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青雀台——童柯
时间:2020-08-19 10:06:32

  但若不是这般出其不意,她这个怀疑会一直根植下去,这对李嘉玉不公平,对她自己也不公平。
  所以,需要来这一次,才不会加深她的怀疑,更不会影响往后两人的关系。
  魏司承垂着浓密的眼睫,看不清神色的眼眸,仿佛坠着不安与自嘲,他默默接过面具,又重新戴了上去。
  好险……用了易容,差点被戳穿。
  他语气晦暗又失落,只平淡挤出两个字:“没事。”
  见他突然沉默,云栖越发羞愧,她居然会因为一己之私的怀疑,去伤害一个这么纯良又对她好的人。
  云栖难得慌乱,她试图去弥补李嘉玉受到的创伤:“对、对了,我昨日去街上买的,一直留着想给你呢,你等一等。”
  待云栖转身,魏司承才眼带笑意,望着云栖手忙脚乱的样子。
  没一会云栖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递给魏司承。
  魏司承接了过来,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还是如同被雨打湿的猫一样,整个人意兴阑珊。
  “你也……觉得我很恶心,对吗?”
  “不是,真不是。我就是觉得你的身形…让我想起一个人,但你怎么可能是他呢?我也是犯了浑,真的是我的问题!”
  云栖少见的,非常紧张又无措,这与平日的冷静沉着截然不同,是另一种令人目眩的风情。
  “我需要一些补偿。”他低落地询问。
  “好,你想要什么?”云栖没什么犹豫。
  “我想好了告诉你,对了,你方才想起了谁?”
  “是……”
  其实云栖并不打算让旁人知道自己对魏司承的惊与惧,毕竟这辈子也没什么关系,往后更不可能有关系。
  再说像李嘉玉这般心思纯澈又外冷内热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这世上有魏司承这种表里不一、五毒俱全之徒,把他们弄混了,她自己都圆不了这话。
  越想越羞愧,她暗暗警告自己,再不能因身材相像,就随意误会他人。
  这世上身材像的人多的去了,难不成都是魏司承吗?
  而这想法,也给未来的云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就在云栖想着怎么解释自己的唐突时,隐约听到远处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尖叫,就是离得这么远,云栖也能听到。
  那声音,一听就是男人的,而且太过凄厉了,绕梁三日。
  魏司承眼中闪过一道凌厉,这时候来什么煞风景的。
  本来还想多聊一会,他与云栖本就没多少能见面的机会。
  他离开前,按了按自己脸上的面具,透过面具,深邃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云栖,清凉的音色:“为我做个荷包当做赔礼吧。”
  荷包…
  云栖没有立刻答应,毕竟女子的荷包也不是随意能给出去的。
  给外男做,只是人情礼的话,也不是说不过去。
  只是不能让旁人发现罢了。
  作为赔礼,也算拿得出手,见自己不回答,李嘉玉就不愿意离开,这人怎么这么拧呢。眼看着丫鬟们都要出来,云栖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
  还没问需要什么样式的,魏司承就消失在云栖的视线中。
  他……好快啊。
  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过来时,能那么胸有成竹了。
  因为这比影子还快的速度,根本不会让人发现。
  有这样一身能力,他也终于能够摆脱姚氏,天高任鸟飞了吧。
  在魏司承离开没多久后,院中不少婢女就寻了过来,她们纷纷打听外头出了什么事。
  华年也立刻开门进来,见自家小姐还在窗边站着看月色,松了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清楚,但好像是东苑传来的。”
  云栖走出懋南院的时候,发现余氏已经赶了过去。
  当他们一群人来到声音发出的地方时,就发现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仆役,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神色惶惶的,大家都被余氏的妈妈拦在外头,里面能听到大夫人姚氏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与凶狠的咒骂声,夹杂着几道重重的耳光声。
  人群中的婢女们看到是云栖,立刻边行礼,边让出了一条道。
  云栖拨开人群走来,几位妈妈一看到云栖,为难道:“五小姐,您还是别进去了。”
  她们欲言又止,看着模样很是难以启齿。
  云栖看向里面,隐隐看到了无边蔓延的血,溅的墙壁上都是。
  郝大夫匆匆越过人群走了进去,只是没一会,里头更大的哭声传了出来。
  云栖想到自己忽略的一件事,没想到这辈子还是发生了,似乎有些命运,逃不掉。
  这种逃不掉的感觉,令云栖有些无所适从。
  没多久,就看到生死不知的李嘉鸿被几个家丁抬了出来,抬了几步,李嘉鸿似乎被疼醒了,突然就坐了起来,他的所有五官都扭曲了一般,怒到极致,可怖到让一群丫鬟吓到,她们纷纷尖叫着离远。
  李嘉鸿凄厉地尖叫:“紫鸢,我要你这个贱货色不得好死!我要凌迟,凌迟她……一片片肉割下来给老子吃!啊啊啊啊啊啊!!!”。
  而在抱厦里的姚氏妆都哭花了,她拖着一个婢女出来,那婢女头上满是鲜血。
  这婢女的脸已经变形,肿得完全看不出那秀美的样子。
  紫鸢的衣服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了,她脸上全是淤青,眼闭着,被拖着出来也没丝毫反应。
  只是听到李嘉鸿那尖利的怒吼声,她勉强睁开已经被打肿了的眼睛,笑得歇斯底里:“哈哈哈,你再也不能作孽了,我呸,给你吃我嫌恶心,别脏了我的轮回……!”
