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只看见沈毅尧在后车窗那里不断向她挥手,她也站在校门口直到出租车消失在下一个红绿灯,才转身抬步要回宿舍。
校园暗处隐蔽,轮椅轱辘摩擦地面发出沙沙声,同时响起男人低沉浑浊的嗓音。
“看够了吗?”
商琛出口就是懊悔,他明知自己这种态度会引她反感,本来想好要和她心平气和的讲话,一张口却活像是捉奸的丈夫。
黎粹将他这种跟踪行为视为阴魂不散,劳斯莱斯果然比出租车快得多。
她的脚步并未停下,将他视若无物径直朝校园内走去。
任何事情,她都没必要向这个魔鬼报告。
商琛连忙驱动轮椅跟上黎粹脚步,长臂一伸拉住她的手腕,力道极轻,生怕把她握疼。
“粹粹,你的伤怎么样?”
男人心乱如麻,心疼地看着她右手缠的一圈纱布,这种心疼比他双腿的痛更难过。
“拜你所赐。”黎粹背对他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请你快去帮白彦月的忙,别再让她出来害人。”
男人被噎住无言以对,这件事情和他脱不开干系,墨眸阴沉,将往日的孤傲姿态放得极低。
“我不会帮她。”他凝视姑娘纤细曼妙的背影,口吻坚定,“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粹粹,你放心。”
黎粹听到这句话笑出了声,她回身半蹲,流波水眸盈盈望向轮椅上的男人,如同暗夜妖娆的精灵,将素来冷静的男人看得脸红心跳。
周遭昏暗看不清他的窘迫,屏息凝神的握着轮椅把手,浑身动弹不得。
“你知道白彦月划伤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她音色极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我在想如果可以,我真想连同那十年,千倍万倍的还给你。”
温柔刀,刀刀致命。
男人表面镇定望着她妖艳姿容,实际早已鲜血淋漓,他的自责后悔沦为汪洋,心甘情愿承受她的报复。
“可那样就会和你纠缠不清。商琛,你知道我有多厌你,多恨你。别说报复你,我连见你,想起那些事都觉得恶心。交代?你要交代的一桩桩一件件,数都数不清,你确定你交代的起吗?”
黎粹水漾眸光里满是讥诮,鲜艳红唇说出无情残酷的话,将眼前高傲矜贵的男人贬入尘埃。
那双美眸中的嫌恶和憎恨毫不遮掩,她恨到根本不愿去费尽心力的报复,因为会纠缠不清,因为看到他就恶心。
她说完优雅起身,脚步错开轮椅,离开的脚步不拖泥带水,眼神都不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黎粹还没走出两步,商琛墨眸暗沉,喉结滚动,哽咽艰涩的开口,这是一种极端的请求。
“粹粹,报复我,把你受的苦都还给我。”
她并未因这句话停留片刻,连多听一句都没耐心。
男人独自留在这无边黑暗,独尝悔之不及的苦果。
暗夜如潮几乎漫过他宽阔肩背,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打断此时此景的寂寥荒凉。
“您好,这里是北城公安局。刚才发生一起故意伤人案,这位行凶的女士说认识您,您能来一趟公安局吗?”
司机将劳斯莱斯平稳停靠,打开车门等待他讲完电话。
“抱歉,我不认识她。”男人彬彬有礼的回答,透过屏幕,没人发现他眸中的阴狠。
电话里紧接是一阵争抢的杂音,他皱眉将手机拿的稍远,果不其然听筒传出女人走投无路的哭喊:“阿琛,阿琛,我求你了。你救我出去,这里会拘留我,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还在等我。”
商琛沉默无声,司机将车停稳,打开车门拿出辅助手杖递给他。
“阿琛,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琛,我儿子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想我了,阿琛,我求求你....”
他拄着手杖从轮椅坐到车内后座,司机将轮椅收叠进后备箱,回到驾驶位启动引擎。
和电话那头的女骗子,商琛早已厌烦的无话可说,可这是警察的电话,他不能随意挂断。
听筒内女人的哭喊声渐远,警察重新接起电话,询问道:“抱歉,这么晚还打扰您,请问您认识那位受伤的女士吗?我们想请她明天来警局做个笔录。”
这个年头,警察办事讲究效率。
从白彦月那里没有黎粹的联系方式,但肯定能从只言片语里知道黎粹和他认识。
“可以。我认识,会带她去。”商琛一口答应,如此还能和黎粹碰面,和乐而不为?
“好,北城公安局谢谢您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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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金融系天才回学校上大四的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整个华大。
黎粹感受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处。她做不到和同学们一起兴奋,也不想下课跟着他们去金融系偷窥。
偷窥前夫?
