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琪摇头,和琉珠二人紧张地盯着她, 她正一步步在殿内走动, 四周桌椅边角都被包裹起来,连带着地上都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
不到半刻钟,阿妤便走不动了,她瘫在软榻上,虚弱地又问:
“那尚衣局呢?”
宋嬷嬷将药膳端进来, 就听见她这句话,替周琪回答她:“主子就别想了。”
“瞧这日头都快暗了,若是有消息,尚衣局必然早早就将明儿要穿的衣裳给您送来了。”
话是这个理,但阿妤还是禁不住有些失望。
前些个时候,她去慈宁宫,太后不知怎得,忽然说了句,她身子重,年宴时也无需再多折腾一番。
年宴人多眼杂,她去那处,总归是弊大于利的,阿妤这般想着,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果然,翌日还是没消息传来,倒是皇上在正午时,过来看了她一趟。
阿妤挺着腰,躺在榻上,闷闷地说:“皇上不忙了,怎有时间过来了?”
封煜拂袖坐在她身侧,敛眸看她:“就这般想出去?”
他本是刚从慈宁宫出来,刚想回乾坤宫,突然想起昨日宋嬷嬷说这个人在殿内闷闷不乐的,这才转了道。
他这句话似捅了马蜂窝般,阿妤忽然直起身子,瞪圆眸子:
“若是皇上在一处待上几个月,您说,会不会想出去?”
封煜将手递给她:“行了,走吧。”
“去哪儿?”阿妤眸子微亮,仰头看着她。
“前些日子汴州供了几匹良驹,朕带你去看看。”
封煜说着,淡淡觑向她,心想,免得真在殿内闷坏了。
皇宫西苑,汴州送进京的几匹良驹都在这养着,知道皇上和钰美人来了,领事的早早就守在跟前候着了。
良驹,有大有小,阿妤看不出好与坏,但不妨碍她此时心情甚好。
她偏头看向男人:“皇上要跑一圈?”
封煜轻点了下头,不待她再说,耷拉着眼皮子,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地方:“你只能在那处看着。”
阿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不知何时,宫人搬着椅子和案桌候着,上面举着华盖,糕点一应俱全,阿妤撇了撇嘴,就算再眼热那匹良驹,也不敢真的胡来。
她被人扶着走过去,还不忘回头与封煜说:“那皇上得应妾身,待妾身诞下皇子后,再与妾身来。”
封煜斥她:“快些。”
大冷日的,又是佳节,却在这里骑马给她赏,偏生她还不知足。
封煜有些头疼,这天下能让他这般费心思的,能有几人?
见她安生坐好,封煜才翻身上了马,他自幼学习骑射,这点自然难不倒他,只不过,他捏着眉间,有些想不通,他为甚不去处理朝政,而在这儿骑马?
他拧着眉,瞥向女子,见到她芙蓉面上映着笑。
罢了,就当是让她也过个好年。
圣上带着钰美人去了西苑马场的事,根本瞒不住,阿妤坐着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妤捻着糕点,回头去看,就见三四个眼生的妃嫔站在那里,遥遥地望着马背上的男人。
忽地,阿妤那点好心情就散了去,她撇了撇嘴,朝琉珠使了个眼色:
“将她们打发了去。”
琉珠领命就小跑过去,也不知几人说了什么,忽然就起了争执,嘈嘈杂杂的吵闹声传来,阿妤顿时冷了脸色。
另一边,琉珠不卑不亢地传了自家主子的意思,那几位顿时炸了,她们本来还在犹豫怎么过去,结果还没等她们想好,就要被撵了?
好不容易遇见圣上,她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其中有位才人,往马场内看了一眼,上前一步,轻柔道:“琉珠姑娘是否有些过于霸道了,这西苑甚大,我们姐妹几人便来不得了吗?”
看似轻柔和气的话,却暗含着不满讥讽,琉珠听出来,但她神色不变:
“我家主子说了,请各位散了吧,皇上正领着我家主子散心,怕是也没时间见你们。”
那才人气得捂住胸口,后面见几人见琉珠如此霸道,也心生不满,一人拧眉说上一句,就足够聒噪。
阿妤回头看去,就看见那些人不故琉珠阻拦,也要闯过来,她气笑了:
“我看她们,是成心不想让我过好这个年!”
封煜正好转了一圈回来,就听见这话,徐徐瞥向她:“又怎么了?”
