
  他们以为,这种农家人,肯定会凫水,逗她一会就会让她上来,他们还准备了托起人的木板呢,木板呢!去哪里了,他发现不见了!
  看着弟弟脸都白了,水面浮着冰,弟弟在冰湖中拼了命地挣扎,不断地喊着哥哥,这几声哥哥仿佛成了魔咒,李正阳眼睁睁看着弟弟越来越无力,然后挣扎幅度变小,慢慢消失在湖面上。
  李正阳崩溃大吼着,无论是谁来都可以,救救弟弟!
  可菡萏池本就离几个主院很远,靠近的是李府庭院,夏日来的人多些,到了冬日,不是去东苑一般不经过这里。
  他喊了很久,也没下人过来,李正阳脸上全是泪水,短短瞬间他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见迟迟没有奴仆来,他情绪已经崩塌了。
  想也知道,这么冷的天就是奴仆也想围着暖炉,在炕头上吃红薯,谁乐意跑这湖边来。
  他万念俱灰,顾不得自己不会凫水,只想把弟弟救上来。
  在李正阳绝望地要跳下去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一个力道扣住,推到远处的枯草坪上。
  “害人不够,还想自己找死?你看谁会最伤心!”雷厉风行地说完,问已经懵了的李正阳,“他们掉落的方向!”
  是云栖!
  她转瞬回眸的眼神,煞住了哭得不能自已的李正阳。
  他看到她的瞬间,所有的绝望被冲散了不少。
  李正阳已经吓傻了,只愣愣地指了一个方向。
  见周围还是那么安静,短时间没有人会过来,这样冰冷的湖水但凡晚一步就是死亡,云栖知道没时间思考了,她不可能这样熬着,吸了一大口气,一头撞入冰冷的池水中。
  “云栖姐姐,我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以后对你好,你一定要救弟弟……呜”李正阳生怕以前欺辱云栖被记恨,不断道着歉。毕竟年纪不大,早就慌了神,不断哭着,胡乱地说着话,他已经在湖面上看不到云栖了。
  云栖早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好冷,在触到冰水时,好像四肢已经不属于她了。
  湖水很浑浊,她看不清周遭,不断下沉游动,过一段时间会去湖面上唤一口气。
  来回第三次时,云栖已感到身体冻得麻木了。
  这次下去如果再找不到,她怕是也要一同去了,云栖很急,池水冷得她几乎失去思考。
  李正阳腿软地倒在地上,看到云栖上来换气时,整张脸都发青了,嘴唇也冻紫了,他才好像积聚了力量去外面找人,横冲直撞地,忽的撞入一人怀里,看到来人的脸,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指着菡萏池的方向,几乎说不出话了。
  云栖终于在第四次下沉的时候,摸到了一个孩子的腿。
  她大喜过望,云栖靠着意志力,游得很缓慢,视线是模糊的,只有一个执念,将孩子拖到池边。
  好冷。
  ……拖不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干燥滚烫的手将她手上的重量拿走,她拼命睁开眼,眼前氤氲一片,羽睫上沾着晶石般璀璨的细冰,隐约能看到一双急迫中透着戾气的眼。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明明他是那样淡然若仙的人。
  但是在察觉到来人是谁时,云栖不可抑制地安心下来。
  只要李崇音在,一定不会让李星堂再次死亡。
  李崇音刚刚离府,用了饺子后,这个年算是过去了,他也不打算在李府浪费光阴。他可用之人不足五指之数,正因太少才让他很长时间才发现李府被人放了探子。
  今日府中只放了墨砚一人,若不是巧合他甚至无法及时赶回来,路上碰到哭得稀里哗啦的李正阳,几乎是箍着人,以轻功过来的,也顾不得被人发现他会武的事实。
  他接过云栖几乎用生命护下的孩子,快没有呼吸了,微弱到随时会死亡,四肢已现僵白,再晚一点点,哪怕是他也救不回来了。
  不愿放弃,立刻点了孩子的几处重要穴位,内力几次震动,终于让那孩子呕出了一口冰水,苍白的肌肤也在内力不断输送下,渐渐回了些温。
  也不过几个呼吸间的时间,李崇音再回头云栖再次沉了下去。
  李崇音心一沉,立刻用大氅包裹住李星堂,交给墨砚,命令其立刻送去郝大夫那儿。
  “别去喊人来了。”之前便罢了,有他在,无需旁人插手。
  若他与云栖一同出现在此地,被任何人见到,云栖是无论如何都要被纳入静居了,他还不想趁此逼云栖就范。
  “……主子!”墨砚还没喊完,只见李崇音也入了冰湖。
  云栖感到自己的身体不断的下沉、下沉。
  她的腿被什么抓住了,是一双人类的手,她隐约想到了蒟蒻,蒟蒻似乎想借由她往上爬,云栖想告诉她,这样两人都会溺死。
  那样柔弱的人,也在最后爆发了求生欲了。
  云栖想到了李嘉玉,那个几次垂死都挺过来的人。
  她…也不想死,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如果遇到危险,捏碎它……无论在哪里我都会知道……”她隐约想起双月夜下,颀长的身影,深邃的眼,玉石般的声音。
  云栖用最后的力气找到随身的锦袋,捏碎了那颗紫色珠子。
  但我在池底,你来不了。
  ……
  …………
  云栖醒来时,只觉得身体仿佛被一团火包围着,她颤抖地如同筛子。
  我没喝孟婆汤,没见到阎王老爷。
  离云栖以为必死的结局,似乎只是弹指间,云栖却仿佛过了大半生一半。
  我是死了吗……
  云栖不知自己把疑问问了出来,她的身体还是僵硬的,寒气入体,她就像一个被冰水冻起来的人,动作迟缓。
  “活着,还满意吗?”
