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冬深吸一口气,要理解。
“妈。”
“嗯?”王荣花眼圈已经红了,她停下唠叨,问季小冬:“怎么了?想起什么忘带了?”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季小冬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着,心里默念《游子吟》。
终于到了火车站。
车站送客的月台上三轮车没办法进,季海明只好把三轮车停在外面的小广场上。
“一、二,起。”
季海明抓起一个蛇皮袋上面扎绳结的地方,一用力,扛到自己肩上。
压得他一个趔趄。
“这么沉,里边都是装的什么!”
季海明被压得背微微弯曲,脑袋偏向没有东西的那一边肩头,对王荣花说:“来,那一个!”
“爸,找人帮忙吧。或者搬两趟。”
“两趟更累。”季海明说:“快点,别磨蹭。”
王荣花听了,知道站到三轮车上,把那个蛇皮袋也放在季海明肩上。
“爸,找个人帮忙吧。”
“帮啥。”季海明越走越快:“还没两袋化肥沉。”
“当家的,你走慢点。”
王荣花喊完,回头跟季小冬说:“死犟!越老越像你爷爷。”
季小冬:……
季海明扛着行李一路把季小冬送进月台,送到车厢里。
现在不是暑假,也不是过年过节的时候,车厢里人虽然多,但并不是很挤。
季小冬找到自己的位子,季海明把季小冬两个蛇皮袋的行李分别塞到两排座位底下。
一个在季小冬屁股下,一个在她对面。
季海明跟季小冬说:“记住这两排,下车不要忘了,也不要跟别人的混了。”
季小冬点点头。
看了看她位子的周围。
巧了。
自己这一排,和共用一个小桌的对面那一排三个位子,现在都没有人。
季小冬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至少这一段路,会稍微舒服一点。
放好行李,王荣花坐在对面的空位子上,抓着季小冬的手一个劲儿的抹泪。
送姑娘出去长见识,是好事儿。这时候哭多晦气,头发长见识短!季海明想训斥王荣花几句,哪想到还没说话,刚想张嘴,自己的鼻子也变得酸溜溜起来。
“妈,你真的真的不用担心。”季小冬说:“放暑假前一准儿回来,你就当我还在学校里上学住校呗。”
“这能一样吗,哪儿一样了。”王荣花抹抹泪:“在宁泽我们说看你就能去看你。”
“穷家富路,出去了千万别不舍得花钱。少说话多做事,宁肯吃点亏,千万别跟人起争执。”王荣花一个劲儿嘱咐:“自己看着点天气,冷了别忘穿衣裳。”
“知道,我都知道。”
“还有。”王荣花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这一路上你多长个心眼,千万别让人骗了欺负了去!见到老师前一路上多警醒一点儿。”
?
季小冬还没反应过来王荣花是单纯嘱咐她注意安全,还是话里有什么深意。旁边的季海明却幡然醒悟!
自家闺女早就不是那个黑不溜秋瘦瘦小小的黄毛丫头了,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平日里没有注意,如今仔细一打量,出落的已经如此水灵。
“这可怎么是好!”
突然有了“吾家有女初长成”这个认知的季海明,急得在一旁直搓手:“这一路上……我听说南方可乱着呢!说是女孩子走大街上,一不留神就被套上麻袋扛走。”
季小冬满头黑线:“哪有你说的这么玄乎,严打都打了几年了!”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王荣花一听被吓到了:“你也不想想,要是不乱,还用得着严打吗。”
季小冬:……
“不然我送丫头去吧。”季海明跟王荣花说:“我给她送到之江,见了老师再回来。”
“当家的,这主意好!”王荣花一听当即赞同。
她出的最远的门就是到宁泽市里,一想到季小冬要去千里之遥、万里之遥,心里忍不住的发慌。
“不是,爸。”季小冬对季海明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彻底服气了:“你在村里开介绍信了吗?”
……
此言一出,季海明和王荣花面面相觑。
“好了好了,真没事儿。”
季小冬努力打消季海明和王荣花对远方的“恐惧”,告诉他们,真的真的可以放心。
“列车就要发动,无关人员请下车。”
“列车就要发动,无关人员请下车。”
“列车就要发动,无关人员请下车。”
列车员在车厢里来回走动,开始反复在车厢里催促无关人员下车。
季海明和王荣花不得不恋恋不舍从车门口下去。
季小冬在车窗里摆摆手。
咦?怎么一个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季海明,只看到王荣花?