阿妤扯着帕子甩了甩:“皇上,您快叫杨公公将那些人打发了去,闹得妾身都没甚心情看下去了。”
那边的嘈杂声,渐渐传入封煜耳里,他朝杨德使了个眼色,才翻身下马,接过宫人递过来帕子擦了擦手,对她说:
“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
阿妤左顾右盼,只作没听见他这话。
另一边,杨德亲自去了一趟,那几个妃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杨德不是琉珠,容不得她们放肆,就算她们再不愿,三步一回头,也不得不离去。
封煜只带她在西苑走了两圈,就将她送回了印雅阁,今日事多,他的确抽不出更多时间陪她。
他走后,阿妤脸上的笑顿时消了去,看向琉珠:“记着那几人都是谁了吗?”
琉珠的绣鞋不慎都被踩了脚,颇有些狼狈,闻言,立刻点头:
“记着了,是方才人,和林御女她们。”
阿妤当时没瞧清人,此时听了琉珠的话,才轻蹙起眉间,向周琪求证:
“之后皇后在宫中休养身子时,是不是就是她们常来我这印雅阁?”
周琪点头后,阿妤顿时撇了撇嘴:“真是有意思。”
“既然她们这么爱来我这印雅阁,”她眸子微眯,不紧不慢说道:“周琪,你跑御前一趟,就说我甚是无聊,想请方才人她们今晚来印雅阁与我作伴。”
呵,既然这么爱往她身边凑,那索性今晚就都别参加年宴了!
封煜听到杨德禀告上来的消息,神色淡淡地问:“今日西苑那几个人是谁?”
“正是方才人她们。”杨德弯腰,替那几人默哀,平白得罪了钰美人,还没在皇上这里留了一点印象。
封煜扔了折子,他刚要答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眯着眸子问向杨德:
“最近朕是不是太宠着她了?”
才让她什么要求都敢提了?
杨德讪笑,这是与不是,哪还需要他回答,皇上自己心知肚明。
“罢了,”封煜捏着眉尖,若无其事地说:“她怀着身孕,坏了心情就不好了。”
“去传旨吧。”
杨德听着圣上的话,越发低了低头。
每次都是这般,不管钰美人作甚,皇上都说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儿。
但以往妃嫔有孕时,可不见皇上这般过。
不管怎样,方才人几人接到圣旨时,却是如遭雷劈。
皇上是个喜新厌旧的,又是个挑食的,但凡他看得上眼的,当初进宫时的位份都稍突出些。
方才人这些人往日的恩宠本就不多,只能盼着在佳节这些宴会上多遇见皇上几次,以此给皇上心底留下点印象。
如今这一道圣旨,直接将她们这些日子的准备全部作废。
除此之外,也不免在心底后悔,早知如此,下午时就不会特意去打扰皇上和钰美人,如今好处一分没得到,还惹了一身骚。
阿妤才不管她们,傍晚一到,她就让人去寻这几人。
瞧着她们脸色勉强地走进来,阿妤难得乐呵呵地笑了几声:“皇上真是,我不过笑言几句,他就当了真,还真让你们来陪我了。”
方才人勉强扯了下嘴角:“皇上心疼钰美人,自然将钰美人的话放在心上。”
“是啊,皇上会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她美眸一斜:“可有些人,却不见得将我放在眼里。”
方才人几人脸色微变,忙出声辩解:“钰美人说的哪里话,我们姐妹几个都是将钰美人放在心底敬着的。”
阿妤似笑非笑地看来她们半晌,才倏然笑开:
“瞧将你们吓的,我就是开个玩笑罢了。”
阿妤只是想为难她们,却不见得当真乐意和她们在一起过年。
只不过,就在她想打发几人离去时,小福子匆匆领着御前的小刘子走进来。
刚踏进来,那小刘子就满脸笑意地道了声喜:
“奴才给美人主子道喜来了!”
阿妤给周琪使了个眼色,周琪顿时送了个荷包过去,这大过年的,没有让人白跑一趟的道理。
这日子收钱喜庆,小刘子也没拒绝,见他收下了,阿妤才纳闷地说:
“刘公公,你这闹得我心里不上不下的,这喜从何来啊?”
小刘子笑得越发欢:
“皇上刚下了圣旨,晋了您的位份,如今啊,您已成了钰嫔,皇上特意交代,待挑个吉日,就让您搬进娴韵宫正殿。”
“钰嫔主子,您说,这可是大喜?”