  紫鸢依旧牙尖嘴利,只是还没说完,就被姚氏掌了重重耳光,将她打偏了过去。
  她的脸被打歪,鲜血喷了出来,连同一颗牙齿。
  姚氏勒令身边的妈妈将紫鸢拖到竹板上,剥去下方衣裤,这是最侮辱人的责罚方式,有的面皮薄的侍女,甚至会自缢。
  另一旁妈妈边泼盐水,边用带刺的鞭子鞭打,这是要活活打死紫鸢,也要痛死她。
  平日与紫鸢关系较好的丫鬟们,没有一个敢为她说话,只能这般眼睁睁看着。
  连专属刑罚的红缨院都没去,直接就要在这儿动刑,显然姚氏已经气得神智不清了。
  那画面太过血腥,余氏出来后,见到人群中的云栖,立刻让婢女将她带回懋南院。
  云栖被婢女们带走前,转了下头,看到竹板上的紫鸢,那双肿胀的眼中,已没了对求生的希望。
  她是心存死志的,云栖听到紫鸢咬着舌头,发出的呜呜声。
  云栖愣愣地想,她这是自作孽。
  没人能救。
  一个婢女,怎有资格去伤害主子。
  便是云栖做婢女时,都尽可能不正面对抗,她惜命。
  什么身份,就该有这个身份的觉悟。
  上辈子,李嘉鸿想要占紫鸢便宜,却被紫鸢反杀一刀,将他的命根子给切断了。
  这里离老夫人的邰平阁不远,又刚好是幽静的花廊附近,是李嘉鸿常来的。
  前段时间,被李嘉玉捆到树上,加上威胁了老夫人,李嘉鸿安生了一段时间,但江山易改,待这些日子大家松懈了后,他又再次寻到始终占不到多少便宜的紫鸢,誓要把这婢女弄到自己屋里头。
  再看李嘉鸿身上盖着白布的某个地方,染开的血迹。
  云栖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紫鸢再次做了同样的选择。
  云栖上辈子就很钦佩敢冒死抗争的紫鸢,她虽喜欢占小便宜,但为人清高。记得刚来李家那会,普通丫鬟连喊她一声姐姐都会被训斥,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傲气十足,却也帮助过不少低等婢女,云栖就是其中之一。紫鸢不想当通房,性子刚烈的她在面对强权时,能做的就是以她的力量去反抗这个制度。
  但云栖仅仅是佩服,这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她不会认同,人活着不好吗,为何非要鱼死网破。
  云栖闭了闭眼,她不想去管这些闲事。
  与她又有何关系呢,需要她来主持正义吗?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的是。
  奴婢又有什么权利,挣扎不了就只有灭亡罢了。
  不公平的事是很多,她也管不过来。
  而且,以她闺阁小姐的身份,是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能够保下她的。
  紫鸢也丝毫不值得同情,她过于固执,凭一己之力就想凭借一腔热血残害一个世家庶子?
  但云栖想的很多,何尝不是心中早就动摇,在说服自己不去理会。
  云栖摸了下发酸的鼻子,喉咙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似的,有些难耐的憋屈。
  她想到无法改变的命运,若紫鸢还是死了,那么她呢。
  她是不是也会在将来依旧死在火场上。
  云栖随着华年几人离开,一群人很安静,都被刚才血腥的画面给刺激到了。
  云栖走了一段路,想到李嘉鸿的累累恶行,想到紫鸢死绝一般的表情,她袖手旁观与李嘉鸿等人又有什么区别,心中的憋闷与早就积累的不忿渐渐占据上风,她停了下来。
  云栖:“其余人先回去,华年跟着我来。”
  “五小姐……”婢女们是受余氏命令的,不敢擅离。
  “是希望我重复一遍?”
