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装睡,面皮薄,我做姐姐的能不知道?”
说着,她进了马车中。
她取出怀里一包药,有毒性,是她几经周折才拿到手的,价格高昂,来自域外。
以她世家大妇的身份,要做这事还要避人耳目相当困难,但她等不及了,她心中多年来的等待与抑郁早就逼疯了她。
若是大庆律例无法惩戒余明珠,那她就亲自动手。
这包毒、粉喂下去,不致命,但这以后余明珠必定会疾病缠身。
余氏犹豫再三,最终拆开了药包,在她掰开余明珠的嘴时,一道力忽然拦住了她的手,用劲技巧,速度极快。
余氏差点惊叫出来,惊诧地望向身后人。
不知何时,李崇音出现在马车中,也许是刚才在外面与管家说过什么,又或许是她太专注而没听清。
李崇音压低了声音,极淡的口吻:“有些事,不该脏了母亲的手。”
由我来做,更好。
李崇音处理完余明珠的事,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余氏在刚才被他哄回了懋南院,早就不在原地了。
他看着早就不见余氏的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奇迹,他就这般站着,也不动。
过了一炷香,无人。
又过了一炷香,还是什么都没等到。
他起身离开时,垂目掩去了情绪。
准备回自己院落,却不知为何,绕道走过了菡萏池。
被撞见落下衣角,落入水中,逼出寒气……想到这里与云栖相处的一幕幕,无声勾起了唇角。
到了最后,快过午夜,母亲还是没想起来。
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远远的看到经过这里的云栖,云栖手里似乎端着什么。
云栖刚从阴影中走出,并未注意前方有人。
直到,两人四目相对。
他望着她,平静、淡漠,一如往昔。
仿佛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低如尘埃。
云栖像是被惊到的兔子,炸了一身毛,转身就走。
“等等,云栖…”
李崇音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云栖还是停了步子,但没转头。
“能不能为我做一碗长寿面。”
第051章
菡萏池附近,寂静一片。
谁也没说话, 李崇音望着云栖, 似乎已经得到答案了。
云栖手里端的是给李嘉玉做的梅花糕,加了川贝粉、山药粉、党参粉等等, 前段时间听出他喉咙很干,总是时不时咳两声,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也不知好了没。但那颗千里追总是时不时提醒她李嘉玉的存在, 那锦袋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她也没弄清。
她就打算做点东西过去, 若是碰不到面, 将东西放在那儿, 那人也是能拿到的。
要去东苑,必经的地方就是菡萏池了。
其实她本不需要自己亲手做, 只是今日午夜梦回,辗转难眠, 也不想让身边的丫鬟跟着折腾,干脆自己做点东西, 省的整日胡思乱想。
她当然知道今日是李崇音的生辰,也深深记得这一天。
她曾经答应过上辈子的李崇音, 无论在不在他身边,都会在这一天做长寿面。
她已经不是上辈子爱而不得,苦苦哀求李崇音看自己一眼的李云栖。
为了防止本能地去做长寿面,这才改做梅花糕来让自己没空去想。
其实每次李崇音的生辰, 李家都不会办。
就是余氏也不太会为他办,究其原因,可能就是他的身份问题吧。
似乎到了这一日,知情人缄口不言,周围人也不清楚,自然而然地,像刻意遗忘了一样。
李崇音极轻地喟叹了一声:“当我没…”说吧。
他居然可悲到,要去向一个小姑娘寻求些许慰藉,他何至于这般,李崇音自嘲地想。
云栖转身,看着在菡萏池边,那个仿若被抛下的孤寂身影。
沉默了一会,才道:“去后厨吧,只是这个时间也不知还有没有新鲜的菜了。”
其实这个地方遇到,云栖就算想不记得都难。她是被李崇音从冰湖里救上来的,一条命,岂是一碗面能抵消的。
李崇音那双始终淡漠的眼,在刹那间,似汹涌了一下。
两人来到漆黑一片的后厨,云栖很熟悉这里的构造,抹黑找到火折子点了几盏蜡烛,李崇音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以为是当丫鬟时练就的,也没多想。
只是接过云栖手中的小筒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居然非常幼稚地将周遭所有蜡烛都点亮了,整个后厨瞬间亮如白日,甚至相比白日还梦幻了许多。
云栖眼角抽搐了下,不想理会他,放下手中的梅花糕,穿上衣襜,她前世本就在后厨待过,知道剩下的菜一般被厨子偷偷放在什么地方,找到竹篮里的胡萝卜、青菜,又寻到放在灶头最上方的鸡蛋,七七八八地这里找找,那里揪揪,居然寻了不少好东西出来。
李崇音望着云栖时不时找出东西来,那样子像是个孩子发现宝藏了似的,这是她少见的活泼,只藏在细心人眼中才能发现的。
他的眼神莫名地柔和了一些。
云栖起了灶台后,就开始自己和面粉,拉面条,洗菜切菜,她的动作非常快,有条不紊的,宛若在做一件艺术品,这都是前世练就出来的功力,李崇音总是要求她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极致的完美,他是个相当苛刻的老师。
这时候的李崇音,难得的像个乖学生似的。
他拿了一块云栖落下的梅花糕,闻了闻,有药味。
这一点就能肯定,不是后厨做出来的,这也是她亲自做的?刚才她是要去哪里?