季小冬把身子往外探了探,环顾四周,还是没有看到季海明。
列车开始慢慢发动。
周围一片隆隆的噪声。
季小冬扯着嗓子问:“妈——,我爸呢——?”
王荣花一边招手一边快步跟着发动的列车前行,同样大的声音跟季小冬说:“去给你买点东西。”
季小冬蓦得想起朱自清的《背影》,她一直远行的喜悦在这一刻突然被离愁取代。
毫无过渡和缓冲。
她鼻子发酸,却知道,绝对不能在王荣花的面前掉眼泪,不然会更让他们担心。
所以季小冬开玩笑似的,哈哈笑着朝王荣花喊:“我-不-吃-橘-子——”
?
王荣花显然没有GET到季小冬的“梗”,跟季小冬说:“不-是-给-你-买-橘-子——”
火车越开越快,王荣花跟起来渐渐开始有点儿吃力,季小冬探出半个身子正大力挥着手臂让她回去,远远看见季海明快步跑了上来。
季海明越跑越快,王荣花停了下来,主动让出窗边靠近火车的位置给季海明。
季海明气喘吁吁,递给季小冬一个黑布包着半臂长棍子一样的东西,跟季小冬说:“拿着、、、防身、、、”
火车越开越快。
季海明递完东西就停了下来。
季小冬看着季海明弯下腰,弓着身子双手按住膝盖。
火车越开越快,半弯着腰的季海明变得越来越小。
远处的王荣花更小了。
她看到越来越小的王荣花和季海明慢慢重叠在一起。
季小冬趴在窗户上,直到宁泽站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变得再也看不见。
她坐回座位,一层层解开季海明递给她的东西上的黑布。
呃……是一根折叠棍。
季海明你对你闺女有什么误解。
季小冬脑补了一下自己拿着甩棍“大杀四方”的情景。
越想越好笑。
笑着笑着,季小冬“笑”出了眼泪,笑得泪流满面。
孩子大了要去闯荡四方,父母笨拙的爱,给了他们能够想到的,能够给的全部。
季小冬擦干眼泪,看着车窗外连绵的群山和碧绿的秧苗,和车窗玻璃上隐隐映出的自己的脸,和群山、大地、秧苗模模糊糊混杂在一起。
她心里升起无尽而复杂的情绪。
这不是个“假”的世界,我叫季小冬,我和这个世界血肉相连。
第70章
天空明净, 飞机划过,拉起一条长长的白线。
季小冬见惯了云层上的景象,并不感到新奇。她把靠窗的位子让给了别的同学,自己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啊~快看快看。”
“好漂亮!太漂亮了!”
跟她同行的几个同学, 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坐飞机。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一边凑近了小窗把脸和眼睛贴在上面, 发出阵阵惊叹;一边环顾四周, 免得自己声音过大行为出格, 引起别人的嘲笑。
就连带队的两个老师, 也忍不住和几个脑袋一起, 凑到小窗前, 看向万米高空外的景色。
毕竟, 他们从来没有坐过飞机, 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再坐飞机。
带队的刘老师心情激荡,随口吟了主席的一句诗:“可上九天揽月, 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 只要肯登攀!”
吟完之后, 感觉此诗正和此情此景,忍不住对几个学生说:“我们现在飞在九天之上,过几日正合‘谈笑凯歌还’。咱们落了地之后,你们不要分心,好好准备,要不畏艰难,为国争光知道吗?!”
“知道!”
“知道!”