第83章
迁进正殿那日, 正好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阿妤被扶着站在桃林树下,看着小福子她们前前后后地忙进忙出。
她这搬宫的动静不小, 吵得倬云楼那边的人也忍不住打开紧闭的门, 探出头来伸望。
“前些日子,该搬进去的东西, 都差不多搬完了, 如今就剩主子您心爱的物件了, 只稍等片刻, 便能真正搬进去了。”
周琪正和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阿妤的视线却是落在了倬云楼的方向。
那日年宴,皇上特意大封后宫,其中受封的可不只她一人, 便是连倬云楼的那位也晋升了许嫔, 只不过差了个封号,所以,如今搬进正殿的是她。
而许嫔, 纵有再多不甘, 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还不止,以后她便是娴韵宫主位,按规矩, 这许嫔还得每日清晨都来与她请安。
想至此, 阿妤脸上的笑越发深了些,她深觉皇上让她搬进正殿的主意最好不过了。
虽看似,她这次晋升只升了一级,但新妃中,能在嫔位就成了一宫之主的, 只有她一人。
那沈氏,如今已是贵嫔,依旧在衾浮宫的偏殿住着。
阿妤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才徐徐偏头看过去,似惊讶不已:“许嫔怎么出来了?”
她说话间,眸色微动,自上而下地仔细打量了来人。
衣裳微褶,发髻上只单调地戴了两支玉簪,算不上狼狈,但是许嫔往日出现在外人眼前时都是一副再精致不过的模样。
所以,此时看见她这副模样,阿妤不得不说,有些意外。
小福子正领着人将皇上赏的那条琉璃做成的船形摆设小心翼翼地朝正殿里面搬,路过阿妤时,暖阳在上面映着耀眼的光,许嫔刚好走到了阿妤身旁,被这道光刺得有些眼疼。
阿妤不动声色地朝周琪方向挪近了些。
许嫔立在另一颗桃树下,倏然开口:“有时真羡慕钰嫔,旁人所求的事,对你来说,似乎都是触手可及。”
阿妤眉梢轻挑,脸上惺惺作态的笑淡了下来。
触手可及?她是在说笑吗?
她忽然没了甚心思,冷淡地道:“许嫔在说这话时,不若想想你所求的是何事,你又如何求了?”
她偏过头,微压低声音:
“还是说,你只是在心底觊觎了?”
许嫔没能维持冷淡的神情,眸色微变,可阿妤的轻讽还没停,她抬手掩唇,遮住那丝讽笑,斜睨向她:
“你以为你是谁?又以为皇上是谁?”
“你在指望皇上会揣测你的心思,再如你所愿?”
阿妤笑了,她立在桃树下,初芽绽放下,纵然挺着大肚子,也依旧美得动人心魄,让许嫔不自觉就一点点拧紧手帕。
她的一句句讽刺,让许嫔脸色冷了下来:“你笑什么?”
阿妤眼尾依旧泛着笑意,却是伸出指尖,点向许嫔的肩膀,又在一线之隔际停下,轻飘飘地说:
“本宫瞧着,许嫔是出身高贵,忘了你于皇上,究竟是何身份了。”
她凑近许嫔的耳畔,近乎低语地说了一句:
“你觉得,在皇上眼底,你与本宫又有甚差别?”
这些子贵女将出身看得太重,却忘了,这天底下身份最贵重的那人是谁,也忘了,这深宫是最不讲究出身的地方。
若是论出身封赏,那众人何必还要争?
许嫔的身子寸寸僵直,她听懂了钰嫔的意思,才会觉得难堪,她引以为傲的出身,在这后宫忽然变得一文不值。
阿妤却是不想与她再多说,其实她说的话也有些过于绝对。
这不管是何出身,自然都是有利有弊,但至少对于阿妤来说,她现在这般是利大于弊的。
只不过,她意在嘲讽许嫔,自然是怎般扎心,她就怎般说了。
眼见着物件都搬进了正殿,阿妤拉着周琪便要回去,忽然,她手臂被人拽住,用力之大,让她险些一个踉跄。
在场人脸色骤变,周琪将阿妤搂进怀里,下意识地直接挥开许嫔的手,没忍住斥道:
“许嫔主子还是小心些,莫要离我家主子这般近!”
阿妤孕期被养得好,那肚子挺得大,看着便让觉得心惊胆颤,往日里宫人都小心翼翼护着,哪敢像许嫔这般毫无预兆地动作?
许嫔眸色一厉:“何时一个奴才都敢训斥我了?”
话音甫落,冷不丁地,脸上忽然落下一巴掌,清脆响亮的一声,将许嫔整个人打得有些懵,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侧着脸久久回不了神,猝不及防,让众人惊呆。
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刚转过来,就听见阿妤冷冰冰的语气:
“她没资格,那本宫呢?”
“是本宫往日过于好脾气,才会让你越发得寸进尺,礼数不周便罢,如今竟胆敢与本宫动手动脚?”
阿妤险些要被气笑了,她对腹中胎儿万分看重,往日里更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她看着地上的碎石子,又想起刚刚若非周琪拉住她,指不定会如何。