云栖正切着菜,没回头,就仿佛知晓后面人在做什么,那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只存在于前世的两人之间,道:“那不是给你做的。”
就是云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然而然地回归到前世亦师亦友的状态。
李崇音手一僵,居然有点被抓包的尴尬,不过今日已经这般厚颜了,也不在乎多一点了,他反倒洒脱了起来,自然而然地重新拿起。
“嗯,给谁的?”李崇音应声,然后咬了一口,药味含着一点苦涩,但更多的是香糯的口感,入口即化,李崇音又拿了一个,一口一个,吃的很顺,将本来给另一个人的份,吃去大半。
云栖又不说话了,她已经开始起锅了。
李崇音发现,每当到云栖不想回答的问题,她要么沉默,要么转移话题。
两人都不说话,整个后厨又变得安静了,只有云栖忙忙碌碌的身影。
李崇音看着云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功夫,云栖掀开了木盖子。
李崇音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看到云栖将已经煮的透亮的鸡汤倒入碗里,夹起拉好的长寿面一整根放入其中,盘成卧龙状,令人食指大动。
这面条还是有讲究的,长寿面意味长寿,所以这面条不能断,一整碗面里只有一根非常长的面。
而这没有认真学过,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
还要像云栖做的这般不粗不细,均匀的样子,即便是李崇音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她总是贴合心意到令人惊叹。
“你以前学过?”
“啊,算是吧。”
“能让你为之做的人,应该很重要。”
云栖手一顿,没说话。
最后起锅,舀了一点猪油,在噼啪飞溅的滚油中,煎了一个胖嘟嘟的鸡蛋,沃在面条上方。
将切的细细碎碎的葱洒在最上面,她捧着白瓷碗,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不停呼气,通红的手指捏了捏耳朵。
李崇音见她怕烫的模样有趣,忍不住转头隐去再次起来的笑意。
他看着上面绿油油的菜,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新鲜的香菇,橘红的胡萝卜丝,澄澈的汤水里飘着零星鸡油,散发着淡淡的鲜香气息。
李崇音闭了闭眼,将那些多余的情绪隐下,眼角的红晕也压制了回去。
沉默地拿起筷子,也不嫌烫就吃了起来。
云栖也不理会他,开始整理刚才自己做菜的地方。
李崇音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浮躁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魏司承晚上去平章政事的府上贺寿,这位平章政事是最近的大红人,三爷去了,他自然也要去,而后就被其余几位兄弟拖住,一同又去了几个寻欢处,回来时已经快到午夜,洗去一身酒气,再抓紧看今日所有上报的秘闻,以及每个府上的动态,分析圣上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本应该睡下,他每日能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可只要一想到今日遇见时,云栖对他的态度,以及受的伤,他就打算用李嘉玉的身份再去看看,哪怕只给云栖留个字条也好。
他强打起精神,小心避开李崇音的暗哨,根据自己以前走的,来到懋南院,却发现外间只有一个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婢女。
他施展内力,感知到屋内并没有人。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
找了一圈,终于在后厨看到他的姑娘在天井打水,身后走来一个年轻男子,将一白底蓝边的瓷碗递给她,她很快就将碗放入水桶中洗了洗,期间两人说着话,姿态很随意,颇有些言笑晏晏的意思。
那男子,是……李崇音。
李崇音,你可还记得。
这姑娘是你妹妹!