  云栖这才发现,她背后有一只手始终按在自己的穴位上,脚边还躺着生死不知的蒟蒻,再远处是哭得没停下来过的李正阳,那小孩的泪是金豆子吗,怎的没完没了。
  身体的火热是因后方之人用内力驱散她体内的寒气。
  云栖想转头,却被桎梏住,看不到李崇音此时的狼狈。
  他甚至没多余的内力来去湿,能勉强保持两人性命,已耗费全部力气。
  热流在体内循环一个周天,云栖明显感到身后人已到极限。
  头重重撞上云栖的背部。
  云栖僵直着背,任由那人晕在自己背上。
  她这会儿甚至没心思思考男女大防,只有前世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不断回放。
  她不敢信他,因那颗飞蛾扑火的心被毫不留情地践踏,弃如敝履。
  但他于她,何尝不是如魔似佛,如师如友的存在。
  师父,你是想我这辈子也逃不脱你吗。
  这是云栖上辈子偶尔对李崇音的亲昵称呼,只两人才知道,她无声地说着。
  好一会,才恢复了一些身体的行动力。
  窸窸窣窣的声音,云栖看到从矮木丛小道上,走出来的李映月,独独她一人,没带其余婢女。李映月看到地上生死不知的长兄和蒟蒻,还有哭得发不出声音的李正阳,以及消失了的李星堂,她已经完全懵住了。
  也许这个结果她自己都没料到。
  为何附近没有仆役,除了双胞胎的命令,也许还有别的因素。
  有人是想致蒟蒻于死地,现在是来验收结果。
  但结果……触目惊心。
  她们的目光在冷空中对撞,云栖无声地笑了起来,甚至笑得泪都要出来。因为落水后喉咙被冻伤了,短时间无法恢复,听上去格外嘶哑,难听极了。
  她转背脊,李崇音慢慢滑了下来,脑袋差点落到地上时,被云栖接住,将他轻轻放了下来。
  云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全身的骨头还刺痛着,深入骨髓,但此刻,她心中只有滔天的愤怒。
  云栖现在没有丝毫理智,来到一动不动的李映月面前,积蓄着所有的力气,不计后果地甩手打过去。
  她的力气被冰冻了大半,但也将李映月打偏了头。
  李映月被打歪了头,牙齿不慎咬到舌头,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云栖,也许是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丫鬟,她不要命了吗。
  云栖全身都被冰水浸透,因寒冷的天气,脸颊旁和鬓角旁全是冰霜。
  看上去却仿佛裹挟着无尽火海,面容却清冷。
  云栖每张一次口,就仿佛撕裂了血肉。
  但她的眼神,如冰似火。
  “你、不、配做他们的姐姐。”
 
 
第035章 
  有讲究的人家, 罚人是掌人不掌脸的,脸是颜面。
  更何况集万千宠爱的李映月,她身为二房嫡女这辈子但凡没犯大错谁能拿捏她?
  只有她掌人的份,无人能掌她。
  她与云栖的身份云泥之别, 云栖这么做, 是完全豁出去了,根本不考虑自己的下场了。
  云栖气得狠了,呼吸都粗了,那眼神仿佛要吞了她。
  “你真正想弄死的是我吧, 何必做这戏?”
  “怎么,不敢冲我来,怕顺藤摸瓜怀疑到你身上?”