“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正是□□点钟的太阳,是国家的未来。能够坐在这架飞机上, 出去参加国际竞赛,都是人才中的人才。有才华是不能否定的,但是除了才华之外,还应该有品德,有立场,虽然我们现在打开国门经济发展,但是你们仍然要时刻绷劲xxxx那根弦,不能BLABLABLA”
几个学生连连点头,表完决心,都觉得瞬间压力山大,没了一点儿看景的兴致。
季小冬闭着眼听他们说话,心里暗笑,没想到自己“睡遁”歪打正着,竟然逃过了一节政治课。
“刘队,别那么严肃吗。”另一个带队的老师张老师出声缓和气氛:“我们已经强调过很多遍了,学生们心里都有数。”
“强调很多遍也要再强调。”刘老师年纪不大,却一脸严肃古板:“这次我们一定要拿到好成绩,必须拿到好成绩。现在国际……”
刘老师顿了顿,猛然截住话头,说:“我们国家这么多人,不能被国外的蕞尔小国比下去。你们难道承认比别人笨,比别人差吗?!从前我们是不参加,既然参加,我们就要拿到好成绩!打比赛就要打出泱泱大国的水平!我们这一次必须争取有金牌入账,为国争光!”
他又在为国争光上做了着重强调。
“为国争光!不只是你们个人!”
话音落在季小冬耳朵里,她暗暗挑了挑眉。
他们这些学生,对带队的张老师都非常熟悉,
通过国内层层选拔竞赛,成立国家集训队、选拔出国家队之后,张老师一直是他们的竞赛老师,给他们上课、讲题、培训。
而这个刘老师,确是在他们临行前,才加入他们队伍的。
据说是他们的思政和生活老师,给他们把这思想上的方向,并且到了国外之后,负责跟驻地使馆和国外方方面面沟通交流。
“生活”上的作用没有看出来,思政确实结结实实感受到了。毕竟第一次见面,就给他们,包括张老师上了一节好长的政治课。
现在在路上,更是忍不住念叨。
看到学生夸飞机上东西好要念叨,看到学生夸国外的人懂礼貌要念叨,看到……总之,看上去年龄不大,却总是唠唠叨叨。
念叨的内容无外乎让他们要坚定理想信念,不能被国外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勾引堕落,要为国争光,要成为家乡父母的骄傲,不能给家、国抹黑!
季小冬对这个“小学究”的行为一头雾水,这都什么什么哪儿跟哪儿啊。
出个国比个赛,至于么。
这会儿在飞机上又被“刘老师”的政治课灌了满耳朵,季小冬忽然想起她前世的导师——所在行业全世界最大的大佬——跟她说过的一句话:不要把世界看成随机的,每个让人觉得怪异的行为背后都有他自身的行为逻辑。
季小冬当时眼里只有读书科研,完全不想跟人打交道,所以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来……
她开始好奇起刘老师背后的行为逻辑。
“叮咚。系统可以提供资料。”
“哈哈哈哈系统,你还在啊!”季小冬有一种从旧衣服里翻出已经忘记了的钱的惊喜。
系统:……
好在系统已经被这个不靠谱的宿主练出了一副“宠辱不惊”的心态。
“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季小冬凝神打开系统的面板,发现自己的积分竟然已经如此之高了。
她把积分全部兑换掉,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之后,季小冬知道了刘老师背后的行为逻辑,变得……心情复杂。
她不知道在自己的世界里,八十年代的时候国家是不是也是如此。
但在这个世界里,妈蛋,似乎目前在国际上的处境有那么点艰难啊。
跟很多国家才刚刚恢复建交,重新设立使馆,重新开放交流。
结果没想到,有人走出国门一看,嚯,这是什么“神仙”日子!直接玩失踪,甚至有级别很高的人叛桃。
更可气的是,有人为了当二狗子,反过头来狠狠的咬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
一时间,华夏大地在国际上处境艰难,被各种舆论脏水泼的乌漆墨黑。
目前迫切需要一两件能够再国际上亮眼,在国内能够提振人心的的事情。
而季小冬他们所在代表团的出国竞赛,就是这样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契机。
如果能够打出亮眼的成绩,那么对于反驳国际上的污蔑言论,提振国内的士气,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所以季小冬他们的这个代表团,不要看人少,也不要看是一个老师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其实国内无数的目光和关注,都在看着这个代表团,默默关注。
既对他们抱有殷切希望,又怕过于给他们压力,更怕少年人们出了国门之后被“乱花渐欲”迷了眼,各种复杂的心思和情绪较量、交织,最终决定,减少了他们这个团里的一个授课培训老师,空降了一位“刘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