魏司承躲在墙后,手掌一动,直接捏碎了下方栏杆。
第052章
本就不算牢固又年久失修的木栏在外力的作用下, 应声碎裂。
那道声音让正洗好碗的云栖抬起头,聊着的两人都注意到了。
方才李崇音将面汤都喝了精光,再看云栖这般为自己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拿着青花瓷碗过来,难得良心发现,觉得都让云栖一个人做不太好, 当然措辞依旧是那平平淡淡的询问。
云栖哪听不出他的意思,他这人向来是愧疚都只放在心里, 要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一点, 自然而然地接话:“那《孟子》还道:君子远庖厨,你今日不也破了大戒。”
李崇音失笑:“这句话本意是指君子不忍心杀生的心理, 用来劝诫君王少杀生的。”
也不知怎么传下来, 渐渐演变成如今这样。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 那奇怪的声响倏然间打断这和谐的气氛,木碎声不轻不重地从耳膜边划过。
李崇音本来还算温和的目光, 倏然升起一股让云栖不寒而栗的冷芒, 云栖端碗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每当这个时候, 云栖就不会再与李崇音说笑。
李崇音来到声响发出的地方, 却发现这里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原地只有枯黄草地上的几个插木刺的黑洞,别无其他。
附近也没有其余人的气息, 似乎一切都只是错觉。
他蹙着眉头,最近京城来了一群不明人物,据他分析应是詹国人, 乔转打扮不知为何,他的人基本都放在外面,府里只留了一个墨砚做内应罢了。
而且只是普普通通三品官员的府邸,寻常人谁会来?
可近日,越来越多的不寻常出现了,李家似乎被谁盯上了。
月色朦胧,挂在蓝丝绒一般的星空上,凉风吹拂而来,引得树木沙沙作响,两人并肩走在路上,隔着一人的距离。
不亲近,但也不算全然的冷漠。
云栖并不专心,她还在想到底怎么与李嘉玉取得联系。
李崇音似乎说了句什么,应该是夸赞之类的话。
云栖有些恍惚,上辈子拼命想从这人口中得到一句赞扬,如今这样容易就听到,却发现自己异常的平静。
她的发丝随着风被吹到了前额,她绕过发丝。看着高空中的月,曾经她就这么一直在静居中望着月,等待李崇音难得一次回来。
每当盼到那难得的一次,能欣喜上一个月。
妄想着有一天能够登高摘月,却忘了,月本就是遥不可及的。
直到此刻,她好像才渐渐将上辈子她以为早就消散的执念,彻底放下了。
李崇音望了一眼比自己矮小了许多的少女,她似乎方方面面的都能贴合他心底最痒的点。
淡淡的月华下,一个放开前尘过往,一个却有了波澜起伏,这般阴差阳错中沉淀,被埋于表象之下,一点点发酵。
也许会消声灭迹,也许会到未来的某个顶点……轰然爆发。
两人步行到懋南院附近,云栖行了礼就要进屋。
李崇音却忽然说了句:“若我不参与今年的秋闱,你会失望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股振地有声的气性在那儿。
李崇音是庆朝开国来最年轻的生员,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从祭祖中也能看出,李老夫人与李家对他这次秋闱有多重视,甚至外界对于他的讨论也没有停过,相信就是圣上也有关注过他。他却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还有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这样的关键点,突然放弃?
云栖觉得现在李崇音的表现并不像得知身份的样子,也就是说,在得知真相之前,他就已经做了这个打算了。
云栖毕竟也是从他手底下出来的,对于整个庆朝的科举环境也是有所了解的。
她细细想了想,以李崇音现在不断为李昶做事的情况下,哪怕再低调也有可能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了,从这段时间那些皇子的邀函中也能看出一二。
他选择急流勇退,推迟三年也未必没有这方面考量。
而且不明朗的情况下,贸然进入皇子间的争斗,很容易适得其反,将李府扯入不可控的情况中。
另外,可能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云栖结合自己翻阅过的书籍与真实情况,像他这般年轻,若是考得一般也就罢了,考得好其实很难分配,他的资历年纪不足以进翰林院,若是被分派到偏远地区任职,远离京城的权利漩涡,再要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就像李昶那样,在江南算半手遮天,可到了京城,几乎寸步难行。
推迟三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不但能在秋闱中有更大的把握,到时候他的年纪正好,不会因过于年轻而被小瞧,也更容易得到圣上重用。
而且到时候,相信夺嫡之争,才是最热烈的阶段。
云栖想明白前因后果,唏嘘着那么多人甚至包括曾经的自己都在为李崇音可惜,却不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能不为眼前利益所驱又不被富华迷住眼,云栖虽放下情爱,却依旧对他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