  “还记得那次滚油的事,那时的你还不屑这种手段, 现在把你曾经不屑的都用在与你相处七载的弟弟身上!往后独处时,可会受良心谴责?”
  李映月像是冻伤般, 僵硬地看向云栖身后, 已经停止哭泣的李正阳,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两个孩子天生聪颖, 天性中的顽皮与嫉恶如仇让他们经常被训斥, 使余氏头疼。但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懂,联想前前后后的线索, 即便李映月没出现,却是由她而起,导致的结果惨烈至极, 李正阳模模糊糊地发现,这次的事可能是姐姐利用了他们。
  李正阳望着她渐渐陌生的眼神,让李映月彻底慌了。要知道无论母亲与兄长态度如何变化,两个弟弟对她一如既往,对她很是依赖,她说什么他们都会听从。
  他们怎么能……
  不,不会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只是个奴婢,有何资格……”
  李映月虚张声势,但语气已泄露她的慌乱。
  她不能失去他们,因为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李映月甚至忘了还手。
  当然现在怒极的云栖,她一个深闺中的小姐根本不是对手。
  更因为云栖没说错,每一句都好像把她内心最黑暗的地方给挖了出来。
  她深知余氏对云栖的特别,所以她不能动云栖,蒟蒻不是云栖,无人在乎蒟蒻,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发泄对象,一念之差……
  但她真的从没想害双胞胎性命,可现在这么说,还有人能信她吗。
  特别是看到地上被牵扯入的李崇音,李映月抖得越发厉害,大哥……
  云栖的手又细又白,又被冰水浸过,如同水鬼般拉着她的肩,逼她看远处躺着的人。
  云栖的声音贴着李映月的耳廓,犹如索命般:“你看到李星堂了吗,知道他在哪里吗……”
  李映月的目光慢慢看向平静无波的池水——
  “啊————”
  李映月满是大汗,猛地从床上坐起。
  那日云栖的说得每一句话,甚至云栖的表情,都历历在目。
  虽然现在知道李星堂是被救起,已经移到懋南院医治了,但当时她是真的以为李星堂没了。如今知晓了,也无法阻止她重复做着当日的梦。
  曹妈妈听到李映月的惊叫声,小步进来,为自家这几日入了魔障般的四小姐披上袄子。
  “四小姐,你多少用些粥食吧。”已有好几日都没怎么用过了,曹妈妈等人忧心着。
  李映月置若罔闻,踉跄地跑到外面,却被守在院门口的老妈妈阻挡了去路。
  两位妈妈正是原来看管蒟蒻的,他们得了余氏的命令不让李映月出院门一步。
  “请四小姐回屋里去,不然奴婢无法复命,请您不要让我们难做。”她们哪见过向来梳妆打扮精致的李映月会连外衣都没穿好,没有束发的模样跑出来。
  李映月还想说话,却看到院门外,蹲着的李正阳,他的小脸再也没多少嬉皮胡闹,乍看过去居然有几分李崇音的影子。
  也不知在哪儿坐了多久,他们离得不远,李映月喜出望外,她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柔的语气:“正阳,你快于母亲说说,与我无关,不要听信云栖片面之言!她甚至以下犯上……”
  李正阳上前了几步,他眼角还红着,似刚哭过,也许他不相信向来识大体的姐姐会害他们兄弟。
  如果云栖没赶来,他们兄弟都会死的。
  “姐姐,你真的是故意让婢女们说给我们听的吗?”
  “你也不信我?”
  “是不是故意的!?”李正阳突然吼了一句。
  “我……”李映月想否认,但她知道那几个婢女已经被余氏带走了。
  见李映月的迟疑,李正阳:“弟弟还没醒,你知道他差点死了吗?”
  她看着李正阳通红的眼瞳,话语被梗在喉咙间。
  也许是不想让双胞胎知道这些龌龊事,余氏暂时让所有人都瞒着他们。但双胞胎很多时候是由李崇音管着学业的,平日灌输了不少知识,看上去小,但也启蒙四年了,如今七岁,在庆朝不能算是孩童了。
  李映月上前一步想去追李正阳,被两位妈妈拦住。
  李正阳缓缓退后,在李映月煞白的神色中,跑的没了影。
  李映月腿一软,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她只是想要,有人爱她,为什么连弟弟都不想要她了……
  云栖已经发热三日了,在冰水中浸泡的时间长了,郝大夫又说池水因不流通,虽在夏日有菡萏促其活性,但终究有些毒素,云栖在湖底喝了不少,体内有轻微毒素淤积,又寒气入体,损了些心脉,能救回来已是大幸。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