  婢女们立刻行礼离开,别看五小姐刚认回没多久,但她比府上任何一个小姐的气势都足,她们其实挺怕五小姐放下脸色的。
  华年:“小姐,二夫人说让您先回去,这边的事她会处理。”
  云栖:“我知道。”
  有一个人,定然是有办法的。
  只看他愿不愿意出手而已。
  云栖带着婢女,来到静居。
  “你怎么来了?”司棋也是听到外头的吵闹声出来瞧瞧,看到她惊讶问道。
  “三公子可在?”
  “太稀奇了,你……”
  “可在?”云栖重复。
  司棋点了点头,想到三公子对云栖的态度,直接将她带到书房处。
  其余婢女也看到了云栖,她们也都好奇东苑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这边由孔妈妈管着,三公子又是不问事的,她们再好奇也不能去打探。
  一众婢女看着云栖经过,都面面相觑着。
  云栖来到书房,烛光中,看到的就是站在书架前的李崇音,他正放入一册书卷,取下另一册。
  他转头,轻掀眼皮,目光有些薄凉:“何事?”
 
 
第055章 
  云栖每次来到李崇音的书房, 都有种仿佛被看穿的压迫感。
  李崇音将书简放在檀木桌上,亲自点了一根佩兰香柱, 清凉醒脑的香雾袅袅升起,佩兰又被称作醒脑草, 香气宜人。
  云栖看到他的动作, 手指蜷了蜷。
  李崇音偶尔还会加上侧柏叶、白芷等, 从医的角度来说, 可去湿痹, 防风寒, 但这并不是云栖突然紧张的原因。
  每当李崇音燃香,就代表着他手上沾了一次血,他燃香仅仅为淡化身上的血味。
  果然看到他头发还沾着一些湿气,他方才曾沐浴焚香过。他说过生命是宝贵的, 需尊重对待。
  而且每每这个时候,他都显得异常沉默冰冷,这种时候云栖一般不招惹他。
  可现在来都来了,随意离开是不现实的。
  他有些疏懒地靠在竹椅上, 翻看刚新增到书架上的一本兵法书, 目光扫了一眼云栖,眼神在她头上的桃木簪子上略微停顿了几下。
  “你也算是稀客, 说说吧。”若不是亲眼看到, 李崇音以为这小姑娘恨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把他当做猛禽似的,一直避着。
  所以每当遇到这个小姑娘, 李崇音都会稍稍收敛,以免将人推得更远。
  他虽坐着,却给云栖一种俯视的错觉。
  云栖深吸一口气,将发生在东苑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你想救她。”李崇音陈述着。
  云栖沉默了会,也不否认。
  “你做不到,就想到找我,但你怎么确定我就能行?”李崇音好整以暇得望着她。
  “我只是想试试。”你当然行,只是你若不愿,有一万种理由能拒绝我。届时我就为紫鸢选个好的殡葬处,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若我答应,你能给我什么?”
  “……再做一碗长寿面?”
  李崇音一整天紧绷的脸,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打破了整个书房宛若被冰筑起的高墙。
  李崇音不置可否,但答应会跑一趟。两人之前有亦师亦友的相处,后又有一面之恩,于情于理李崇音都不会拒绝。
  “这事我还未了解清楚,仅听你一面之词,我也做不了任何保障。”
  “我知道的,这便足够了。”
  “云栖。”
  “是。”
  “你还未喊过我兄长吧。”
  “……”两世加起来都没喊过几次,实在是他们两之间完全没那情谊,云栖酝酿了一下,打算喊一声。
  李崇音却挥了下手拒绝:“不是发自内心的承认我,便不喊。”
  离开前,他忽然回眸道:“你选择不自己扛,而是来找我,这点很不错,总算没白教你。”
  不逞强一些自己不擅长的地方,是云栖的优点,但也同样的,有些无趣。
  他很期待什么时候,这个进度有度的小姑娘,能出现意外。
  一直稳着,有什么意思。
  他这话中,伴随着一丝笑意。
  其实他很少笑,特别是这种真心实意的。
  云栖垂了目光。
  这人是妖魅,少看,便能守。
  李崇音离开,屋内就剩了云栖一人。
  烛光晃了晃,云栖才如梦初醒,他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太过顺利,让云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进来时,全身都是紧绷着的,并未细看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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