她没这癖好。
三食堂今天比较冷清,她的右手有伤,只能笨拙的用左手持勺往嘴里一口口送饭。
表演系系主任今天再一次强调了帝都导演前来招演员试镜的事,嘱咐学员们多练习台词,不要做剧烈运动,受伤影响发挥。
说完还看向黎粹绑纱布的右手,背过手长叹一口气,满有可惜了的意味。
她也无能为力,手伤什么时候痊愈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现在只能尽力去准备试镜,其他都听天由命。
思及至此,她又平添一层怨怒,吃饭吃的都心气不顺。
短消息铃声接连响起,叮叮咚咚连成一串儿,消息联系人的备注是【新闻系的沈学长】
『哈哈哈,这个设计师简直笑死我了,采访之前居然要看我穿衣服的品位』
『我直接告诉他,我没品位,我的稿子也能让他没品位』
『我这暴脾气还治不了他了。』
『你有没有好好涂药?多吃点肉,表演系维持体型总不能让人当骷髅吧。』
黎粹右手不便,放下左手的勺子,神情专注地在回复框里打字,感官忽略了食堂门口涌进来的人群。
人群围拥的中央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森冷男人,后面激动不已的是金融系的学弟学妹们,再后面就是别的系里学生凑热闹。
没人敢上前和他搭话,都是步子放缓,跟在轮椅后面窃窃私语,观察天才的行事做派。
“学长都转遍一食堂二食堂了,怎么还不吃饭啊?”
“就你成天知道吃吃吃,总裁能来吃食堂?”
“那你说学长在找什么?”
“投资的商机呗。”
轮椅的行动轨迹有方向性,学弟学妹通通拿出笔本记录天才发现的商机,许多双眼睛注视着商琛一点点靠近名动全校的表演系校花。
众多瞻仰商琛名望的金融系学弟学妹们不免失望,原来天才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黎粹回完消息,再低头吃饭只觉眼前有一道阴影,长睫轻颤抬起水眸,看到来人后,惊诧地瞳眸晃荡,樱口半张,米粒险些呛进气管。
她余光瞥向食堂里不少围观的同学,而后将餐盘向右边的位置一挪,打定主意装陌生人,不认识不知道。
“粹粹,你吃的太少了。”商琛眉峰紧皱,心疼她餐盘里只有绿菜叶子和半勺白饭。
黎粹顿时涌起一股把餐盘整个扣他脸上的冲动,然后对他大吼一声:用你管!
食堂不少同学都在偷偷往他们这边看,她只能板着脸,隐隐压下火气,又不露声色的挪了一个位置和他拉开距离。
结果听到前前后后的同学们都在底下偷偷议论。
“天啊,他们不会是在吵架吧。”
“我听说学长主动辞职回学校哎,不会是要和女朋友一起上学吧。”
“靠,真是惊天大八卦!”
第15章 【出气了吗】
校地下二楼停车场。
黑色劳斯莱斯的车后排,美艳张扬的姑娘紧靠车窗,扭头望向窗外,冷淡气恼的板起脸孔,美眸里是满溢的憎恶。
“你满意了。”黎粹冷言尖锐,指尖嵌进掌心,短短几个字就能戳穿男人的心。
商琛知道她恨自己恨的彻彻底底。
在众目睽睽之下去食堂找她,让大众的眼神和舆论强迫她和自己出来,这行为实在太过卑鄙。
隔板升起,引擎启动,车子逐渐驶离停车场。
他心满意足的凝望身旁的姑娘,无论被她羞辱的难堪与否,即便听她骂自己也是别样的享受。
黎粹恼火至极,她被这一口气憋得双手微抖,咬牙切齿道:“商琛,你不要脸我还要。”
“粹粹,只是找你去公安局录口供。”商琛放软语气,试图安抚她此刻七窍生烟的理智。
黎粹听他无所谓的语气,气愤地扭过头死死瞪他,用力冲他大吼:“你根本不知道一个表演系的学生和一个集团的总裁扯上关系是什么代价!”
“我已经辞职了,也并没有透露我们结婚的事。”他不理解这是什么发脾气的理由,女人生起气来简直可怕。
她气得纤薄双肩都在微颤,愤然问道:“你可以托人转告我,或者打电话给我!为什么你要来找我!为什么!你不知道今天全校同学都在盯着你吗?”
他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能把她带出来,才能顺理成章的见到她。
商琛自知理亏,卑微地转过整个上半身,敛起墨眸面对她的怒气,这是他鲜有的难为情,低沉嘶哑的坦白了一句:“我想见你。”
啪——
一记清脆耳光扇过男人侧脸,顿时红肿遍布脸廓。
“谁要你想!谁稀罕你想!我根本不稀罕你想!”黎粹怒气冲冲的打完之后冲他高喊,根本不顾右手的伤,为自己出口恶气。
早该打了。
她重新活过来的第一天,这一巴掌就该结结实实扇到他脸上。
男人久久未动,脸上的烧灼感愈发强烈,他惊讶于黎粹纤柔身躯迸发的力量,她该有多气才会连伤都不在乎也要扇那一巴掌。
他的注意力却在她右手渗血的纱布上,忙扯下领带拉过她纤细的右手。
“放手!”
黎粹挣脱他掌心的桎梏,抗拒他的触碰,更抗拒他的好和殷勤,一切都抵不过植入心里的怨恨。
“出气了吗?出完气就别动了。”商琛顶着被扇红的俊脸,拽住她伤口崩裂的右手,轻轻扯下染血纱布,再把领带绕在她手上。
暴怒之下是剧烈喘息,她气都喘不匀,低眸冷淡地看着他为自己绑领带,红唇轻启,声声质问:“有意思吗?”
商琛不假思索的答:“有意思。”
黎粹会报复,总比不屑于报复强得多,至少他还能感受到她炽烈坦率的情绪。
“你觉得我打你一巴掌就出气了吗?”不够,还远远不够。那地狱般的日子和折磨仍历历在目,她忘不掉。
他手上系结的动作温柔认真,墨眸掩去最后一丝光亮,沉声道:“再打,也得等你手伤好了。”
黎粹毫不犹豫抽回手,再次靠紧车门,扭头望向车窗外面,愤怒之后是绝对的冷漠平静。
旁边的男人仍在眷恋她柔滑手掌的温度,脸上的红肿逐渐汇成五个指印,看起来颇为滑稽可笑。
可他不觉得疼,只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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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斯莱斯停在公安局门口。
黎粹率先下车也不等人,商琛驱动轮椅紧随其后。
路过群众看到他的脸都偷偷低笑,连警察看到他脸上的红肿都愣了愣,然后将他们领到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察办公室。
办公室里,他们见到昨晚行凶伤人的白彦月。
那个瘦弱女人孤零零的蜷缩在凳子上,头发蓬乱,一夜之间形销骨瘦好像换了一个人,比之前黎粹见到的更加憔悴苍白。
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警察,看到商琛脸上五根指印也怔愣,才回神道:“两位好,我是负责这起行凶案件的何警官,请坐。”
黎粹在何警官对面位置落座,神色淡然的等待问话。
“请说一下你的姓名,年龄,户籍。”
“黎粹,黎明的黎,纯粹的粹。十八岁,北城人。”
何警官简单记录黎粹的基本情况后,询问有关她和白彦月之间的事,“你和行凶的白女士昨晚发生了什么矛盾?你们以前有过节吗?”
黎粹向警察坦率直言道:“她曾经冒用我的照片骗人。现在被揭发了,被她骗的那个傻子不管她和她儿子,她来求我,让我去找那个她骗的傻子帮帮忙救儿子。”
何警官听得有些糊涂,人物关系比较混乱,又问:“白女士的儿子和被骗的人是什么关系?父子关系吗?”
她潇洒的耸耸肩,对何警官实话实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我不清楚。”
“哦,疑似生父啊。”
何警官由此作出推论,刚要下笔记录就被轮椅上的男人出言制止。
“不,不是,毫无关系。”
何警官被他突然插话搞得发懵,想起昨天半夜打的电话,询问道:“你是....商先生?”
他点头回应:“是。”
何警官又按照顺序询问:“你和白女士什么关系?当时发生口角的时候你在场吗?”
“在场。”商琛脸色阴沉,极不愿回答下一个问题,“我就是那个她骗的人。”
于他而言,承认自己愚蠢被骗比路人指指点点脸上扇耳光的印记更丢人。
何警官终于了解黎粹口里的傻子是谁,也大致明白商琛脸上的红印从何而来,将这出行凶伤人了解大概后,又向黎粹说道:“关于赔偿医药费的问题你可以出具医院收据,行凶人会拘留十五天。”
听到十五天,蜷缩在冰冷座椅上的瘦弱女人瞬间清醒,磕磕绊绊的跑到商琛轮椅旁边,哭肿的双眼周围已是一圈浓重黑青。
黎粹唏嘘白彦月一夕之间的变化,那个为了攀附上流社会不折手段的白莲花如今却成了行凶杀人的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